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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苏妙漪身形一僵, 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端王却已经消失在一片桂影里,只留下一句“言尽于此”。
    “王公子同你说了什么?他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吗?”
    从垂花门出来,江淼就急切地问苏妙漪。
    “……算是帮了吧。”
    苏妙漪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就好那就好!”
    江淼高兴起来, “没想到这个王炎还是有些用处嘛……”
    苏妙漪低垂着头,以至于江淼并未能看清她苍白如纸的脸色, 和眉眼间隐隐浮动的阴翳和怒火。
    回廊上,仆役提着灯替苏妙漪和江淼引路, 迎面却是撞上了另一队人,最中间那个披着斗篷,步伐迈得格外碎且缓慢。
    “今日有客?”
    那人不疾不徐地开口问了一句, 声音年迈, 却有些尖细。
    江淼正欲分辨, 却听得她们身前引路的仆役似乎倒吸了一口冷气, 扑通一声跪下,“刘公公,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刘公公……公公!
    江淼一惊, 下意识抬头看向中间那人, 顿时对上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睛。
    端王的别院里, 出现个公公并不稀奇,因此苏妙漪并未太惊讶,仍沉浸在端王方才那番话里,也忽略了这位公公前还有个刘字。
    “这二位娘子是……”
    刘公公眯了眯眸子,看过来。
    苏妙漪站在前, 江淼站在后, 一明一暗,任谁都会第一眼注意到站在亮处的苏妙漪。
    跪下行礼的仆役连忙直起身,张口就要报上苏妙漪的身份, “这位是知……”
    “民女江淼,拜见刘公公!”
    江淼忽地从苏妙漪身后越了上来,挡在苏妙漪前面,不伦不类的行了一个大礼。
    转眼间,二人位置颠倒。江淼站在了明处,而苏妙漪的面容被挡得严严实实。
    刘公公的目光终于落在江淼身上,口吻有些诡异,“你说你叫什么?”
    “……江淼。”
    “江水的江,三水的淼?”
    “正是。”
    刘公公的神色愈发不对劲,“听口音,你是临安人?你是临安哪家府上的?”
    江淼哪里有什么临安的口音……
    苏妙漪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什么,身形一动,想要上前,却被江淼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民女是孤儿,无父无母,平日里靠着测算占卜、看看风水的本事,糊口度日……”
    回廊里静了一瞬。
    “把头抬起来。”
    刘公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情绪难辨。
    江淼犹豫着抬起脸,目光再次撞进那双阴恻恻的眼睛。她只觉得像是有刀子在自己脸上剜肉剔骨一般,那视线冷冰冰的,叫她不寒而栗。
    “江淼……呵,江淼……”
    终于,就在江淼有些难以忍受时,刘公公移开了目光,一边意味不明地笑着,一边从她和苏妙漪身边行过,径直朝内院走去。
    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江淼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快,快扶我一把。”
    苏妙漪蹙眉,将她掺了起来,“你方才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江淼气笑了,“苏妙漪,你平日里的聪明劲都去哪儿了?刚刚那公公姓刘啊!我不知道皇宫里有几个刘公公,但我知道你几年前唯一得罪过的一个公公,就姓刘!”
    刘公公……
    苏妙漪反应了一会儿,蓦地转向那提灯的仆役,“刚刚是哪位刘公公?”
    仆役从地上爬了起来,“是刘喜,刘公公。”
    “!”
    苏妙漪眸光微震。
    仆役将苏妙漪和江淼二人送出了宅门,便躬身退了回去。
    “你今日可多亏带了我!”
    江淼揉着膝盖,倚靠着苏妙漪往外走,“若不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确实。”
    苏妙漪扶着江淼,却是心事重重,“只是那刘公公对你的态度,也很不寻常。他似乎,早就知道你……”
    江淼没说话。
    那刘公公的诡异之处,她自然也有所察觉,可她实在想不出缘由……
    “或许是王公子总跟他提起我?话说回来,一个皇宫里的公公,为何要来王公子的住处?”
    “……”
    一阵车轮滚过石板的声响打断了她们二人的交谈。
    苏妙漪循声望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马车后头,而驾车的人正是遮云。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露出容玠那张朗月清风的俊容。他扫了一眼苏妙漪,便看向江淼,“劳烦你先行一步。”
    江淼挑挑眉,原本还想着替凌长风捣捣乱,可被容玠那轻飘飘的眼神一瞥,到底还是缩了缩肩,转身上了苏家的马车。
    苏妙漪也正憋闷着。除了容玠,似乎没有其他人可说,于是提着裙摆上车,在侧座坐下。
    “脸色这么差……”
    容玠垂眼打量她,“端王同你说了些什么?”
