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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迈着疲倦的步子,胡玛西刚应付完长老,推开家门,抬眼就瞧见了相拥的那两人。
    黎因抱着闵珂,右手掌心安抚地拢在闵珂的后颈,左手轻轻拍打怀里人的背脊,温柔地安慰。
    胡玛西摸着胡子,在这两人察觉到他回来之前,他安静地退了出去。
    站在屋檐下,胡玛西抬起年迈耷拉的眼皮,他觑向屋外老树,枯枝生出一点花苞,好似早已嗅到春意。
    刚才那一幕,让胡玛西想起了那些在冬夜中相拥生灵,风雪漫天,静静相偎,如同这世间仅剩的温暖。
    胡玛西忆起那个像雌虎般杀到他门前,指着他鼻子骂的女人。
    “这下,你也该放心了。”
    对着寒冷的夜风,胡玛西低声叹声道。
    夜风中鼓面轻响,似逝者无声地回答。
    翌日。
    雪后林间,空气清冽,黎因带着摄影团队穿过一片河谷湿地。
    黎因受伤那日,他和梁皆便为了今日拍摄做准备,虽然意外受伤,但是该做的功课并没有落下。
    他们为纪录片找到最合适拍摄的植物。
    查看gps定位,黎因观察地形,指向前方缓坡:“那里应该有我们这次要拍摄的滇山茶。”
    他们踩着积雪前进,果不其然,在一片向阳山坡上发现一丛滇山茶。
    枝叶挂着未融化的雪粒,深红色的花朵鲜艳盛放,在雪中极为瞩目。
    摄影师不禁称赞道:“这景真漂亮啊。”
    黎因伸手触碰枝条,雪粒滚落,花瓣轻颤。
    镜头适时跟来,摄影师在镜头后方,打手势示意黎因可以介绍一番。
    “滇山茶,camellia reticulate。”黎因口音很正,面对镜头也毫不露怯,“通常生长在海拔一千米到两千五百米的林缘、河谷,山坡。是渝西特有的高山植物。”
    花丛中恰好飞来一只羽毛泛着金属光泽的鸟,黎因指着那只鸟道:“冬季食物匮乏,滇山花仍然能够开花,为昆虫和鸟类提供食物,包括眼前这只叉尾太阳鸟。”
    “之前带队的村民告诉我,他们每年的雪祭日,都会摘滇山茶献给神明,对于图宜族来说,滇山茶象征着光明和希望。”
    梁皆适时问道:“为什么是滇山茶呢?”
    黎因俯身用指尖轻轻摩挲滇山茶,温柔得好似在触碰自己的恋人:“可能是因为一般的植物都熬不过冬天,所以它能活下来,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安静。
    摄影师立刻抓拍上这个镜头,心中默默夸赞黎因实在上镜。
    只是拍个采集画面,都好似在出演电影。
    拍摄完介绍画面后,黎因和梁皆用随身携带的工具,采集滇山茶。
    直至太阳逐渐西斜,拍摄才结束,黎因站在山坡上,远远能瞧见一片高山牧场。
    那是初到桑洛村那日,闵珂带他站在高处瞧见的那一片。
    黎因将一片滇山茶夹进笔记本,塞进背包里,对梁皆说:“我想去一个地方。”
    梁皆整理着笔记本资料:“我陪你去?”
    黎因理了下背带:“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这件事他需要独自去做。
    从拍摄的地方走到高山牧场,看似很近,实则很远。
    黎因走了很久,走到裤脚被雪濡湿了,鞋底被浸得冰凉。
    走得气喘吁吁,眼看着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他拿手机拨出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黎因率先问:“你们拍摄结束了吗?”
    “差不多了,你们呢?”闵珂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要更低沉,也更柔和。
    黎因:“结束了,你要来我这吗?”
    闵珂问:“你在哪?”
    黎因拍打着肩膀上的雪:“在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草原广阔,太阳低垂,光线被云层揉得纤长,红色的夕阳将整个高山牧场映得温暖又寂静。
    风吹旷野,细碎雪尘撒在山脊上,站在牧场的栅栏外,闵珂被这阵风吹得眯起眼。
    就在这片天地间,黎因从远处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缓缓而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仿佛与周遭隔着一层光晕。
    夕阳落在他的眉眼,睫毛垂下一点粉色淡影,他的鼻尖和嘴唇在雪里被冻得通红。
    就像位骑着风雪而来的漂亮神祗,御马踏过一片薄雪,降临到闵珂身前。
    黎因垂眸浅笑:“怎么样,好看吗?”
