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儿被说动了。
诚如对方所言, 她已经无路可躲,也无处可逃。
“如果我逃不掉,那么你也不远了。”白珠儿所说之言并非威胁, 而是在陈述事实,她相信对方能明白她的意思。
商悯微微一笑,知道白珠儿开始认真思考她方案的可行性。
十死无生和九死一生, 聪明妖都知道该怎么选。
只要白珠儿踏出宿阳城,或者等谭闻秋搞明白白珠儿背后站的是哪位存在, 又或者等她彻底丧失耐心,白珠儿的死期就将来临。
“其实我还是比较看好珠儿奶奶的, 这个计策的实现几率,应当会比较高。”商悯认真道,“毕竟珠儿奶奶除了叛逃和杀了碧落姐姐之外, 并没有做什么折损师傅利益的事情。失去一只小妖, 尚且在师傅接受范围内……”
碧落……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白珠儿一怔, 有一瞬失去了反应。
明明离杀掉碧落还没过去多久, 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会那么猝不及防?
“是啊,失去一只小妖,这样的损失在殿下看来是可以接受的。”白珠儿抬眼,目光阴郁, “就像涂玉安被抓,殿下也不着急立刻去救。”
她没能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脸上出现她想要看到的表情。
但是这样的表情也证明,对方对涂玉安遭遇的事情是知情的。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如此凑巧,涂玉安被抓, 背后未尝没有苏蔼的手笔。
那只白毛狐狸面对此事没什么感情波动,但她似乎也看出白珠儿想要从她上看到些什么……于是她垂下了头, 面色说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的确带点哀伤:“师傅会没事的。”
白珠儿发出刻薄的嘲讽:“虚伪。就和人一样!”
“珠儿奶奶可别教训我了。”商悯微笑,“像人才能在人的世界里生存,奶奶学得好,我学得也好,难道你不该夸夸我吗?”
白珠儿冷嗤,在这种双方都明白对方真面目的情况下也懒得虚于委蛇了。
“只抓我一个叛徒,殿下不会善罢甘休,她本就怀疑身边有细作。如果你把泄露情报的事情也推到我的头上……殿下一定会杀了我。”
“这的确是个问题。”商悯道,“不过不用太过担心,还是有解决之道的。”
白珠儿思及对方出神入化的魇雾神通,不由想深了些。
由于接受了灌顶,白小满修为突飞猛进,她身处这幻境之中,表面上与这白小满平静交谈,其实已经暗中挣扎了有一会儿了……结果这幻境宛若铜墙铁壁,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出。
白珠儿不敢想,如果是在实战之中,她被突然拉到了幻境之内,白小满是否能将她一击毙命?
白小满的魇雾到底到了哪种境界?难道已经可以借幻境操控敌人心神了吗?
这第二号叛徒,不能是白小满。
既然不是白小满,那白小满就要推出别的替罪羊。
白珠儿面色变幻,说出一名:“小蛮?”
商悯苦恼道:“珠儿奶奶,你可别太聪明了。要是殿下严刑拷打,你把我供出来,那可咋整啊?我现在其实是有点害怕的。”
“你怕?你卧底都敢做了,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我活着,这件事情就不会泄露。”白珠儿冷笑,“此时如果不商量明白些,难道你打算等我被殿下抓住了再随机应变?我可不知道我能应变出来个什么,说不定就把这些事儿给吐出去了。”
“可不能啊。”商悯适当劝阻,“说孔朔这个大事情应该就足够了,只要把这件事儿给说出来,价值便已经与珠儿奶奶的性命相当,其他的事情没必要说的……”
白珠儿嘴唇动了动,眉头紧皱,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商悯疑惑地回望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自她提起杂毛鸡,白珠儿就口中没有任何一词指代孔朔,连孔朔安排她做的事情,她也没有明说,回答一律模棱两可却也明确。
“珠儿奶奶莫不是有难言之隐吧?”
白珠儿闭眼。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这……呃。”商悯开动脑筋,“我相信珠儿奶奶的智慧。”
“多谢你的信任。”白珠儿没好气道。
她顿了顿,眼神逐渐锐利,“我交付给了你那么重要的情报,你还有你背后的那位,也该付出点什么。”
“为珠儿奶奶出谋划策还不够吗?”商悯沉思,“不过也是,咱们以后可是要长期做生意的。虽然关系因利而起,但盼望诚信交易……不如这么说,等咱们弄死杂毛鸡,再吞掉殿下的势力,珠儿奶奶不也能因此获利吗?”
她道:“咱可没有学白皎的做派,不让珠儿奶奶吃人吃妖。也没有学杂毛鸡的做派,让珠儿奶奶不能畅所欲言。”
“你是做不到吧?要是你也能……你怎会不在我身上种下此印?”白珠儿黑着脸。
她也意识到,白小满确实没什么能约束她的手段,除了魇雾。可是魇雾神不知鬼不觉,她的思想是否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操控了?
