除了姜令词, 不会再有别人。
黎瑭僵硬的指尖终于动了,极轻地碰了下崭新的纸币,又立刻抽回, 过了几秒后,再次覆上。
是真实的。
而不是幻觉。
黎瑭突然记起, 这个装画板的包姜令词确实碰过, 当时她路过画室, 看到他的动作时, 还调侃过——画具也是婚后财产,也要分他一半吗?
结果很显然。
他不但没有分她的画具,而且预料到了她留学期间会遇到的麻烦……
并提前做好准备。
付了房费之后,黎瑭攥着剩余的纸币进了房间。
这间房是她早先选好的, 从这个角度, 能看到如童话世界般的风景,绿草花树掩映下的西式田园建筑,尖尖的塔顶从树丛中露出一角, 有种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感。
很多很多年前便有一部知名电影来这里取景, 浪漫又美好。
是黎瑭最喜欢的一部电影。
黎瑭难得能空出一周的时间, 若非姜令词留下的这笔钱, 这趟准备许久、期待许久的行程大概要作废了。
只是。
黎瑭坐在田园风十足的藤编椅子上, 简易地支起画板,透过漂亮的格子窗,准备画下这一幕风景时。
跃然纸上的却是一张熟悉至极的人物画。
清隽昳丽的面容,薄唇, 眼睛形状像花瓣但是瞳色很浅,右边眼尾那颗画龙点睛的淡痣落下时的位置都不差分毫。
黎瑭画的时候,甚至不需要用脑子思考, 不需要回忆,握着铅笔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不受大脑控制一样。
一旦记忆开闸,难以自控。
黎瑭怔怔地看着画上的人物,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白素描,又是姜令词。
原来她真的记得清清楚楚。
少女洁白指尖一松,铅笔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一声响。
断裂的笔芯弹到她小腿,留下一个浅灰色的痕迹。
黎瑭蓦然清醒过来,看看画,又看看窗外的风景,忍不住揉着眉梢,她真是魔怔了。
都怪姜令词。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干嘛又突然冒出来搅乱。
她抓起放在旁边的纸币,想要沿着窗外丢出去时,突然停住——
丢钱干嘛?
会被当成傻子吧。
算了,钱是无辜的。
黎瑭将纸币卷好,重新塞回画板包的暗层里。
至于那张素描,黎瑭撕下来想要团成纸团丢进垃圾桶时,再次停住——
最终,她揭下画纸,将这幅画夹进了一本崭新的画册中。
再也没有画画的欲望。
躺在陌生的床上,呼吸间是天然的青草香,温度适宜,应该是最舒服的入睡环境,偏偏黎瑭怎么都睡不着,有点焦躁,心脏还悸动的厉害。
少女眼睫乱颤,最后还是没忍住,睁开双眸,仰头望着木质的横梁。
认真思考,睡不着是不是这个横梁刚好悬在她脑袋的缘故?
在风水学中,横梁压顶很不吉利。
黎瑭换了一个方向。
嗯。
还是睡不着。
睁眼是姜令词那张脸,闭眼也是姜令词那张脸。
有时候是清晰的,有时候又是模糊的。
后半夜,黎瑭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神使鬼差地打开尘封已久的加密照片——
照片上。
男人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黑色长裤,松松垮垮的腰带都没有系,神态慵懒地坐在暗红色丝绒沙发上,腰腹肌肉轮廓清晰而完美,还有一道道靡丽的抓痕,薄唇殷红湿润、眉目绮靡如画。
明显的事后情态。
镜头定格时,他浓密漆黑的眼睫微微上扬,并未看向镜头,而是看向坐在他腰腹下方的只披着一方薄毯、满身吻痕的赤裸少女。
然而最显眼的还是男人眼下那一只妖冶的红色蝴蝶。
这是黎瑭第一张在人体绘画的作品,亦是她手机里,留下姜令词的唯一一张照片。
之所以留下,是因为黎瑭忘记删了。
尺度太大,当时她拍完便塞私密相册。
当时黎瑭并没有细品这张照片,现在才发现,她拍照时让姜令词看镜头,他居然一直没有看,看的是她。
当时姜令词在想什么?
今晚。
在国外陌生的住所,黎瑭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将她一下子拉回了陵城。
挂满镜子的婚纱试衣间,她与姜令词那一场疯狂的“偷情”。
明亮清晰的镜子倒映出他们身体的每一寸细节。
如奶油疯狂搅拌出的白色泡沫,黏腻而潮湿,贴在他们相交的肌理之上。
分开时,在灯光下,似乎能拉出长长的丝儿,藕断丝连般,迎接更暴烈的下一次碰撞。
泡沫仿佛更丰富绵密,最后又化成莹润的汗水。
她的手指贴会抓着姜令词的手,有时候失去重心,膝盖跪在丝绒质地的沙发上,双手撑在上方华美的镜子上。
吻痕、抓痕、蝴蝶、白沫、红莓……
以及水蜜桃。
那天姜令词用的是水蜜桃味,黎瑭甚至能嗅到水蜜桃独有的清甜果香。
沉甸甸的一包。
在垃圾桶里非常明显。
他说囤了许久。
那时他们好似才一个多月没有做吧?