    闵珂望着他,嗓音好似被风吹哑了:“好看。”
    黎因握着缰绳,有些生疏地翻身下马:“好看就行,不枉费我挑了这么久。”
    风在空旷的草场吹过,马匹鼻息间吐出白气。
    闵珂顿了一下,好像从他的话语间意识到什么,呼吸微妙地乱了一瞬:“你买了?”
    黎因抚摸着马的脖子,红色的鬓毛在夕阳里耀眼闪烁:“对啊,它很漂亮,第一眼就瞧上了。”
    马好像也知道人类在夸赞自己,尾巴骄傲轻甩,鼻子用力喷气。
    这匹马才跟黎因刚认识不久,却在黎因身前温驯得不像话,不时用湿润的吻部抵住黎因的后领,轻轻地拱了拱。
    闵珂看了那匹马几眼,然后拉着黎因的手,往自己这边靠近了些:“它好像想咬你的头发,小心些。”
    马无辜地眨着眼,似乎希望用目光告诉黎因,这人纯属污蔑。
    可惜黎因瞧不见,他配合地靠近闵珂:“不觉得很像吗?”
    “像什么?”闵珂听到自己的声音,语气干巴巴的。
    黎因皱了下眉,似乎对闵珂的反应有点困惑,但还是回答道:“跟你很像啊,可惜没有一双蓝眼睛。”
    闵珂看着那匹马:“所以你买下这匹马,是打算……”
    “送你啊。”黎因微微侧过头,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不是喜欢吗,小时候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匹小马。”
    买下这匹马时,黎因其实没有仔细想过,送马象征着什么意义。
    他只是单纯地想让闵珂高兴,仅此而已。
    而他知道,他做到了。
    直到黎因把缰绳塞在自己手里,闵珂依然愣愣地看着黎因,就像看着自己无论如何也抵达不到的梦的另一端。
    如今分明已经触手可及,却让人凭空生出了些惶恐,怕这一切不过是场镜花水月,一碰即碎。
    闵珂只要回答,这个梦就会醒来。
    而闵珂没想到,就好像曾经那个为了看到心仪小马,跋山涉水爬到山坡上的孩子,同样没想到,在多年以后,他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小马。
    是最爱的人送的。
    闵珂说不出话来,他始终沉默,安静得让黎因从莫名到慌张。
    黎因仔细打量着他的脸,看他颤抖的眼睫,紧紧抿住的嘴唇。
    看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令黎因不由紧张起来:“你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欢。”闵珂握紧缰绳,抬起眼起来,“很喜欢。”
    “要不要骑一会?”黎因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问道。
    闵珂点头,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熟练,他松开缰绳,脚跟一夹,枣红色的高山牧马瞬间扬蹄,嘶鸣一声,冲进了开阔的牧场。
    一人一马速度极快,像一阵凌厉的风,笔直切入宽广的草场。
    就像彻底地释放了自由与快意,闵珂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
    在这片土地中,他自由,桀骜,不可驯服。
    黎因目光追随着他身影,重逢以后,他很少见闵珂这个模样。
    终于不再沉默隐忍,不羁洒脱,一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
    闵珂耳畔的绿松石激烈摇晃,过往的风勾勒身形,他一度消失在黎因的视野里。
    再度出现时,远远地,他骑着马朝黎因的方向归来。
    他的头发乱了,脸颊也被风雪吹得通红,可眼睛极为明亮,像是整片天空都坠了进去。
    闵珂翻身下马,脚步极稳,就像在马上飞驰,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呼吸。
    从消失到出现,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离得近了,黎因才看清闵珂手中的是什么。
    那是一束滇山茶,鲜艳花瓣带着野性与张扬,和刚才黎因眼中的闵珂一样,纯粹而热烈。
    闵珂双手捧着那束滇山茶,一步步朝黎因走来。
    重逢以来,他一直在送黎因花。
    总是失败,总被拒绝,可闵珂好似吃不到教训,也不知道疼。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无用的行为,就像徒手握住一阵风,在大雨里点一盏灯。
    黎因站在原地,那束滇山茶被捧到他面前,带着刚摘采下的湿润和香气。
    “送你。”闵珂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一团团白雾升在空中,藏也藏不住。
    闵珂站在晚霞之下,背后是燃烧的天幕,捧着一束花,冲他笑得露出那两颗尖尖的虎牙。
    在图宜族,他们会把滇山茶献给自己的神明。
    在这里,闵珂会把滇山茶献给黎因。
    无论是多少岁的闵珂,总会将自己认为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给黎因。
    就像心脏被戳漏了一个小口,汹涌而来的,是一场雪崩,人力无法阻挡。
    而黎因,也只是一介凡人。
    所以他抬起手,接过闵珂手里的花。
    “喜欢吗?”闵珂问他。
    黎因低下头,柔软的花瓣打在他的唇角。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