这个猜想实在太过可怕。白珠儿迅速回顾了一遍进入幻境之后自己的所思所想,暂时按下了不安。
白珠儿直白地说:“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投靠苏蔼的。”
是一开始吗?一开始就伪装成无知的小狐狸,来到了殿下身边?
“这可不是珠儿奶奶该知道的,是要讲诚信,可是诚信不代表要说出秘密。”商悯笑笑,“今夜注定漫长,望珠儿奶奶安好。”
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看今晚白珠儿的发挥了。
幻化为山林的绮丽雾气逐渐消散……白毛狐狸的身影渐渐模糊,也变成丝丝缕缕的云雾从幻境中抽离。
白珠儿恍惚了一下,等她再回过神,她已经醒来了……就在她的藏身之处。
她想起了白小满的话,心脏有一瞬间跳动加速,想到殿下可能就在这儿观望着她,她在短暂的挣扎后下定了决心,眼睛一闭,扑通跪下,五体投地。
白珠儿对着面前的空地颤声道:“珠儿罪该万死!今日种种皆是事出有因,求殿下听我解释,饶珠儿一条生路!”
秋夜的风变得格外冰冷,原本夹杂着雨丝的微风竟忽然如冰刀一般割人。
映射着月光的霜白色逐渐向白珠儿脚下蔓延,细小的冰晶在她脚底凝结,她的眼睫毛还有发丝也被凝结的霜变成了灰白色。
空气中的雨丝悬停了,它们凝结成冰粒,接着噼里啪啦地砸到地面上,发出风沙石子拍打琉璃窗的声音。
暗金色的竖瞳在黑暗里闪现。
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劲气,白珠儿不闪不避,被这劲气打了个正着,猛喷出一口血,身躯翻滚摔出了十丈远。
她不敢求饶,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伤势再度伏跪在地,以表示自己的臣服和顺从。
但与此同时……白珠儿的内心露出胜利的微笑。
因为殿下没有直接杀了她……这就好……这就说明还有挣扎的余地。
谭闻秋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俯视着她,眼中再也没有任何痛惜和怜悯,连纠结和犹豫也一同消失了。
“我知道你会杀碧落。但是在你真正做这件事之前,我依然是对你抱有期待的,某一瞬我竟然自欺欺人,觉得你不会去杀她。”
白珠儿原本充满成算的内心,突然被她的话语击穿了一个洞。有那么一秒,她脸上一片茫然,仿佛所有的算计都从那个洞里漏掉了。
她以为,殿下会立刻问,事出有因的因是什么因……她是不是有投靠什么势力……
可是殿下开口,首先说的是碧落。
她表情扭曲了,忘记了心里的谋算,抬头望着谭闻秋:“殿下……没有救下碧落吗?”
白珠儿早已知道了答案,碧落死了。
她走的时候碧落还留了一口气,殿下出于权衡没有救碧落。殿下一定很痛苦……痛苦就对了,不痛苦,她该怎么拿这件事情来刺伤她呢?
而殿下果然一如既往地……好懂。
她也果然被白珠儿的话语刺伤了。
可是殿下没有质问她,她的眼神沉默着,表情空白着,好像所有的话语和情绪都随着漫天的冰粒坠落到了地面上。
最终她问:“早知逃不掉,为什么还要杀碧落呢?”她望着白珠儿,又像是在问自己,“早知道你会跪在地上求我原谅,我又何必对碧落见死不救?”
结果,白珠儿没逃掉,谭闻秋也没有因隐忍获知白珠儿留在宿阳的真正目的。
算来算去,退回了原点,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还失去了。
满盘皆输。
也许是因为伤势过重了,白珠儿脸上涌起一抹殷红,猛地吐了一口血。
谭闻秋平静道:“说吧。你可以开始辩解了。”
白珠儿闭上眼睛,收拢漏掉的思绪,让各种成算和计谋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中。
她颤抖道:“殿下,珠儿有难言之隐……”
谭闻秋眼睛豁然睁开,“是谁下的?!”
白珠儿有口难言,只祈求地望着她。
谭闻秋转身踱步,脚步忽然顿住,回首问:“敌人是人?”
白珠儿眼神闪动。
谭闻秋吸了一口气,勃然变色:“是妖!”
是谁?会是哪只妖?
此妖修为必然不差,珠儿修为有五百年,能完美控制住这样的妖,那么对方的年龄起码是以千年计的……可是两千年间新诞生的妖,每一只妖都是她点化的。
如果不是两千年间新诞生的小妖,那么对方就只能是两千多年前活下来的老妖物……能有本事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藏两千年,想必不是等闲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