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悯觉得, 自己与谭闻秋之间的信任已经算是十分稳固了。
大抵是对“白小满”进行修为灌顶让她心生愧疚,又或者是胡千面和涂玉安总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连带着让白小满也沾了光, 谭闻秋对白小满的防备并没有这么深。
商悯暗自评估了一下谭闻秋对胡千面的信任程度,心想,这位便宜师祖知道谭闻秋的龙气反噬之症吗?
若是每次都是子邺进皇宫放血, 或者谭闻秋亲自去取血,那么胡千面不知道倒也正常。
要是谭闻秋每次都是指使胡千面替她取血, 那么胡千面必定知晓一二。以胡千面的忠诚,谭闻秋应当对他极为放心。
只是……谭闻秋不完全信任白珠儿, 原因很好懂,白珠儿过于有主意,并且不服管教。那么苟忘凡呢?苟忘凡知不知道谭闻秋的病症?
还有木成舟。这妖主要负责炼丹, 谭闻秋好像极少对他委派除炼药以外的差事。
“师傅, 这龙气到底是什么啊?”商悯挑了个问题提问,“它看不见摸不着的, 还有那气运, 这些东西都有什么作用?”
她真正想问的是谭闻秋为什么要吸龙气,可是这问题多少有些敏感,她只能发挥自己的长处从不敏感的问题开始旁敲侧击。
“这些对你来说还是太深奥了。”谭闻秋瞥她一眼。
商悯失望地垂头,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没想到谭闻秋把她提溜到处理政务的桌子上,耐心讲解道:“气运盛则龙气盛,龙气衰则气运衰。大燕地藏龙脉,此乃无形之物。若当前为盛世, 人丁兴旺海晏河清,龙脉受人之气运滋养不断壮大, 可维护此世阴阳平衡、五行轮转,使民间少疫病天灾,各地风调雨顺。反之,亦反。”
“这么有用……那龙气一定是好东西。这样的东西为什么偏偏帮着人族?师傅竟然还会受到它的反噬!”商悯语气愤愤。
“龙脉本无主,不过是成王败寇,让人族占了天下大势罢了,谁是大势,龙脉就是谁那边的。”谭闻秋神态平和了许多,“你的魇雾练得如何了?”
“离吐出无色之雾还差点功夫,但是有点找到感觉了。”商悯讨好地笑笑,“柳怀信那边我也常过去,听他讲了很多,最近他在教我怎么撒谎撒得让别人看不出来……”
谭闻秋:“是吗?来撒一个谎来让我听听你学得怎样。”
商悯一下子卡壳了,支吾半天才呲着牙挤出笑容道:“我最喜欢珠儿奶奶了……”
谭闻秋也轻轻笑了:“这一听就是谎话。”
看到白毛小狐狸丧气地垂着头,她道:“撒谎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那柳老头说了,说谎说得不让人看出来是第二步,第一步是就算说谎了也要笑眯眯地说,神态笃定,这样别人就算听出是说谎,也摸不出来我的心思。”商悯道。
“那你可要好好练练,笑成那样,我可看不出你喜欢珠儿。”谭闻秋道,“在我面前放魇雾,我看看你哪里做得不对。”
“是。”商悯跳下桌子前四下一瞄,往下蹦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把一本密报碰掉到地上。
密报哗啦展开,信纸写字的那一面朝上,其上内容是六强国诸侯已经收到了武国的结盟书……
她的心突兀地一沉。
商悯把密报叼起来放回谭闻秋的桌子上,她也没在意,只是抬手示意她赶紧开始练神通。
商悯强压思绪,轻轻吐出了一片色彩绮丽的云雾。
所有的密报,都要先经过柳怀信和谭闻秋的手,才会被送到子翼的桌子上,甚至有些密报根本就不会送,所以商悯今天伺候子翼时没看到。但这等大事,各国已经心知肚明,也没有必要瞒着子翼,大概明天密报就会呈上。
谭闻秋知道武国送结盟书,这很正常,各国都会把这件事情拿到朝堂上讨论,大燕安插在各国的细作会及时把消息传回。
唯一不正常的,是谭闻秋的反应。
谭闻秋服用了子邺的血从妖形恢复过来后,面部表情和所说的话语都很平静,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要为武国结盟起兵担心的意思,她居然还有闲心指点徒儿练神通。
按照商悯的预估,武国的动作会给谭闻秋带来不小的麻烦,她起码会急一急,叫来妖和柳怀信商议,而谭闻秋今天完全没有和柳怀信碰面。
难道是胡千面在谭国顺利造势,让谭闻秋放下了一些担忧?可是有点说不通。天下大势错综复杂,解决了攻谭的事,不代表武国的事也能被解决。
只有当一方觉得另一方完全不是威胁,才会如此气定神闲。
谭闻秋她哪里来的底气,觉得武国不是她的威胁?诚然兵势未起,结盟未成,可谭闻秋也不至于傲慢到如此地步……她是觉得梁国作为屏障会挡住武国大军,所以才……
“力道要轻缓柔和,妖力扩散,这样才能控制好雾气飘散的方向。”谭闻秋悉心指导。
商悯连忙照做。由于心不在焉,她在连续吐了几次之后没注意好魇雾的发力方式,一不小心吐出了一捧无色魇雾。
谭闻秋满脸讶然,欣慰道:“不错,进步明显。”
商悯一愣,赶紧露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其实她闭着眼睛都能吐出来无色的雾,要特意把雾吐成有颜色的还需要刻意控制一番,就相当于是个人都能知道1+1=2,商悯非要违背自己的智商把它写成1+1=3。
看着谭闻秋的脸,商悯心中微小的不安扩大了。
若推测谭闻秋的底气来源于梁国,那未免太过武断了。梁国可以抵抗北边的武国,难道还能抵抗西南诸国吗?这未免不现实。
如果谭闻秋在各国都留了后手,那她在武国的后手,会是什么?
