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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时隔这么多年, 她又一次来到了西北。
    谭闻秋恢复了人形,随意披了一件黑袍,站立在熟悉的黄沙上。
    她极目远眺, 并没有在看这碧空黄沙的别致景色,反而眼神有些空洞,没有了落点, 过往的回忆从她心中浮起。
    她以为那些记忆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她强逼着自己把那些记忆压在心底。哪怕转生成了谭国公主“谭闻秋”, 她也很少会想起这些,后来到了宿阳与姬瑯成婚更是如此。
    她再也没有回过这片土地了。
    她没有立刻去找杀害胡千面和涂玉安的凶手, 反而因为这熟悉的景象而失了神,千疮百孔的内心能否用西北的黄沙填满?
    不能。
    那些沙砾只会从心中的孔洞中流去,什么也留不住, 就如过往岁月中她点化的很多妖……杀死的很多人。
    杀了多少人?记不清了。
    都杀了谁?更是记不清楚。
    但是有少数的几个人, 谭闻秋记得格外清楚。
    那个时候,她不叫谭闻秋, 也暂时舍去了白皎这个旧名。
    她叫“白婵”, 是肃国的国君,有个女儿。她本来不想给她起名字,想把取名的差事交给大臣们,可是她看着那个刚出生的女婴丑丑的面孔, 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在她刚出生时就给她取了名,于是她沉默了一下。
    “就叫白韫吧。”
    白婵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为了妖族复起大业,她定期取她的血, 压制自己身体里面的气运反噬。
    白韫非常聪明,她懂事的时候就很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定期取她的血, 她哄骗她,说母亲得了一种很重的病,她的血是药引,如果没有药,母亲就会死。
    白韫被吓坏了,每个月不用她和医者追着哄就乖乖献血。
    后来她渐渐长大,开始逐渐显露出令白婵不喜的一面——人的一面。
    标标准准的人。
    满腔的治国抱负,满口仁义之道,等到她再长大一点,知晓自己的母亲在治国上多有荒唐之举,逼杀忠良、残害大臣、掏空国库,任奸党谋私……她忍无可忍,竟然直接来找她,质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婵被她问到了,她问:“我没有给你宠爱吗?金银财宝衣食住行,你一个不缺……为什么要去管别人?”
    白韫怒不可遏,第一次在她面前发了脾气,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如此令人失望。
    “你生育我,把我养大,不是想让我接替国君之位吗?肃国千疮百孔,人心离散,我是你唯一的孩子,你让我如何自处?”
    白婵要的就是人心离散。
    她生育孩子,当然也不是为了给她国君之位。但这些她不可能告诉白韫,所以她冷漠以对。
    一个国家不可能那么快败光,很快白韫长大了,她成婚生子,也有了自己的继承人,在她的孩子出生的第二年,一件让白婵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白韫逼宫谋反,试图让她退位,停止乱政的荒唐之举。
    白婵笑了,被气笑的,事实上这件事情也着实是可笑。任何人在她面前挥舞拳头都像是小猫小狗挥舞爪子,没有任何威慑力。
    逼宫又能如何呢?真以为几个人族的歪瓜裂枣拿着那些破铜烂铁就能威胁到她吗?
    相比逼宫,她更愤怒于白韫的背叛。
    在任何国家,逼宫都是要流血的,它往往以一代国君的死亡和一代国君的上位而告终。
    “为什么要让我退位?”白婵问她,“又是为了人的‘道义’?”
    “又”,这是个奇怪的字眼,可是白韫没有捕捉到,她以为母亲是在指那些前仆后继死谏的大臣。
    白韫只平静地看着她,大概是在这些年间冷眼看着国家一步一步走向衰败,看着母亲的行事越发荒唐,她积攒了足够的失望,眼中也不再含有对她的感情了。
    但是等等……既然没有感情,为什么直到现在,依然每个月顺从地被她取血呢?
    “在母亲看来,道义一文不值,我知道这一点。可是我等身为王族,不遵循道义,何以用道义使大臣、百姓顺服?母亲难道想做末代亡国之君吗?”
    天真的孩子……终究是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
    白婵看着她,“若我不退位,你待如何?”
