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靖之又一次看到了似乎出自妖族的求和书, 表情不禁有些恍惚。
时机赶得比较巧,今日左将军和镇国大将军都在城中。
杨靖之亲自捧着这封信前去议事处,正好看到两位将军正在商讨布防大事。
“你说这鬼方人被妖给附身了之后还会骑马打仗吗?”聂将军对于妖将会干什么事情实在不是很确定, “打这么多年仗,从来都是跟对方的骑兵打,那些妖夺舍了人之后也会习得骑马的技术吗?他们懂不懂兵法?”
苏归思考了一会儿, 根据自己的经验给予对方解答,“马应该是会骑的, 但是对方的战术水平怎么样,我不好说。如果对方并没有杀掉鬼方的将军, 而是让将军给出战术建议,再配合有强大的战斗力,说不定造成的破坏会相当之大……”
“那还是按照老办法, 城墙之外筑木栅栏阻隔, 抵挡对方骑兵冲势,更远处布置铁蒺藜……”
“陷马坑挖得如何?”
“已经完成八成了, 和木栅栏交错, 保准他们冲进去跌个大跟头,把脖子摔断。”
杨靖之低下头,将手中的信双手奉上。
两位将军这才停止了交谈,聂光临伸手拿过信纸, 刚看了第一行字,立刻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好像是被口水给呛住了。
苏归略感疑惑,“可否让我看看?”
聂光临瞪着一双大眼, 没有立刻把信交给苏归,而是仔仔细细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才递给了他。
苏归拿过信,细微的气息钻进了他的鼻腔……有陌生的气息,也有熟悉的气息,还有一个气息让他格外在意。
是狐狸,而且光是闻着这股气息,就会让他产生一种亲近的感觉。
苏归还没有开始看信,就已经知道这封信到底是出自谁手了。
然而这封信却并非是以妖族的口吻写的,而是以鬼方大统领林天禄的口吻写的。
上面的用词甚至非常文绉绉的,字也写得很漂亮,不像是没读过书的妖写出来的字。
苏归眉毛皱了起来,仔细辨认那个字迹,觉得这字体倒像是出自白珠儿之手。同样是在宿阳做过官,他见过白珠儿的字不止一次,信纸上也确实有着白珠儿的气息。
他低声默念。
“武国与鬼方夙有旧怨,然此怨非始于武王,乃溯于大燕初立之时。累岁交兵,鬼方之民减至八十万,实已疲敝。前日天柱倾覆,妖魔复现于世,观此乱象,方知鬼方之敌非武国也,乃妖魔矣。”
“天柱既倒,鬼方罹祸尤甚,百姓亲族多殁于妖口。今人不愿再失骨肉,故欲与武国修好,吾等诚心可见,不日将遣使以谒,望得武王亲见……”
一封信读完,苏归沉默不语,眉头紧锁。
聂光临同样如此。
最终他一锤定音:“一定也是妖魔的阴谋诡计!”
“的确如此。”苏归放下信纸,看向杨靖之,“你去拟信给王上,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位将军的意见可要一起写在纸上?”杨靖之问。
“要写,自然要写!”聂光临冷笑,“谁人不知,鬼方已经落入妖魔掌控?就连那林天禄是黑是白是人是妖都不知道,他发了这封信就能证明是他写的吗?那肯定是不能的。”
他指着信纸上的清秀字迹道:“他们那边的人游牧打猎为生,一个个学识水平差得很,识字的都少,会写字的更是少,现在这信倒是写得这么好了,说没鬼我都不信!”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封信真的是林天禄写的,武国也不可能和鬼方和谈。”苏归慢声道,“五百年兵马征伐,岂能一夕之间烟消云散?这恐怕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借口,想使我们麻痹大意罢了。”
杨靖之站在原地思索一会儿,面上浮现出不解之色。
“如果这个信是妖魔所写,那么妖魔的目的会是什么呢?他们应该知道人族不会相信他们才对,可是他们还是写了这封信,末将总觉得事有蹊跷……”
苏归看了杨靖之一眼,觉得这个孩子还算敏锐。
聂光临撇了下嘴角,一语切中要害:“靖之,你看这封信的最后一句写着什么?”
杨靖之低头念:“望得武王亲见……”
他一刹那明白了什么。
妖魔发出这封和谈信,但是其目的不一定是真的要和谈,他们是想借和谈派出使者的机会去见武王!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见武王?
为什么会笃定武王会接见他们?
