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跋山涉水, 穿过郑国梁国,还有诸多小国,宋兆雪终于来到了武国地界。
他不知道武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但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跋涉,他所习得的东西反而比待在王宫里面接受大臣的教导还要多。
空读书籍根本没有办法学以致用,到民间体察民生, 才会对自己的国家有所了解。有了了解,对于国家该推行什么样的政令, 下发什么样的政策,心中便有数了。
宋国各地其实也灾害不断, 但是国家尚能平稳。
而郑国的境况就比较糟糕了。
他们的王是一个空有手腕,但是不体察民生的王,就算郑潇没有被白皎控制, 也很难说她对于普通人到底有几分共情。
但是来到武国, 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走在路上, 感受到了勃勃的生机。
现在已经是春种的季节了 , 田间地头都有的人,人的躬身劳作,似乎并没有受到妖魔的冲击,也并没有受到流民的骚扰。
路上他还了解到武国在接收小股的难民, 但是没有打开国门,让那些难民一股脑地涌进来。他们允许这些人在各处开垦良田,尤其鼓励这些人在西南边境和北方边境定居。
宋兆雪学习为王之道,当然理解为什么武王会发下这样的政令。
人口代表着兵源和赋税, 代表着有大片的土地不缺人耕作。如果大战将起,这些人, 可以被称作用兵,和平年代可以向这些人收取赋税,一个国家强盛与否,就看人口多不多。
梁国放任流民,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但是很难说他们到底是在放任还是没有能力管理,梁王姬桓登位之后,朝堂上下被清洗,也很难说清如今梁国朝堂上还有多少有识之士愿意为国鞠躬尽瘁。
有才有德之人看不上姬桓杀亲的做派,有才无德之人则会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己捞取利益,不会想着治理臣民,好让国家富强。
梁国就像一潭死水,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开始散发浊臭,人们闻见它的腐烂之气就纷纷远离,而想要避免被死水吞噬的人,则在奋力地向外挣扎。
来到城中一家茶馆后,宋兆雪带着自己的暗卫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了。
老板殷勤地来倒茶,并询问他们要吃点什么。宋兆雪点了两碗面,二人捧着面碗风卷残云,打算吃完饭稍歇片刻继续上路。
吃完饭休息喝茶之际,一个黑衣人慢悠悠地也来了茶馆。
他环视一周发现没有空位,看向宋兆雪的方向,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径直走了过来。
宋兆雪身旁的暗卫敏感地看了黑衣人一眼,手指已经按在了腕间,随时可以将袖中的短剑拔出来。
“此处应当无人?”黑衣人笑得温和。
宋兆雪点点头,说了一句“请便”,接着对暗卫使了个眼色就要离开,然而他们刚一起身,那黑衣人便道:“且慢。”
暗卫手腕微动,宋兆雪不动声色:“阁下有事?”
黑衣人看了两眼他的面相,用不确定的口吻道:“宋兆雪?”
宋兆雪脸色一变,身体后退,而身旁的暗卫闪电般出手,然而短刀刚刚出鞘,他眼前一花,竟然发现那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刹那间他浑身的真气停止了流动,血管里的血都好像凝固了。
黑衣人慢慢把他的手推了回去,短剑归鞘,发出咔嚓一声细微的声响。
“不要紧张,在下敛雨客。”黑衣人微笑,“听闻武国和鬼方战乱将起,来到此处不过是想尽一份心罢了。兆雪公子来到这边,应当也是如此?”
敛雨客!宋兆雪在母亲的密报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但是密报呈上来的时候,上面说敛雨客是到了隔壁的赵国,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人……
“看来你知道我,那就好,免得多费口舌了。”敛雨客松开了暗卫的手。
由于他们动作极快,交谈又极为隐秘,没有引起过多人的注意。但此地不宜久留,宋兆雪看了一眼外面,敛雨客立刻会意。
三人一起来到了茶馆之外。现在正是傍晚,天上的霞光变成了金红色,来来往往的人挑着扁担推着车,一幅安定的市井景象。
面对主仆二人戒备的目光,敛雨客并不在意:“我要去武国国都,料公子也是如此,可要同行?”
不知为何,宋兆雪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熟稔,好像对他十分了解似的。
而且对方那么笃定他的身份,还对他要去的地方和此行的目的十分确信,好像完全不疑惑一个宋国公子为什么突然跑出了自己的国家还要到武国去。
宋兆雪心念电转,突然确定了一个事实:“你是武国人?之前一直是听武王调遣?”
