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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
    拔都眸光微缩, 仍是难以置信地瞪着容玠。
    “领主对大胤的实力是有什么误解么?”
    容玠笑道,“湘阳城中的军民不过万数,一百金一人, 也不过区区百万金。我大胤若想赎人,甚至无需动用国库, 由富商们捐资便可填上这一窟窿。至于十三座城池,这的确难办了些, 可为了换回湘阳城这么多百姓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商议……只是得劳烦领主与在下敲定,究竟是哪十三座城池, 如此, 在下才能传信回汴京。”
    容玠看向拔都, 意味深长地, “领主,若你斩了我,怕是不会再有人能替你讨到这百万金和十三座城了。”
    “……”
    拔都将信将疑地盯了他半晌, 才一扬手。
    那横在容玠颈间的弯刀齐刷刷撤下。
    拔都侧过身, 给容玠让出进城的路, “容相,请吧。”
    容玠拱手施礼,迈步朝城内走去。
    拔都却定在原地未动,副将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 “领主, 咱们是不是被那个姓楼的小人骗了?大胤分明有如此实力,他竟只肯许诺我们六座城,五十金一人?”
    拔都咬牙切齿, “大胤这群官员,个个刁滑奸诈!”
    “可咱们要是反悔不动手了,恐怕不好跟那个姓楼的交代……”
    “可笑。如今是我北狄打了胜仗,还要担心没法给一个战败国的丞相交代?!”
    拔都冷笑一声,眉头紧锁地负着手跟了上去,“且先谈谈看吧。”
    拔都破城后,将甘靖原先在湘阳城的府邸据为己有,如今便也押着容玠去甘府安置。从城门口去甘府的路上,容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湘阳城内一片狼藉,大街小巷里仍到处都是激战过后尘沙折戟、无人修整,任其自生自灭的景象。
    从街头巷尾的断壁残垣和那些成堆的踏云军尸体也能看出,尽管甘靖等人当了逃兵,可剩下的踏云军和整个湘阳城的百姓,还是死战到了最后城破的那一刻……
    快到甘府时,经过一集市。借着四周燃着的火把,容玠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一个摊贩也没有看见,只看见一整条街的大胤俘虏!
    或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或是受了重伤的踏云军,他们三五成群地被捆在一起,在这寒冷冬夜就坐在北狄人丢给他们的一卷草席上,冻得瑟瑟发抖、面若死灰,虽还有一口气,眼里却没了魂,就好似被牵到集市上待宰的牲畜。
    容玠眸光沉了沉,掩在鹤氅下的手不自觉攥紧。
    这些年,胤人的软弱、畏缩、怯战,不仅刻在了胤人骨子里,也刻在了北狄人的脑子里。就像是料定了胤人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他们甚至没有派多少人看管这些俘虏,只是将他们丢在那儿……
    容玠的目光在那些人脸上飞快地逡巡了一圈,没有看见他眼熟的脸孔。
    他放下车帘,收回视线。
    这些人里,似乎都是成年男子,而没有妇孺……
    据关山所说,凌长风等人原本想护送城里的老弱妇孺离开湘阳,可却因甘靖炸毁密道,使得只有关山这些身量小、又能照顾自己的从密道口子里钻出来。
    如今这些俘虏里既然没有妇孺,那是不是意味着,拔都他们还并未发现这些妇孺的藏身之所。若妇孺们未被发现,凌长风和仲少暄是不是也有可能还活着?否则他们身为守城将领,在城破后,尸体定然会被展示在显眼处示众。
    正想着,马车已经在甘府外停下。
    容玠被十来个北狄将士请了甘府。这些人干着“押送”的活,可却并未将容玠看在眼里,甚至连个镣铐也没给他戴上,就懒懒散散、不远不近地走在他周围。
    从甘府的后花园经过时,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北狄将士竟是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直接冲到了容玠跟前,叽里呱啦地说起了胡语。
    两个醉鬼说话有些含糊,容玠并未能听懂,只听出来押送他的北狄将士回了句“他就是大胤的丞相容玠”。
    “容……玠……”
    其中一个长满络腮胡的跌跌撞撞绕回来,想要仔细打量容玠,却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狠狠撞了他一下。
    容玠被撞得往后趔趄了一步,蹙眉。
    而撞他的那人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张口竟是一嘴不大流利的中原话,“大胤的丞相……这么,这么弱啊……”
    周围一群人也不知听没听懂,也跟着大笑出声,笑声里尽是嘲讽和轻蔑。
    那络腮胡愈发肆无忌惮,抬手重重地按着容玠的肩,盯着他道,“听说你们中原从前有个男人,也,也叫什么玠的,走路上被一群娘们吓死了……你这个丞相大人不会也被我撞一下,就撞出什么毛病吧?”