    “那我只能请母亲移居别殿,在宫女的照顾下安然终老了。”白韫道。
    白婵又笑了,这次是宠爱的无奈的笑。
    “是不敢狠下心对我吗?”她从王座上起身,顶着刀锋剑尖走到了白韫的面前,她向前走,那些刀和剑在后退。
    白婵面带微笑,可是那些面对着他的侍卫和禁军冷汗淋漓,仿佛被无形的压力逼迫着,只能退让。
    面前站着的好似不是一位年过四十手无寸铁且不通武艺的国君,而是择人欲噬的虎豹。
    “好孩子,教你个乖,要干大事,首先要狠心。只是幽禁我,没有杀我的决心,你如何能成大事呢?”白婵笑着。
    白韫被她从容的态度惊到了,她脸色苍白下来,眼中是极深的不解。
    她看到白蝉微微一笑,下半截身体突然膨胀化为长满鳞片的修长身躯,以排山倒海无可比拟的气势横扫而来,轰的一下,人仰马翻。
    大殿内的所有侍卫都被她碾压得血肉爆开,甚至没有人发出惨叫和呻吟,因为他们在一瞬间就死了。
    白婵冷笑:“当然,有杀我的决心也是没有办法成事的……你还要有能力才行,可惜,世上能敌过我的人,还没有出生。”
    白韫脸色惨白,后退三步,手指颤抖的指着她,惊声尖叫:“妖?!”
    白婵皱眉,“你也是妖。”
    “我不是!”白韫几乎崩溃,“我不是妖!你怎么会是妖?你是我的母亲,还是被妖孽夺舍了,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妖?”
    白婵试图拾起耐心,解释:“我族有化龙池,只是如今已经干涸,待天柱推倒,天地灵气充盈,它就会重新蓄满池水,到时候你进去……就会变得和我一样了。但是你的孩子不行,他身上的人血太多了,不过他的寿命会很长……”
    可是白韫状若疯魔,口中不住说着一些话:“原来你是妖,那我是什么?肃国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她说了什么,白婵不想去听了。
    事到如今回想,谭闻秋也不记得了……
    或许不是不记得,只是和当时一样,她不想去记得。
    后面又发生了许多事,谭闻秋难以再去一一回忆,只记得最后她冲击天柱又失败了,身受重伤,不得不沦落到转生保命的地步。
    她想要开启血屠大阵,催熟上面的果实。只需要十万人,再需要十万人的血而已……如果大阵收集得太慢,她亲手杀一些也可以补够……
    可是,白韫跪在了她面前。
    谭闻秋不明白,她对她已经很好了,她只是取她的血压抑气运反噬而已,虽然施展转世神通的条件之一是要吞噬自己的直系血亲,但是她只是一闪念地想过要那么做,过往的许多次转生都是她布置血屠大阵满足转生所需。
    这次计策需要,她不得已生了一个孩子,但是她对她也很好,不是吗?为什么要为了人跟她这个母亲作对,难道她是妖,就不是她的母亲了吗?
    “母亲……我知道血屠大阵的存在,王族典籍上有记载,上面没有破解方法,我尝试了很多年,依然没能将它解除。”白韫面若死灰,“如果母亲非要开启那个大阵,那就先杀了我吧……”
    “你疯了?!我看你是被人族的道义糊住了脑子,竟做出这种可笑的事情!”
    “母亲做出这等残害国民百姓之举,我无颜面对祖先,愧对祖国百姓。不能诛妖救国,不配身居储君之位,身染妖孽污血,更使圣人先祖蒙羞……”
    她一句一句说完,跪在地上,心存死志:“今母亲又要启动血屠大阵屠杀百姓……如果您要这么做,就先杀了我吧。人死我死,国亡我亡,待我还灵,总能对天上的先祖说,我白韫是作为人而死了。”
    如火山喷发一般的愤怒淹没了谭闻秋。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白韫已经死了,她没有启动血屠大阵。
    ……
    谭闻秋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浑身大汗淋漓。
    不能再想以前的事情了……没有意义。
    那都是过往的亡魂了,人影还在纠缠着她,可是她不能再回头。这是一条艰辛而漫长的道路,她知道自己缺乏同行者,所以尽力点化小妖,想让自己身边有更多的帮手。
    现在她的帮手死了,她亲手教导的孩子们,那些因她而生的孩子们……
    是谁杀了胡千面和涂玉安?很快就能知道了,她要让那个人受尽折磨死去,然后将其挫骨扬灰,骨头渣都不留!
    黑蛟的身躯腾飞着,离那两枚鳞片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她找到了,从天空缓缓降落。
    庞大的阴影遮蔽了地上的事物,她想看清楚杀妖凶手到底是何人……可是一张年轻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谭闻秋惊愕到表情空白。
    那是一张年少稚嫩的脸,一看就没有多大年纪,身量矮矮的,眉宇间满是正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惊慌,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了……
    是她……是商悯。
    谭闻秋嗅到了味道,她记得这个名字。
    谭闻秋降落在地上,将那个孩子盘在身躯之内,硕大的蛟首挨近她的面孔,暗金色的竖瞳倒映着她的身影,像是要将她看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