敛雨客没有否认,只笑道:“差不多。”
“差不多?”宋兆雪眉毛皱了起来。
对方并不答话,泰然自若地看着他,气度从容。宋兆雪凝视对方的面孔,目光错开一瞬,随后又变得惊愕,看着他的脸好几眼,才发现他面容的邪门之处。也不知他是施展的什么秘法,竟然让人没办法记清他的脸长什么样。
“好……那便同行吧。”宋兆雪慢慢说,“你……武王告诉过你我的事?”
“王上与我传信之时,只是说路上有可能遇到你。在下运气不错,确实是遇到了。”敛雨客道,“还请放心,我并无恶意,不过是知道的东西比较多罢了。公子的宋国被妖魔篡夺,实在是遗憾。不过若人族能赢下这场人妖之争,宋国百姓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
宋兆雪眼神略微松动,拱手道:“听闻前辈精通捉妖术?正好我在这方面似乎有几分天赋,能否请你指教一番?”
“小事一桩。”敛雨客不甚在意道。
敛雨客来到武国的时候似乎并不是用马匹代步的,与宋兆雪同行,他才临时购置了一匹马。
他们一路行进的速度不算慢,偶尔夜晚搭建篝火休息,就如约指点宋兆雪,很快他就学会了铭刻图腾和画符,许多法术他一知半解,一直是自己慢慢摸索,现在找了一个好老师,曾经的疑惑现在通通都得到了解答,可谓是进步神速。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武国国都朝鹿城。
宋兆雪最后一次放飞隐灵飞矢,告诉商悯他们来到了这里。
没过一刻钟商悯就发来了回信,说已经派人去接他们了,让他们去城中的一个酒楼等候。
来接他们的是商悯的亲信下属雨霏。
雨霏对宋兆雪微笑行礼:“公子,王上正在宫中等您。”
她也是第一次和敛雨客打照面,对他态度颇为恭敬。一路上也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就把他们给领到了王宫之中。
商悯正在处理政务,一听到身边的内侍通传,她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狠狠地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捶肩膀。
宋兆雪心中本来还有些紧张,怕商悯现在已经成了武王,性情有所变化。在信中说话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语气,但不见真人一面,心里总是没底,他正琢磨着等下见面了要如何寒暄。
但是一看到商悯舒展筋骨捶肩膀,宋兆雪就笑了起来,想说的话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看来武王公务甚为繁忙,连见我们都是百忙之中抽的空。”
说完这句话他才行礼,“宋兆雪拜见武王。”
“三师弟可算来了。”商悯笑着走来。
她接着看向身边的敛雨客,对他道:“敛兄,你在这边随便逛吧,也可以去见一见皇帝,或者去找我姥姥唠唠嗑,有事吩咐身边的宫人就行。”
“好。”敛雨客从怀中掏出一物。
商悯笑眯眯地伸手接过,然后敛雨客转身,步伐不急不缓地走出了王宫。
和敛雨客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俩太熟了,该知道的事情敛雨客都知道,也没什么好交代的。
敛雨客来了王宫就像来了自己家那般从容,宋兆雪惊讶了一下,好奇地询问:“这是你下属还是什么了?结拜义兄?”
“差不多吧。”商悯道,“算是半个老师?我捉妖术也是跟他学的。”
敛雨客刚才递给她的是陶俑小人,她的本体化身。
商悯把它揣进了怀里。
这段时间敛雨客都在赶路,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商悯亲自来安排的事情,她干脆收敛了灵识,把更多的精力投入本体和白小满化身。
宋兆雪想起自己刚入城时注意到的事情,不禁问:“王上,我看城中似乎有兵马调动,敛雨客路上也说武国即将和鬼方开战,不知现在情况如何,王上要如何安排?”
“我预备亲自去北地,北地那边有一个临时陪都,之前父王去那边指挥战争的时候,就是在临时陪都之中坐镇,现在已经在筹备了。”商悯道,“兆雪,你可愿跟我一起去?”
“有何不愿?”宋兆雪笑了,“听说苏归大将军也在那里,正好又能遇上了。”
“这回你依然跟在苏归身边,放心,这次他不会敷衍你了,我保证你能学到真本事。”商悯也笑。
想起身处大燕军中在苏归手底下的日子,宋兆雪无奈地笑了,“但愿如此吧!毕竟我不是师姐,没法得大将军偏爱。”
他想起了什么,“那位皇帝……”
“你想去见见吗?”商悯道。
宋兆雪试着问:“方便吗?”
“莫非你也觉得本王挟天子令诸侯?”商悯挑眉。
这话一听就是玩笑话,宋兆雪反而放松了下来,“只是好奇皇帝是什么样的人罢了,见与不见其实都无所谓,但确实想见一见。毕竟,那可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