现在已经半年了。
姜令词会不会囤了更多,他会给谁呢?
黎瑭翌日的早餐是焦糖蜜桃派。
她恍然大悟,一定是嗅到了蜜桃香气,才会做这个梦。
陵城、渔舟会馆。
“刚新婚蜜月还没度就同意老婆出国进修,要说咱们姜哥有格局有胸怀呢。”
“这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人眼呐,夫妻之间这得多大的信任,才能展开异国婚姻呢。”
“嫂子要上几年?四年还是三年还是两年?”
“这都快过年了,嫂子还没放假?”
“人家国外又不过年。”
“你不是留学过吗?国外是不过年,但人家也有冬季假期的好吧。”
“忘了……没正儿八经上几节课。”
“你家产业迟早败在你手里。”
“哎呀,我学习不行,但我会抱大腿啊,阮哥最近有什么好项目,带带我呗。”
“滚……我都要找容哥姜哥贺哥他们拉投资。”
今天是容怀宴攒局,他新得了几瓶极品好酒,邀请姜令词他们品鉴,喝酒就他们几个人怪无聊的,阮其灼又喊了几个同圈子里玩的还算可以的好兄弟一块。
姜令词嫌他们叽叽喳喳吵,一个人站在露台吹风,身影挺拔而淡薄。
陵城的冬天冷极。
他却像是不怕冷一样,仅穿着一件衬衫,衣袖沿着手臂挽起两折,露出腕骨上精致的表盘与……兰叶细镯。
红宝石在月光照耀下,分外妖艳。
男人长指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烟雾飘渺,在他苍白清冷的手腕附近缭绕。
容怀宴进来时便看到这一幕,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与他一同看向外面,往上看圆月高悬,似缭绕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绸,往下看霓虹灯似绵延万里,构成一幅如梦似幻的夜景。
美则美矣。
也不至于美到不披外套,吹着冷风也要欣赏吧?
所以……
起初两人都没说话。
赏了一会儿,容怀宴突兀地开口:“你就打算这么等下去?等她回来跟你离婚?”
姜令词偏头看向发小。
不是玩笑,有时他真的怀疑容怀宴是不是背着他们去学什么算命之法了,他记得自己并未提过离婚的事情。
姜令词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怎么知道?”
容怀宴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很明显。”
姜令词:“嗯?”
容怀宴拿出手机,对准姜令词那张薄情寡欲的俊美面庞,慢悠悠地说:“照照镜子,你现在顶着一张跑了老婆的鳏夫脸。”
按照容怀宴对姜令词的了解以及姜家的家规传统,黎瑭突然选择出国的原因,大概率两人有矛盾闹离婚,又离不成,出国进修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猜的不全对,但八九不离十。
总之,姜教授老婆是跑了。
姜令词没承认,也没否认,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语气比他的身影还要薄凉:“她还年轻,向往自由,出去玩几年,回来就定心了。”
与他结婚,她本就不情不愿。
之所以放她离开,倒不是姜令词多大方,而是他感知到了黎瑭的决心以及……
男人薄唇衔着香烟吸了一口,压住眉目间的晦暗不明。
想起黎瑭最后一次与他提离婚时的模样,少女坐在飘窗上,身后繁花似锦,阳光明媚,而她那双一池春水的的眸子,看向他时,却似碎了满池玻璃。
容怀宴的轻笑打断他的思绪:“所以你打算等她回来,也行,只是——”
他先赞同,随即话锋一转,“你说万一黎小姐在国外找到新的灵魂缪斯不想回来了怎么办?”
姜令词冷冷地睨着他。
黎瑭对灵魂缪斯的要求很肤浅,八块腹肌、排列秩序,肌理没有瑕疵。
这也是黎瑭当初第一眼选中他的原因。
所以容怀宴说的这个可能性并非没有。
“你看我也没用。”
“又不是我勾引你老婆。”容怀宴似笑非笑,“我只爱我家小海棠一人。”
姜令词嗓音一如冬季寒风,凉嗖嗖地说:“所以,容公子有何高见?”
容怀宴顶着一张优雅温润贵公子的脸,语调徐徐:“高见没有,现在就一个问题,你想要老婆,还是想要脸?”
“想要老婆,就得不要脸面。”
“死缠烂打,死皮赖脸,跪键盘,跪榴莲,跪刀子,实在不行每样来一遍。”
当天晚上,姜令词倚在主卧大床的靠枕上,修长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薄薄的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