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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商悯, 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谎。
    听完这些话的下一刻,郑留就相信了她的话。
    但是他心中还有很多的疑问需要解答……
    然而先于疑问脱口而出的,是怨怒。
    “你认为我会帮你?”郑留竭尽全力克制着语气, 挡开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后退一步,离开了阵眼, 而商悯并未阻止。
    “在我们二人决裂,你扬言要杀我之后……在武国军踏破郑国国门之后, 你觉得我会帮你?”
    可即便尽力克制,他语气中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还当我是大学宫里的小师弟?还是你把我当成了可以任意驱使的败者……你以为我是谁?我不是谭桢, 她国破家亡到你手下还对你感恩戴德,我是郑王!郑国是我的国土!”
    他指着脚下的大阵,“你留我一命, 其实是要让我去死吗?”
    商悯触及他的眼神, 好像忽然间醒悟了什么,在他的话语中发觉到了一点从前没有察觉到的事情, 这让她表情微妙了起来, 竟然隔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郑留也意识到她神情不对,他眼帘一下子垂了下来,好半晌没有动作。
    “当初是我反应太激烈,让你伤心了。”
    她突然说。
    郑留浑身一震, 不料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郑、梁、燕合围武国军,联军由苏归统领,武王亲自率兵应战。
    等郑留在大学宫听到消息的时候,这场大战还没有确切的结果, 只是听说武王在混战中失踪了。战事刚起,郑留便急于归郑, 可是郑潇掌权,并未下发调令,他不能偷偷归国。
    他看出师姐因为这波及多国的大战寝食不安,以为是她家乡遭遇战乱,这才如此焦急。
    后来归国,郑留才知道武王已经和苏归同归于尽。
    虽然武王身死,可是联军同样遭受重大打击,右相赵素尘与忠顺公商泓一文一武共掌大权,战事暂时停歇了……再之后,才是商悯归国。
    “当初师弟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公子,对于国内政事无权插手,也无从知晓。我父亲的死不关你的事,我知道这一点。”
    商悯目光沉重,声音平和,兵戈杀气和说一不二的姿态短暂地从她身上消失。
    “可父亲的死,与郑国有关。武国必灭郑国,你作为郑王,不能置身事外。我说过了,今后相见,只能是敌人。”
    这个道理郑留怎么会不懂?
    他心底燃烧着一团暗火。既不肯向商悯俯首称臣,又不肯放弃郑王之位。他的性情商悯知道得一清二楚,身为公子,他回国必会夺权,商悯甚至也相信,以他的实力迟早能掌握郑国,如此,他们对上是迟早的事。
    长痛不如短痛,她选择与他决裂。
    某种程度上,商悯选择决裂是对郑留的一种认可。
    她清楚,她没有理由劝郑留不追逐权力,因为追逐权力是人的本能。她欣赏这一点,也从不觉得自己应该剥夺郑留本该拥有的“权力”。
    她看得太清楚……然而那时的郑留没有看清楚。
    或者说他看清楚了,但是没有做到像商悯那样果断,还是抱着旧日的感情不肯撒手。之后回到郑国的每一天,攫取权力的每一刻,郑留都无比清楚地知道,他离与商悯互相残杀的日子……又近了一点。
    人不能什么都占全。
    有了权力就没有感情,有了感情就要放弃权力。郑留想两个都要,可是现实告诉他,这不可能。
    “为什么,对我道歉。”郑留从混乱的思绪中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是想说服我,让我献祭大阵吗?”
    “不是。”商悯表情有些复杂,“就是在陈述事实。可能……的确是我太果断……我不认为我错了,但,大概是我想错了,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面对很多事情都难以周全,也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其实他们现在也很年轻,两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站在了此世的权力之巅,可也被逼进了绝路之中。
    离开大学宫时,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
    郑留沉默下来,心底燃烧的暗火正在渐渐失去助燃的柴薪……
    “我从未看轻你。”商悯低声道,“只是我一开始就想清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以为,你也能想清。”
    郑留唯有苦笑。
    她没有看轻他,也没有看清他。
    “师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商悯道,“事先声明,这个问题我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问。”郑留抿唇。
    “假如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倘若我先对你说出招揽的话,‘武郑战事已起,我为武王之女,当继承王位,你能否来武国,辅佐我’……”商悯慢慢道,“你会答应吗?”
    郑留本该毫不迟疑地张口回答:“不愿意!”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郑王!
