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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自被放出监牢, 高澹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梁王姬桓登基,朝堂上许多支持老梁王三公子姬浩的大臣受到了清洗。
    高澹的高家也在被清洗之列,在这场夺位之争中, 高家并没有站队,但是对于姬桓来说,没有支持他, 就等于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高家随老梁王攻入睢丘,算得上本国元勋, 老梁王也对高家多有倚重。
    大公子与三公子愈发争锋相对,朝堂也愈发分裂, 可是老梁王面对这种趋势并没有过多插手。或许是因为年老病重,让这位曾经手握权柄意气风发的王没了心气儿。
    他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看两个孩子谁能胜出, 谁能杀死对方, 谁就是下一任王。
    高澹和三公子姬浩的长子私交不错,私下里希望三公子登上王位。他更看不惯姬桓的作风, 认为对方凶狠太过, 他甚至曾经劝说过自己的长辈支持三公子。
    但是家中长辈道:“大公子并非易与之辈,三公子仁慈却又耳根子软,二者各有缺点,高家当明哲保身。我高家为功勋世家, 这两位公子中的任何一位登位,都不敢不对我高家以礼相待。”
    事实证明,长辈们小看了姬桓,低估了他的狠心。
    他们谁都不占, 头上反而被打上了老梁王旧党的印记。姬桓成为梁王后,倒不是没有给过高家机会。
    可是高家的长辈似乎被曾经的权势给糊住了脑子, 道:“等着瞧吧,梁王如果想坐稳王位,就必须笼络住我们这些旧臣……”
    他们太过傲慢,高澹从旁劝说,依然没有换来他们回头,他们等着等着,等来了姬桓罗织的罪名。
    随后高家人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抄斩的抄斩,偌大的家族分崩离析。
    高澹作为家族旁支逃过一劫,被关进牢中听候发落。
    一年间,梁国风云突变,梁王为排除异己杀得人头滚滚。
    朝堂上下,为之一空。
    高澹作为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被抓进牢之前只从军三年,官职只有五品。被姬桓清扫的多的是比他官职高的官员,也多的是和高家声名一样响亮的世家
    他仿佛就这么被遗忘了,在牢中一关就是将近一年。
    监牢之中消息闭塞,他听狱卒谈论,才知道外面换了天,皇太后死了,皇帝死了,皇帝登基了,皇帝失踪了,皇太后又死了……又有皇帝登基了。
    狱卒摇头叹道:“要我说什么妖啊鬼呀的,都是上头那些人编出来骗咱们的。你见过妖吗?没见过吧!”
    “哥哥慎言!这话叫人传出去可不好!”狱卒同僚连忙劝阻。
    “有谁能传出去?这些早晚会死的囚犯?这儿可就咱们哥俩当值,话传出去我就找你算账!”
    两个狱卒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听说谭国战场那边有出现……”
    “多半又是造什么势,我略读过两本书,知道那些诸侯出兵的时候都要找点借口,比如什么推演天机,祖先降下启示了,河中现石猴,天上有日食……都是借口!”
    高澹听得入神,把头稍微探了出去,隔着铁栅栏问:“那倘若世上真有妖呢?”
    狱卒一愣,不说话了。
    他们俩谁都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其中一个狱卒拿起鞭子恐吓道:“再插话我抽死你!”
    高澹退回牢房深处,盯着墙角的虫子发呆。
    只有一国把妖当作借口,这借口可能是假的。如果有很多国都把妖当成借口,那么事实的真相就不一定了。
    可是外头的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等待被宣判死亡的人罢了。
    直到一个人的归来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
    “三公子的次女初寒小姐回到梁国了。”
    “啧啧啧,依我看,凶多吉少……”
    “哥哥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真的该改改了,这跟那妖啊鬼呀的事情可不同,这可是涉及……”
    “好好,多谢提醒。”那狱卒擦了一把汗。
    “那位初寒小姐可不一定会……我听说武国那边送来的一纸婚约书,要让武王的义子跟她联姻。”
    “运道真不错……”
    高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好友的妹妹有机会能逃脱魔掌,这多少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
    此时他的内心已经逐渐从焦灼归为死寂,从最开始的担心被杀头,到最后无聊地在牢房里面数每天会爬过几只蟑螂。
    他问自己:“为什么梁王还不杀我?”
    “我对梁王已经没有用了,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还是他只是单纯的把我给忘了……”
    这个问题很快迎来了答案。
    来到牢房里面,对高澹下发了一条密令。
    梁王要他去率领流民起事。他身份不高不低,能力在梁王看来也不高不低,领导流民闹事足矣。被派去率领流民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其他渴望将功补过的武将。只是对方为什么会确信他会听话?