这封信漏洞百出,可是依然被发了出来,说明那些妖坚信,只要这封信一到这边,他们就会获得面见武王的机会。
“往最坏的地方想,就是他们想要见面见武王的时机行刺杀之举,乱我武国国运!”聂光临道,“这等阴谋诡计,怎能让他们得逞?当杜绝他们做小心思的机会,直接回绝。”
“关于此事,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苏归慢慢道。
“大将军有何高见?”聂光临把头扭了过来。
“聂将军忘了王上秘密下发的王令了吗?鬼方天柱之下,镇压的最强大的那只妖叫作苏蔼,是一位妖皇。对方借林天禄之口吻发来求和信,而我们也都知道,写信者并非林天禄……恐怕是苏蔼,那位曾经的妖族三皇之一,发来了这封求和信。”
苏归说到此处,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能将此信搁置,甚至也不太能回绝,而不回绝的原因不是我们真的要答应对方的求和,而是要借这个机会搞清楚苏蔼的真正目的。可以拒绝求和,但不是现在。”
聂光临神情突然变得难以捉摸了。
“大将军的意思是?”
“我只是将我的猜测写在信上,具体如何去做,要看王上定夺。”苏归表情平缓下来。
聂光临慢慢地点了下头,“也好。”
等杨靖之离开议事厅,苏归略做了一会儿,和他讨论了一下军事布防,很快也离开了。
聂光临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苏归的战略眼光。
和他商讨的时候,苏归提出的几条计策都让他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沉溺在老的思维里,不够了解妖,下意识按照以前的老路子走。
但是苏归不一样,他非常了解妖魔,这种了解已经到了一种让聂光临感觉有些惊诧的地步了,他甚至知道妖魔的思维缺陷是什么……
原本聂光临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毕竟他们的敌人是一群两千年前活跃在世间的怪物,可是经过苏归那么一点拨,好像妖魔也不再可怕了,也没那么神秘了。
这妖族三皇苏蔼,怎么也姓苏啊。
回想起王上发的密令,聂光临坐立不安,刚才他看着苏归那张年轻的脸,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存偏见,总觉得好像确实有一股子狐狸精的感觉。
但是镇国大将军苏归是狐狸?这怎么可能。要是这样的话,王上也不可能直接把苏蔼的事情通过命令下发到他这边。
至于王上实际上是被苏归控制这件事,聂光临脑子里只是一闪念地想过。妖魔的尾巴是藏不住的,一个王靠谱不靠谱,到底有没有为人民着想,只看他下发的政令就能一清二楚了。
武王为国为民,这点绝对错不了。
聂光临不禁暗暗告诫自己,老聂啊老聂,你这是被表象迷住了双眼,不服苏归也就罢了,谁面对那样的人都想争个胜负长短,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去做诋毁他的小人……
他在心中默念了几次,把“苏归其实是狐狸精”这件事压到脑海深处,继续琢磨沙盘了。
……
商悯看着那封白珠儿写的信,不由笑了一声,“有趣。”
信纸上还残留着白珠儿的气息,那种苦涩的毒物的味道……
读取韩卢的记忆后,商悯就已经知道白珠儿奉孔朔之命去了北地,但是对于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她知之不详。
商悯放下信纸,眼眸微沉。
白珠儿在宿阳的时候就养成了遮掩自己气息的好习惯,到了这边似乎已经全然忘记遮掩气息了,她的味道就明确地残留在纸上。
商悯认为,白珠儿这样的妖从来不做无用的事,她的每一个行动都必有缘由。
直接不做遮掩,用自己的字迹写字是如此,在纸上残留自己的气息也是如此。
她是在通过这个告诉商悯——我白珠儿来武国了。
对方见过苏蔼,那么也能很轻易地得出结论——白小满并不是苏蔼的下属。
既然不是苏蔼的下属,那么还能是谁?几方势力,剩下可选的只有人族了。
苏蔼没有控制武国,那么是谁控制着武国?当然是人族本身。
白珠儿参悟了真相,并且好像正在隐晦地暗示着些什么……她想要给武国卖一个人情?还是在表达合作的意图?
不管白珠儿是怎么想的,商悯料想对方当前的处境肯定不是特别好。一边是孔朔,一边是苏蔼,她在两个妖皇之间夹缝求生,一定想要摆脱现状吧?
商悯沉思着,做下了一个决定,并召集文官,草拟王令:“允许鬼方使者来武,本王要亲自接见他们。”
不只是为了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要再拖一点时间,让武国的士兵准备得再充分一点。
商悯必不可能答应和谈,鬼方人可以不死,但是必须归化成为武国人,妖魔也可以不死,但前提是他们不害人不杀人,遵纪守法。
而对于苏蔼这种从前实力高强,并且被天柱压制到疯魔的妖,商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