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等你这句话了, 商悯暗道。
既然暴露了自己和武国的联系,那么商悯势必要给自己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
这个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同时还要能解释自己为何受到武王和武国公主如此信任,她见识、学识、政治敏感度是从何处学来的。
单从敛雨客那里学吗?只要谭桢和敛雨客接触过,就一定能看出敛雨客不擅长政治, 他甚至连凡尘间的许多事都不甚知晓。
凭借敛雨客学生这一层关系,商悯可以顺利留在谭国, 也可以受到谭桢的信任,但是这还不够, 商悯需要再赋予自己的身份一层特殊的政治光环,充当谭国和武国交流的桥梁。
若非如此,她在谭国顶多能充当一个进言献策的军师, 而不能把握更多的主动权。
走一步前, 至少要先看到后面的三步。
“我知道马将军心有疑虑,刚到军营时我不说破自己武国人的身份, 就是怕引起误会, 战局本就危在旦夕,实在是不能多耗在互相猜忌上面了。待验明正身,谭公亲自确定我为敛雨客之徒,是可以信任的人后, 就会省去很多扯皮的步骤。”
商悯先是用温和的语气解释了一遍自己这么做的用意,等看到马将军眼神稍缓,她才继续道:“我自小与悯公主一同长大,公主身份贵重, 是储君人选,不得有失。我是公主玩伴, 与她年龄相仿,情同姐妹,但同时也是她的替身。”
马将军惊愕地打量了一番商悯,“你是替身?”
商悯颔首。
“去宿阳时公主当然是亲身为质,而不能是我作为替身前往,万一败露这可是欺君大罪。悯公主亲口道,如果一介公主连亲身为质都不敢,那又有何能力能担起一国重任呢?所以她去了。”
马将军听得目露赞许。在她看来,国君不是是个王子王孙都能当的,首先要有能力,接着要有德行。
武国公主无疑就是有德行的人。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公主一直在宿阳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被苏归带在身边,王上非常担心公主安危。大燕威胁武国,不义在先,我武国怎能任人欺辱?公主并未视我为下属,而是视我为知己,我亦视公主为友,又怎能看她陷此危局?”
商悯娓娓道来,“于是王上派我来此,我欲潜入燕军,与师弟配合里应外合救出公主。若事成,我留在燕军做公主替身,还能和师弟一群获取情报,公主则能返回武国,保得自身平安。”
“从你讲的来看,那位悯公主知晓自己责任之重,未必会赞同武王和你的决定。”马将军道,“若是她走了,不就成了苟且偷生之举?”
“我知道,可……”商悯目露担忧,最终重重一叹。
仿佛千万种情绪都包含在这声叹息中了。
马将军沉默下来,独自思考。
商悯看着她眉头紧蹙的面孔,心中祈祷她别问得太细,当然如果她继续问下去,商悯也准备好了相关的回答。
关于“无”的身份,马将军应当没有疑虑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比如,“无”如何及时得知武国公主已经在军中失踪了?再比如,为何她笃定公主是失踪,而不是被苏归杀了。
为了应对可能的提问,商悯对自己得知消息的时间和武国公主失踪的时间,进行了模糊化的处理,不告诉马将军具体情况,尽量不让她有提问的机会。
敛雨客一门的师姐弟的传讯方式可能会碍于师门传承,不得向外吐露,马将军倒是没有为难商悯非要让她说出来。
武国人之间的传信方式也同样是机密,马将军也知道自己即便是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且,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的时候。
马将军现在最需要干的事情是确定商悯情报的真伪,公主失踪这样的事情不太好验证,但是皇帝驾崩和武国送来结盟书,这两件事绝对是可以向谭桢验证的。
如果后两件事情为真,那么“无”的身份便彻底有了定论,公主失踪之事的真实性也可以得到侧面验证。
只要是真的,那么事情就好办了,谭军的确到了需要奋力一搏的时候。
人骤然得知这么大的事情,是需要时间思考的,商悯耐心地等马将军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路理顺。
没一会儿,马将军站起身,做了与商悯所料一致的举动。
“‘无’大人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写密报,同谭公商议此事。”马将军说完顿了顿,额外道,“这事,多半能成。只是我想多问一句,郑国的十九公子是敛雨客之徒,郑王知道吗?”
