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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母亲你说, 悯儿妹妹还会回来吗?”元慈捧着暖烘烘的手炉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雪景。
    刚送走长阳君一行人,她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会。”郑显华道。
    “母亲这般确信?”元慈稍感惊讶。
    “你别看大局, 也不要被那些消息冲昏了头脑,你只需要看武王和赵素尘什么反应就行了。”郑显华点醒她,“武王得知公主失踪, 除了在言辞上警告了谭国之外,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这可以理解,毕竟我国正在与鬼方交战。可是现在武王薨逝, 赵素尘除去稳定朝堂之外还牢牢把持着王位继立,严厉镇压一切不利于商悯的呼声。”
    “假如商悯死了,这举动就与自欺欺人无异, 我不认为赵右相是个逃避现状的软弱之辈, 所以她一定是有几分把握,能把商悯找回来。”
    “母亲说得对。”元慈眉心微蹙, “赵师的确不是软弱之人, 要是她确信妹妹死了,恐怕会第一个站出来讨论继承人问题。”
    “你还是不够了解她。”郑显华笑了。
    元慈惊讶地看向她,“母亲何出此言?”
    元慈和商允一起受过赵素尘一段时间的教导,她大部分时间称呼她为右相大人, 也会称呼对方为“赵师”。
    因有这份教导之恩在,元慈和赵素尘还算得上熟识,对于对方的心思也能摸清一二。
    “再没有哪一个君主,能给予赵素尘如此多的信任, 也没有哪一个君主会如此契合赵素尘的执政理念,更没有一个君主会如此放权给一个臣子。”郑显华道, “如果王位上坐的不是商溯和商悯,而是其他人,赵素尘根本就不会再留在武国了。”
    “不留武国,那要去哪里。”元慈沉思,“您的意思是,若完不成自己的抱负,赵素尘宁愿就此归隐,也不愿意继续为官吗?”
    “是。”郑显华眼含深意,“她本质上是个过刚易折的人啊,遇到明君就是利剑,遇到平庸之辈则会被忌惮,她可不是那种愿意给自己委屈受的人。”
    元慈揉揉眉心,有些心神不宁。
    “在忧心何事?不如讲给我听。”郑显华关切地看着她,“是担心悯儿吗?”
    “您说过之后我已经不担心了。”元慈看向母亲,第一次直白地暴露了自己的渴望,声音轻但是坚定,“若是父亲坐上了那个位置,赵师也不愿意为我父亲所用吗?”
    她以为会迎来训斥,或者母亲会警告她不可将这些心思宣之于口。
    但是郑显华含笑看着她,“不愧是我儿。”
    想起母亲往日的教诲和引导,元慈怔然后又释然。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没法说出口的话,现在好像都能说出口了。
    “赵素尘当然是不可多得的贤才,可若是贤才不能为我所用,反而会变成刺向我们的尖刀,那就不是贤才,是鸡肋。”郑显华叹息。
    “我和你父王十八岁成亲……眼睁睁看着他靠近那个位置,然后又放弃了。”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今日享受大公主尊荣的,应该是她的女儿元慈。
    元慈只从母亲口中听说过当年的旧事,因为父亲从来不许他们提起,每次但凡沾到一星半点相关话题,他语气都很严厉。
    “母亲也希望父亲成王吗?”元慈低声问,“一直如此希望吗?”
    “当然希望。”郑显华扯动嘴角,“元慈,你不知道,那段时间你父亲有多么忧虑,几乎是夜夜不得安眠……他怕他杀了他。”
    “你父亲在武国之内长大,武王则被早早送到了宿阳,为质多年,他是有功之人,同样对你父亲有恩。你父亲早早发誓,如果他回国不会与他争王位。本以为他回国无望了,可是伐梁结束……他又归国了。”
    “所以父亲放弃了王位?”元慈问。
    “文,你父亲与武王不相上下;武,武王是难得的奇才,你父亲逊了一筹。”郑显华道,“可是你父亲从小在武国长大,朝堂人脉超过武王,可获得更多拥戴。单看你父亲这么多年行军打仗,又比武王差到了哪里?”