……
谭国王宫中,商悯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直起腰,敲了敲发昏的额头。
胡千面化作妖形袭击谭燕交界地的城池,随后杳无音信。一只妖存心想躲藏,实在是太容易,一时间谭国竟不能觅其踪迹。
若非有要事绊住了手脚,商悯甚至想亲自带队拘捕胡千面。
她目光定格在手中卷宗的其中一行字上。
这卷宗,记载的是谭国宫廷秘事。
老谭公谭远,也就是谭桢的生父,他是先代谭公继夫人所出,谭远的姐姐谭闻秋之生母是原配夫人,本为李国宗室女,虽然不是公主,但是也地位尊崇。
只是这位出身李国的谭国公夫人一生下谭闻秋就过世了。宫内密存的记档上记载,她孕育谭闻秋初期便有身体不适之症,月份越大,身体越是消瘦,到最后生产时已是瘦骨嶙峋,像是被胎儿吸空了精气神。
先代谭公特意求了宿阳的医者千里迢迢赶来为她调理身体,到底还是没能保住她的命。
这位来自宿阳的医者名讳也被记载在了卷宗上,其名为——木成舟。
商悯眉心跳动。
在知晓谭闻秋麾下有哪些妖后,她也曾委托姥姥姥爷尽力调查这些妖发迹的经过。既然身负官职,那么何时为官、何时晋升、与哪位同僚交好都必会留有痕迹。
为保姥姥安全,这些调查做得极其隐蔽,不能放开手脚,但多少也查出来了点东西。
木成舟表面年龄接近九十,他曾是民间颇负盛名的医者,后来受邀进入大学宫,担任“岐黄术”的授业老师。木成舟不曾为官,可是受其恩惠者遍布各国,其中不乏权贵世家与王族宗室。
他来谭国为谭国夫人诊治,这绝不是巧合。
老谭公谭远和现任谭公谭桢身上若未继承妖血,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那位来自李国的夫人……或者是木成舟在她孕期对胎儿动了什么手脚。
相比李国宗室皆为妖孽后代,商悯更想相信是木成舟动的手。
可惜真相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妖血源头是李国……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她就毛骨悚然。
武国不太经常和西北诸国联姻,但是谭国宗谱记载,曾有个出身武国王族的女子和谭国宗室的一名旁支结缔姻亲,夫妇二人在两年前相继离世。至于李国,更是没有和武国联姻的记录,实在是李国不仅国小力弱,而且还常常和大燕宗室联姻。只是燕李之间联姻对象不一定是公主公子,更多的皇族是旁支。
平南王姬麟身上也有妖味儿……
商悯特意查过姥姥找来的姬氏皇族宗谱,此时一知晓谭闻秋身世,脑海中的线索立刻串联了起来。
因为姬麟的父亲,身上流着的正是李国宗室的血!
……妖血是随着李国宗室的联姻不断传播的?
李国宗室身上流着妖血,可又是谁把妖血传到了李国宗室身上?
“大人,你要的李国宗谱,凡谭国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我谭国和李国相距极近,不仅民间互有通婚,宗室间也是。”
这声音把商悯从沉思中惊醒。
她回头,发现谭桢亲自送来了两摞厚厚的卷宗,其中一摞卷宗保存完好,还有着淡淡的樟脑香气从纸页上散发出来。另一摞则纸页焦黄,看着年代久远,似乎手指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并且书页上有些微破损。
“这就是……”商悯看向较为破旧的卷宗。
“这是谭国境内所能找到的所有肃国王族的宗谱,原保存在地宫内,我亲自去了一趟,把它搬了出来。”谭桢面容略微沉默,“不知大人要它何用?”
“倒推罢了。”商悯意兴阑珊,“既然谭闻秋目的是令谭国天柱倾倒,那么她之前可能也为之付出过许多努力。谭国的前身是肃国,肃国已亡四百年,可肃国为何亡?它亡国当真是因为国君昏庸吗?若这其中也有谭闻秋在推动,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