商悯眼神微动,稍感惊讶,没想到马将军政治敏感度不算低,竟然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考虑到郑国的动向。
马将军的心态很容易猜到,谭国腹背受敌,自然想要多拉几个盟友。
正所谓远交近攻,不管是郑国还是武国,都很符合结盟的标准,各国之间又没有世仇和利益纠葛。
“我知道将军是如何想的,将军恐怕要失望了。”
商悯面露遗憾,点到为止。
“郑国的情况,马将军应当有所耳闻。师弟在郑国不算好,郑王对师弟境遇并不关心。若谭国考虑和郑国结盟,可行,也可以尝试接触,但是请谭国一方务必保守秘密,绝不能提师弟被敛雨客收为了学生……否则,师弟就没法帮助谭国了,他本就有性命之忧。”
马将军心下一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保证道:“我马思山在此立誓,此事你知我知谭公知,郑留公子知,绝不会再有第五人知晓!”
商悯看着马将军匆匆离去,撤掉了周身结界。
谭桢会答应她的计策的,因为她的情况和谭闻秋很像,只差一点就要被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了。但凡有一线生机,她都会去争取,但凡有一丝可能,谭桢都愿意去尝试。
商悯的计谋不费一兵一卒,既然如此,何不去尝试?就算失败了,损失也微乎其微。
她在帐中闭目养神,尝试运转谭闻秋所教的假寐术,结果不出意料没成功。
毕竟是妖族的法术啊……商悯略微遗憾,随后尝试起了新的假寐术使用方法。
她将本体的九成灵识转移到白小满化身中再运转假寐术,等灵识在白小满化身中得到充分的休息,再将投过去的灵识收回本体,这样便可迂回使用假寐术舒缓精神了。
不过片刻,商悯收拢灵识,神清气爽,精气神全然恢复了,她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的机智办法点了个赞。
……
仅半日后,传来战报,陇坪失守。
谭军损兵千余,将军率残兵逃走,燕军占领陇坪。
又过两日。
忽有谭军斥候回营,言信鹰高飞,传来警示之声,斥候小队前去探查,见陇坪城下燕军集结,正要朝着运河渡口行进。
城下黄烟滚滚,人头攒动,旗帜高悬,马哨声起,瞧着兵马甚众,更有苏归亲自率军,不容小觑。
一听这等消息,商悯便知道,是时候动身了。
还未等她去寻,马将军便主动找来。
“轻骑小队已经备下,军师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她递给商悯一张简易地图,手指沿着标好的行军路线一划,“你们这支队伍没有步兵拖累,哪怕绕个小弯避开燕军时间也够。苏归抵达渡口前,你们应该就能到达陇坪。”
马将军讲完行军路线,一双刚毅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商悯:“‘无’大人,一路保重。”
“会胜利归来的。”商悯卷起地图揣进怀中。
马将军又拿出初见商悯时收缴的武器和大兜银票,以及十方阁赠送的机关弩,道:“这些原物奉还。”
“若‘无’大人行事顺利,便不要回运河渡口了,这支轻骑和军师会护送您去往谭国都城峪州,咱们就此别过吧。”
等和郑留接上头,商悯确实就没了留在交战之地的理由,她得去见谭桢,和她商议在信中不便商议的更深一步的计划。
商悯一叹,对马将军拱手行礼:“将军,就此别过。”
马将军哈哈一笑,拱手拜:“离别时别叹气,不吉利,我这人迷信。”
商悯愣了愣,脸上也浮现出一个笑容。
马将军摆摆手,转身走了。她皮甲加身,赤红的披风随着走路带起的风在身后飘荡,在灰黄的军营中无比显眼。
商悯想,下次见面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了,世事无常,她能给一个人的最好祝愿就是希望她能活下去。
“‘无’大人,在下庞峻,是您此行的军师。”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商悯转身,看到一位年约五十面貌儒雅的男人。他一身长衫,衣服外头套了护身的轻甲,面相和和气气,语气不紧不慢,给人的感觉很靠谱。
商悯这两天跟他打过一次,知道他人确实挺靠谱的,不然也不会被马将军选中成为随行军师。
“庞大人,此行有劳了。”她客气道。
“劳的不是我,我与众多将士顶多只有奔波之苦,连用计都免了,该是有劳您才对。”庞峻道,“大人请上马,我们这就出发。”
随行的将士立刻将马匹牵到近处,商悯麻利地翻身上马。她身上披着一件斗篷,拉下兜帽既可以遮面又可以防风沙。
在谭军军营时,商悯以易容的面孔出现在人前,此时她兜帽下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她又是武国大公主商悯了。
“驾!”
御马之声陆续响起。
谭国轻骑将商悯包围在中间保护着,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运河渡口的军营。河道两旁的绿洲离他们越来越远,渡口的城楼和烽火台也渐渐遥望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