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醉离开时还有些不甘心, 握着那一沓一题都没做出来的试卷,盯着薛瑾安问道,“师父,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薛瑾安想了想, 道, “明日有大雪, 温度会骤然降低十几度,你记得戴帽子。”
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可别冻坏了,毕竟人类不太抗冻。
崔醉听着这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总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但真要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一二来, 遂也只能作罢不去想,坐在车辕上驾车离开了。
等到马车出了宫,候在外面的小厮接手了赶车的活计,崔醉进到马车车厢里, 就见崔鹏飞正拿着他的试题看, 边看还边叹息一句:“如七皇子这般全能之天才者, 老夫当真闻所未闻。”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天才,甘罗十二拜相,霍去病十八封王,骆宾王、王勃、李白等等又哪个不是年少成才?只是他们的才能往往表现在一个方面, 如七皇子这般似乎方方面面都没有短板者,他崔鹏飞活了八十余载也就见到了这么一个。
崔鹏飞越看这些题目越欢喜,心中却也生出些慧极必伤的隐忧来。
崔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端详题目这么久,还以为他会做, 顿时表情都放光了,“祖父,你快教教我这些题目该怎么做?”
哪知崔鹏飞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老夫连这重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怎么做。”
“那你感叹得这么真情实感做什么!”崔醉气得都顾不得对长辈的尊重,将试卷从他手中抢了回来。
崔鹏飞看着他抓耳挠腮半天都没能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有些嫌弃地撇开了眼,“你在文之一道上确实不若武道有天赋,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崔鹏飞觉得崔醉习武的天赋比习文高是真的,却也不是真的认为崔醉一心向文的话就会没有前途,崔醉虽然不如中了江南府解元的崔酌,但其能力在举子中也是能排在前列的,若能正常科举,二甲必中。
崔鹏飞说这话更多的是委婉在劝导他,不必非要弃用最擅长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扬长不是坏事。
崔醉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他倏然一笑,过于浓烈精致的眉眼飞扬出令人惊艳的美,不见往常的郁气,他既然已经拜了七皇子为师,就是已经决定好要在武道上走下去了。
不过他也没解释什么,反而是抖了抖手中的试题,狡黠笑道,“祖父说得是,论文学我确实是不如子琼多矣,想来他一介解元,定然是不可能连一题都做不出来的,祖父你说对吧?”
子琼是崔酌的字。崔家人在很多方面都是有相似的点的,比如崔醉和崔酌都有些傲气和执拗,只是前者的傲气藏在执拗之中,便叫人只觉得这人是个犟种;而后者则是相反的将执拗藏在傲气之中,瞧上去只认为他有些冷傲。
崔家子辈中,这兄弟两都是特立独行之人,彼此走得近,却与其他人都隔着一层,不同的是崔醉是一个人被所有人孤立看不起,而崔酌是一个人孤立看不起所有人。
崔醉和崔酌虽然差着点岁数,但自小都有天才之名,自然而然地会暗中竞争,都想要压对方一头。崔醉这话都说到这份上,崔酌那定然是晚上不睡也非得做出一题来的。
“……”崔鹏飞对他们这小孩般斗来斗去的行为不予置评,只是道,“小心把他闹出脾气来,也叫你有口难言。”
崔醉半点不受威胁。
马车行驶到城内,速度慢了下来,喧闹的声音也争先恐后的闯入耳中,崔醉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天色,忽而问了一句,“祖父,我看着天色不错,可不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
“往年这时候早该下雪了。”京城最早九、十月就会下雪,今年这都眼瞧着入十二月了,却竟然一场雪都没有下,温度也还维持在晚秋时分的样子,是有些不太正常的。
冬日田地无耕种,下雪只会冻死虫卵,春日正是春耕时节,下雪大抵会冻死秧苗,这边是民间说的“一场冬雪一场财,一场春雪一场灾”,而自唐朝之后,南方各方面发展逐渐超越北方,粮产方面自然也是如此。
京城居北,北边的冬日素来来得更早一些,北边再不见雪,恐怕南方明年要有灾情。
崔鹏飞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看到街上有百姓见久不入冬将家中囤积的部分过冬物资变卖,有好心的挑夫劝他还是收起来为好,不然要是突然变天的话怕是要出问题的。