    容玠的神色忽地有了变化,定定地望进那络腮胡的眼底。
    二人的视线刚一碰上,那络腮胡就变了脸色,一下弯了腰。还不等容玠避开,就哇地一口,吐在了容玠的氅袍上……
    甘府宴厅。
    拔都设宴款待大胤使臣,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手里执着酒盏,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一旁脸色难看的容玠。
    “听说今日孤的两个部下冒犯了容相,叫容相出了糗……”
    拔都笑道,“我们北狄男子不拘小节,容相应当不会介意吧?”
    容玠已经脱下了那身被弄脏的氅袍,穿着有些单薄的锦袍,在穿堂而过的寒风里咳嗽了两声,问道,“若我介意,领主可愿将那二人交给我处置?”
    拔都眉梢微挑,对容玠的要求有些意外,又隐隐不悦,“不过一件氅袍,那二人也并非故意为之。一国之相,竟要同两个醉鬼计较?”
    “容某乃大胤使臣,就连领主都不得不对容某敬如上宾,而那二人身为领主的部下,却白日饮酒、玩忽职守,且对领主的宾客出言不逊。他们此举,不止是让容某出糗,更是让领主和大胤都失了脸面。”
    拔都蹙眉,有些想要发作,可又惦记着容玠说的十三座城池,所以还是按捺了下来,无意与容玠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不过两个无名小卒。”
    拔都摆摆手道,“你既非要处置他们,晚上孤便吩咐人将他们押去你那儿,随你处置。”
    容玠起身,朝拔都拱手,“多谢领主。”
    拔都放下酒盏,眯着眸子望向他,“容相,孤已表明诚意,接下来,也该轮到你了。”
    容玠会意,从袖中拿出一方卷轴。
    “这是何物?”
    “大胤疆域图。”
    拔都瞬间坐直了身,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容玠说到做到,真的让拔都在疆域图上划出了想要的十三座城池。只是这十三座城池里,哪个可以留下,哪个要被替换,便是一番长久的拉锯战,而不是一日之功。
    待结束了第一日的博弈,容玠回到甘府西南角的偏院,就见白日里冲撞他的那两个醉鬼站在廊檐下。
    容玠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径直推门进屋。四下无人,那两个北狄将士也相视一眼,紧跟在容玠身后进了屋。
    屋内烛火燃起,容玠秉烛转身,对上那个吐了他一身的络腮胡,口吻不明,“祸害遗千年。凌长风,你果然没死。”
    若非凌长风,不会有北狄人在听到容玠的第一时间便会想到卫玠……
    烛影下,对面二人将脸上的胡子和疤痕一齐揭了下来,赫然是生死不明的凌长风和仲少暄。
    ***
    容玠在湘阳杳无音信的这些日子,苏妙漪在鄂州城里亦是寝食难安,夜间便是听到落雪压断树枝的窸窣声,都会蓦地惊醒,冲出屋子,生怕是从湘阳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就这么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几日,终于,三日后,鄂州城外的守将在夜深人静时收到了北狄的飞箭传书。
    得到消息后,苏妙漪立即披衣起身,匆匆从驿馆去了鄂州府衙。
    府衙里灯火通明,鄂州知州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绑在箭上的传书拆下,只看了一眼,脸色却是倏然变了。
    见状,苏妙漪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心跳都停了一拍。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她冲上前,一把将传书从那鄂州知州手中夺了下来。
    遮云也没有阻拦,脸色发白地跟过去,与苏妙漪一起看向那传书。
    看清传书下方署名的“容玠”二字,两人屏住的那口气才终于舒了出来。
    “容相无事……”
    知州大人后知后觉地宽慰他们,可随即又脸色古怪地说道,“只是这北狄人当真狮子大开口……”
    确认容玠无事后,苏妙漪才赶紧向知州告罪了一声,又仔细看起了容玠书信中的内容。
    “一百金一人,十三座城池……”
    遮云倒吸了一口冷气,咬咬牙,“他们还真敢说出口!”
    知州欲言又止,“的确离谱。可……容相竟答应了,还替那北狄领主划出了十三座城池……”
    遮云哑然片刻,才蹙眉道,“公子如今的处境凶险至极,这定是受北狄逼迫所写!”
    知州这才应和道,“也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将这份传书快马加鞭送回汴京,交给圣上和文武百官裁夺……”
    语毕,他便伸手想去接苏妙漪还在看的传书,可谁料竟接了个空。
    一直没说话的苏妙漪终于从传书上移开视线,出声道,“大人,这传书我想再看看,能不能明日一早再传回汴京?”
    知州面露难色,“这……”
    遮云虽不明白苏妙漪有何用意,可却记得容玠临走时说的话,让他凡事都听苏妙漪的,于是对知州道,“现在离天亮也就不过两个时辰了,可否请大人通融通融,让我们将这传书带回去再仔细看看?待天一亮,一定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