    她眼中满含复杂的情绪,拉过元慈的手,说出了她在很多年前就想告诉她的话。
    “从来,从来没有什么生而为王的道理,位置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商溯争过了你的父亲,所以他是王,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让你父亲彻夜难安,让他担心兄长是否会下狠手。只因你父亲也获得了参与试炼的资格,就剩下最后一步……”
    “你父亲争不过商溯,是时局所迫,是他没有硬起心肠,是迫于先王命令,也是他技不如人。”
    “可是你看看现在,将要做到王座上的人是谁?”郑显华露出一个略微古怪的表情,“是你的妹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商谦根本没办法跟她争王位。”
    “赵师疑心父亲想要和妹妹争王位。”元慈默然。
    “我不拿你父亲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比,那未免太欺负人。”郑显华似笑非笑,“元慈不如拿自己和你妹妹比比。”
    元慈的确爱争强好胜,也常常拿自己与别人做比较。
    因为是长女,每一样她都力求做到最好,又因为天赋欠缺,没法习武,所以她越发在别的方面投入精力。
    她学习的是为臣之道,不管是在小学宫还是在别处,老师所教授的内容都免不了忠君报国那一套。
    她有一次去找商悯玩,隔着宫殿听见赵师在给妹妹授课,课上教授的内容和她学习的内容截然不同……妹妹学习的,是为君之道。
    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学什么样的道,这个念头在元慈脑海中深深地扎根了。
    可倘若她不想去学习那个道呢?
    “论武你比不过商悯。”郑显华道,“论文,难道你比她差吗?”
    “赵师曾言,妹妹文道不及我。”元慈沉静地说。
    “待人接物,察言观色,权衡之术,你和她比如何?”
    “妹妹还是个孩子呢,不怎么爱察言观色。”元慈失笑,笑意中又夹杂了别的东西,“可能她从来不需要察言观色吧,又有谁敢给她脸色瞧?只有别人看她脸色的份。继后刚到武国时拿着架子,后来还不是服服帖帖,不敢越雷池半步。”
    她弟弟商允也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但那是因为他既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又天生没心没肺。
    元慈年少的时候经常进宫,做妹妹的陪读,陪伴妹妹玩耍。
    商悯早熟,很早就开口说话了。每次她进宫,对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姐姐,而是免礼,并说姐姐进宫可以不行礼,拜来拜去看着不舒服……久而久之,元慈就不行礼了,可是身边的宫女教她,公主可以说免礼,而她不能不行礼。
    对方是君,她是臣。君说免礼是仁慈,臣不行礼是忤逆。
    于是元慈又开始行礼,她不再把“君”说的话当成真话,只做自己身为“臣”要做的事,做符合身份的事。
    商悯是个天真快乐的小孩儿,心中很少有阴霾。
    她有一个非常好的父亲,只有一个同胞弟弟,她不需要争夺父亲的关注和宠爱,目光所及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父亲是她的,王宫是她的,王位是她的,弟弟也是全归她管的。
    她从来不质疑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将这种拥有视为理所当然,她也不会患得患失,从来不通过摆弄权力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别人行不行礼,她是真觉得无所谓,元慈听她亲口说了:“有的人跪着,实际上心里想着杀人,如果报国之心为真,行不行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时听她这么说,元慈真觉得这个妹妹可爱至极,好像被宠坏了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无所谓。
    她拥有的太多太多。
    她觉得无所谓的,恰恰是别人在意的。
    不过商悯不让她行礼的理由是不一样的,仅仅是因为看着别扭罢了。
    与元慈相对的是商允。
    小时候商悯更黏她,后来她更爱和商允一起玩,大概是商允和她一样都是那种被宠得满脑子幼稚想法的孩子,两个人一拍即合。
    元慈在商悯很小的时候就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似乎把她放在了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上,甚至是一个需要尊重的位置上,因为她敬爱她,就如商允敬爱她……要是换成商允,他当然也不舍得让姐姐行礼,他还得对她行礼呢。
    但是不行,他们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普通人家的小孩不会对自己的妹妹躬身行礼。
    她们是亲人,也是君臣。现在是,以后更会是。
    为什么她要时刻恪守礼节?因为她的父亲输了,因为对方的父亲坐在王位上。
    输掉的该对赢者俯首称臣,历来如此。
    除了那一场决定地位的比赛她输在了起跑线上,其他方面她有输过吗?上天不公,没有让她遗传父亲的武学天赋,她难以在这方面与人一较高下。
    但是其他任何方面,元慈都不甘居于人后。
    “我儿难道比商溯的女儿差吗?”郑显华问。
    “女儿不比任何人差。”元慈捏紧手指,神情不变,她胸口中酝酿的火焰燃烧了起来,滚烫的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她很早之前藏在心底不敢说的话,现在终于能说出来了。
    “如果父亲是王,我是大公主,将来倘若是我继承王位……我不会比任何君主差,我能做到最好。”元慈抬起头,“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的机会,母亲。”
    “这就是机会。”郑显华拉住元慈的手,殷切道,“我们一起去劝你父亲……好不好?二十年前我劝过他了,他没有听我的,现在又有了一次机会,难道还要错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