    但,郑国已经亡了……武国大军压境,攻入了都城,只要商悯想,她可以立刻摘下郑国的旗帜,换上武国的虎爪踏云黑旗。世上也不需要有郑王存在了,也许不久之后新朝建立,此地不会再被叫做“郑”,这儿会被新皇拟定一个新的名字,拥有一个新的王,土地上的人也不再是郑国人。
    如果再来一次……郑留不知道。
    他输过一次了,第二次能否赢呢?
    他的信念已经碎裂,他居然不再坚定。
    郑留猛然恍悟。
    原来他的骄傲和自信已经被商悯打碎,权力之心被她挫伤,就连感情也……一败涂地……他还有什么资格做郑王?
    “满盘皆输的,是我啊。”郑留失去了力气,跪在了地上,神情恍惚。
    地宫之内一片幽暗,连长明的夜明珠也不再散发光亮,如他的眼神一般,尽是死灰。
    大军败了,郑王败了,郑国败了……甚至、甚至就连人族也……
    “人族没有败。”商悯走到了他面前,她的军靴上也是可怖的暗红色,行走之时盔甲碰撞,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盖过了沉重的脚步声。
    因穿着不便,她为与郑留平视单膝跪在了他面前,手放在他肩头使劲,强令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面孔。
    “人族没有败,那么你也不会败。”她平静道。
    “我已经败了。”郑留心底死寂。
    “你也是人中一员,归属人族。”商悯盯着他,“看着我!事到如今,还要将目光放在国与国之间吗?与妖的战斗,才关乎人族真正的存亡!”
    她手捏得郑留肩膀生疼,语气加重,带着深切的期盼,“师弟,何不做个真正的王?为人而战,为人而死?”
    郑留抬起头,望着她。
    他想起在大学宫时,她常常与他辩论政事,有很多次她都皱着眉告诉他:“师弟,天下顺治在民富……”
    他听进去了,但就听进去了那么一点,只把这作为御民的手段罢了。
    结果他发现,师姐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似乎也身体力行地这么做了。武国被她治理很好,已被占领的梁国部分国土,民众也对她十分顺服,武国大军缺粮,竟然有民众愿意主动将家中余粮借出……简直匪夷所思,世所罕见。
    什么是王?什么才是真正的王?
    难道他郑留不是个真王吗?
    “在师姐看来,愿为民而死,便是真王?”郑留向她确认着什么。
    “不是全部,可是若王不愿奉献,民众又凭什么为王卖命?”
    郑留此言并非质问,只是在单纯地表达疑惑。
    他指向地上的献祭大阵,又问:“既然如此,师姐愿献祭此阵吗?”
    “愿。”
    “为何不去?”
    “时机不对,人选也不对。”
    “时机不对……人选只能是我?”郑留再次求证。
    “其一是需要灵圣血脉,其二是……献祭的人需要是我可信之人。”商悯眼神中包含着万千情绪,似乎所有想说的话都在这几句话之中了。
    郑留愣愣地看着她,再没了言语。
    “让我去,不是不行。很多年前我这一支祖上也跟灵圣的其中一支后人联过姻,但是那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能完全确定我去是否有用。”商悯道,“以及我出生得太晚,要扭转局势,得挑选出生时间更早的人,此人身份也要合适……”
    “我们同年出生,生日也是同月。”郑留不解。
    商悯站起身,默默往旁边跨了一步,露出后方的另一个祭台。
    郑留所在的地方是阵眼,是献祭之人需要站的地方,与之相对的一处祭台,是“受祭者”需要站的地方。
    一个大阵中需要站两个活物,才能将之完全启动。
    郑留明白了……他只是人选之一,商悯还有第二个人选。
    “灵圣所布的乾坤逆转大阵,里面积攒了两千年的魂魄,全部燃烧……恐怕也只能支持它逆转四十年左右的光阴。”商悯幽幽道,“我们必须分秒必争。”
    如果是将时间逆转到四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不管是商悯还是郑留都没有出生。
    郑留终于明白了,他脸色苍白:“这个大阵能将献祭之人和受祭之人一同送回过去?我的人生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是。”商悯颔首,“你的灵魂,应该会回到你幼年的躯壳中。”
    “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郑留惊疑地看着她,“我知晓所有,而你一无所知,二十五岁的我什么都习得了,可那时候的你还是个无知幼童!”
    商悯轻轻笑了,“是吗?或许吧。”
    她接着道:“但有一点不确定,这个大阵在两千多年间被磨损了,阵线有所残缺,刻画阵线的材料已经搜寻不到……在扭转乾坤的过程,可能会发生点无法预料的情况,或许灵魂会撕裂……或许会导致回溯之人记忆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