    “高家余下二百口人的性命,就掌握在澹公子手中了,现下这些人要么充作徭役,要么也在监牢之中。”太监慈眉善目,“除去带流民闹事,您还需要监视其他被王上派去的人。”
    梁王是要让他们互相监视,互相牵制。
    “王上一言九鼎,重诺守信。每十个武国人的命,可换一个高家人命,澹公子请慎重考虑。”太监像刚想起什么似的道,“您的父亲、母亲和妹妹还活着,目前也在监牢之中,要是公子不肯尽心做事,等下一次旨意下发,他们被发配到何处可就说不准了。”
    话到这个份上,高澹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他直接应了下来,时隔大半年,第一次见到了牢狱外面的阳光。
    按照安排他应该混入流民之中,等待一个时机。
    但是也正是在离开牢房的这一日,一个脸生的狱卒突然与他擦肩而过,匆匆在他怀中留下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字迹潦草,但是高澹看出这字迹是刻意模仿了他那已死旧友的风骨。
    是姬初寒的信,上面只有一行字:“敌在何方?敌是武国?人妖,家国,信谁舍谁,一路见闻,或可予你解答。”
    高澹一瞬心如擂鼓。
    姬初寒把这封信传给他,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的,对方面临如此危局,居然还能探听到梁王的谋算,而且劝说他不要听从梁王命令搞乱武国……这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梁王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但是对于全心全意投诚的人,他一向不吝奖赏,他只是恨姿态做不到位,投诚也不彻底的臣子。
    高澹只需要对狱卒交出这封信,向梁王表忠诚,梁王甚至可能立刻免除他家人的罪名。
    那封信团在他手中,他的手握紧,又泄气似的松开。
    错过了今天就再也不会有这样表忠诚的机会,他离救出亲人如此之近,可又觉得如此之远。哪怕罪名被赦免,他们也依然只能做听话的狗,但或许可以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活得像个人,不必被囚禁在监牢方寸之地。
    可什么才是人?
    梁王那样的人算人吗?
    不算!
    高澹表情冷硬,直接定下了答案。
    假如世上真有妖,梁王那种人就和妖一样,残暴冷酷,对人命毫无敬畏,不能算作人。他从前看不上这样的人,现在也看不上,哪怕对方已经成了王,他在高澹心中也不配。
    姬初寒似乎知道一些秘密的消息,高澹十分想和对方进行进一步交流,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了。
    她被困在王宫,他则要随流民北上。她也不确定他的立场,所以那一封简短的信没有说更多的东西。
    高澹一身破烂的衣装,在离开睢丘之前看了一眼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都城。
    随后他一头扎进了流民堆里,和其他被安插进去的内应一起鼓动流民起事,一路上颠沛流离,抢过粮仓,推倒过官府院墙,打死过哄抬粮价的富商。
    那些流民尝到抢掠的甜头,变本加厉,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竟然对普通人也开始烧杀抢掠。
    高澹不忍,遂出手管束,因一路走来他展现出了不凡的见识和文化,身边倒也聚拢了三两信众,一时间他带领的这支流民居然称得上纪律严明。
    高澹可怜被抢夺的普通人,也可怜这些被迫离开家乡的流民。
    每到一地若抢到了粮食,他都主动组织人手分粮,而且处事公允,慢慢有了比其他人更高的声望,许多人奉他为头领,听从他的指挥。
    也不知手下的人怎么弄得,居然搞出了一个口号来:“打杀豪富,开仓放粮,破衣得暖,广济贫民!”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娄国。
    娄国对他们这一伙流民大开方便之门,只是象征性得派兵阻挠了一下,甚至没让他们死几个人。
    娄国人口只有八十万,流民过境难免劳民伤财,官员主动送粮并哭诉武国富庶,劝说流民去那边讨生路,于是流民之中说要去往武国的声音越来越大。
    等他们浩浩荡荡来到娄武两国的交界地,已经抢夺成性的流民再次闹事,袭击了边境的一处粮仓,还不知怎么的在粮仓隔壁的武器仓里面发现了五大车被淘汰的旧兵器。
    流民有十数万之众,高澹一路走来,深感民心可畏。
    他在流民之中声望颇高,可是还有梁王派来的其他几个人与他分庭抗礼,流民想要做什么,不全是他说了算,还要看那些民众自己想要做什么。
    此时武国在他们眼中已然成了一个世外桃源,掩埋在冰雪之中的大粮仓,有人心生向往,有人磨刀霍霍。
    可是在他们踏上武国的国土之前,一件前所未有的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妖,原来那些朝堂重臣皇族宗室说世上有妖并不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