那人却觉得挑夫多管闲事,认为这冬日久久不来,就算来了也肯定不会有往年那么难熬,顶多个把月就到春日了,挑夫也不跟他争辩摇了摇头走了。
崔醉放下车帘,崔鹏飞不置可否地道,“是否下雪,明日就知道了。”
昭阳宫中同样在讨论下雪的事情。
寿全有些好奇地问薛瑾安:“殿下,这下不下雪,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薛瑾安指了指天,面无表情道,“它告诉我的。”
薛瑾安这说的是实话,他的天气预报和地图一样不是什么大应用软件,但使用的话就需要连接世界网络,同步这个世界的信息,其实也相当于就是世界告诉他的。
天气预报上写着雨夹雪转大雪,断断续续会下个四五天,从今日亥时开始降温,温度会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内从十二度降到零下五度,体感温度大抵还要再低个三五度。
“老天爷要是也能提前告诉我天气就好了。”灵芝走出来手指在脑门上轻轻拍了两下,语气有些无奈地道,“若当真要下雪,新衣服只怕尚衣局那边来不及给了,得拿旧衣裳旧被子改制些冬衣冬被来。”
灵芝说的冬衣是那种非常厚的缝制了皮毛的裘服大氅,而不是薛瑾安现在穿着的这种塞了棉花的夹袄。
——薛瑾安从搬到昭阳宫之后,穿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轮新的,都是灵芝找尚衣局定制的,不过正是时令时节,尚衣局不仅要赶出各宫时令的衣服,还有主子们除夕要穿的新衣,绣娘们忙得不行,她定的衣服至今都还只来了一半不到。
如果只是拿旧的改的话,尚衣局半日就差不多能做出来。灵芝不知道下雪是真是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决定走一趟。
与此同时,她也得去慈宁宫走一趟,她直接对薛瑾安道,“崔夫子来过的事,总得叫太皇太后知晓,奴婢愚笨,不知事情轻重缓急,该捡哪些细说,又该略过不提哪些,还请殿下示下。”
灵芝要去慈宁宫汇报却还问薛瑾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示好了,这隐晦地表达她的立场是在七皇子这边的。
寿全眼睛微亮,心中十分欣喜。灵芝和茯苓都是身怀武功之人,灵芝处事还颇为机敏圆滑,对人情世故各方面的处理都很成熟,叫人挑不出错来,如果有这样的人能全心全意的替主子办事,那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了。
如今主子势单力薄,不怕有人钻营,就怕无可用之人。
寿全这么想着,却没有被激动冲昏头脑,主要也是身边的主子面无表情实在太淡定,这就让他也总是习惯性地保持冷静。
他佯装不明白灵芝话中的隐喻,故意道,“灵芝姐姐这说得什么话,姐姐智勇无双,若你愚笨,那我就是蠢到家啦。姐姐本就是太皇太后娘娘的人,自然是要为太皇太后效力的,理应如实禀告才对。”
灵芝知道寿全这是让她将态度摆明白的意思,她倒也不怵,很爽快地道,“我与茯苓虽是太皇太后留下来的人,但到了何处就该听何处的话,绝不事二主。”
灵芝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太皇太后的令牌呈上。
“你留着。”薛瑾安没要,随后表示他的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太皇太后如何问就如何答就是了。
灵芝颇有些惊讶,她设想过薛瑾安的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有不要令牌这一项,这令牌能号令一支奉衣处小队,人数尽管不多,却已经足够在宫中搅弄风雨了,至少他的耳目就要聪明多了。
灵芝见薛瑾安眼神都没有往令牌上瞟一下,浑身上下的气质也都是从容而随意的,很明显话是出自真心,信任的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原本只是顺其自然归顺的灵芝只觉得心中微暖,那些微小的不安感也都消失了。
“奴婢知晓了。”灵芝笑着告退出去。
灵芝先将说好的旧衣裳旧被子送到尚衣局去改,尚衣局的女官表情纳闷又无奈,只觉得灵芝这要求着实是耽误事,宫中的大小主子,旧衣都穿不了多久,哪里还会穿用旧衣拼接成的衣服。
但没有办法,女官也知道灵芝即是昭阳宫的又是慈宁宫的,这背后两家没一个好惹的,再觉得对方蠢钝如猪尽想些折腾人的事儿,也得赶紧做,也还好只是改一改,半日时间绰绰有余了。
在尚衣局改衣服的时候,灵芝便去了慈宁宫说话。
太皇太后也没有事无巨细地问,主要还是询问崔鹏飞今日的教学是否尽心,情况又如何,在听说崔鹏飞还带了个会武的孙儿来教薛瑾安射箭时,还说了句崔鹏飞有心了。
灵芝临走之时,还特意将降温下雪之事情拿出来说了说,道,“七殿下一片孝心,担心骤然变天老祖宗您老身体受不了,特意叮嘱奴婢一定要同老祖宗您说。”
叮嘱自然是没有的,灵芝也就是给薛瑾安刷好感。
太皇太后相当欣慰地点头,苏嬷嬷立刻笑着道,“那奴婢去将厚实的衣服翻出来好好晒晒,也好明日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