    苏妙漪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同我说,千金散尽还复来。”
    “……”
    “说得好听,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散去哪儿,散去何处?是散进国库,散进那些权贵的钱袋里吧?!”
    苏妙漪暗自咬牙,有些不甘,“这分明就是厚颜无耻,要趁火打劫……”
    容玠沉默了片刻,才与苏妙漪解释道,“端王的意思,并非是让裘家把家财充入国库,而是送进皇室的私库。”
    苏妙漪一愣,“皇室私库?”
    “北境的局势,想必你也知晓了,此战一定要夺得先机。可朝中以楼岳为首的主和派,却怎么也不愿打这场仗。他们的说辞……便是国库空虚,钱粮不足,此战必败。”
    “三年前便这么说……”
    苏妙漪蹙眉,“可齐之远那桩贪墨案,不是已经罚没了不少赃银么?”
    “你也说了,是三年前。莫说这三年里耗费了多少,就算国库有盈余,如今被楼岳一党把持,圣上也无力扭转朝堂上的局面。”
    苏妙漪从容玠的话里品味出什么,“所以,皇帝只能向商户讨要钱财,而且越过楼岳、越过国库,才能真正地用在刀刃上?”
    容玠颔首。
    苏妙漪怔怔地坐着,一双桃花眸里风云变幻、瞬息万变。
    起初找端王时,她只知道传谣者在宫内,却不知是哪位和裘恕结了仇的皇亲国戚。可现在,主战主和、裘家闫家、童谣、端王的“言尽于此”……
    零零散散的诡异之处,在这一刻忽然被容玠的话串了起来。
    “原来如此……”
    苏妙漪动了动唇,声音清醒而冷冽,“我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若想知道一件事背后的推手,只要看谁受益最多。受益者,就是凶手。”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容玠,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没有什么趁火打劫,而是纵火打劫。那首童谣,根本就是皇帝的手笔。”
    “……”
    容玠没有说话。
    这便是默认了。
    苏妙漪怒极反笑,眸子里燃起了火,原本听到那句“千金散尽还复来”时她还只是觉得荒唐和不甘,可现在却是更觉得寒心。
    “他的手段怎能如此阴毒?三年前,裘恕还替他拉下了齐之远,那时你还告诉我,裘恕是皇帝的人。怎么,对自己人需要用得着这么龌龊的手段么?
    他若真想用裘家的钱去打仗,难道就不能好好商议,就没有别的法子?是生怕裘家不愿意倾尽家产,所以就一点退路也不留……如此霸道,如此贪婪,这不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说到最后一句,容玠的脸色已经变了。他蓦地挥袖,手掌覆在了苏妙漪唇上,阻止了她的口不择言,“这种话你也敢说?”
    “……”
    苏妙漪也回瞪向他,压抑了两日的情绪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她微微侧开脸,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容玠的虎口上。
    容玠眉心只是轻微拢了一下,直到苏妙漪松开牙关,才慢慢收回手,虎口上已经印着一道略微沁着血迹的齿痕。
    “端王也知情,你和端王是一伙的……”
    话音一顿,苏妙漪忽地想起什么,眼里浮起些怀疑和试探,“是不是你……”
    容玠顿住,“什么?”
    “他们放出童谣的事,你事先知道吗?”
    苏妙漪没有多想,将自己的疑心脱口而出。
    容玠眼底先是掠过一丝讶异,紧接着便有沉怒在翻涌,起伏间还透着些复杂的情绪——似是酸楚,似是恼恨,似是受伤。
    “你怀疑我?你是怀疑我将裘恕的秘密告诉了皇帝,还是怀疑我撺掇了这件事,又或是两罪并罚,这一切都是我的坏主意?”
    苏妙漪心口一紧。
    她好像……说错话了……
    恰巧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苏妙漪不知该如何补救,于是只含糊着说了一句,起身就要下车。
    手腕忽地一紧。
    一股力道骤然将她扯了回去,她的后背跌倒在铺着黑色毛毡的座榻上,就在后脑勺要碰上车壁时,却被一只手掌托住……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待苏妙漪再定神时,就见容玠俯身压了下来,将她卡在车厢角落的空隙里,眸光发涩地盯着她,“知道这秘密的人,不止我一个……”
    “他们都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
    苏妙漪恼羞成怒,挣扎着想要推开容玠。
    可容玠却单手扣住了她的一双手腕,另一只托在她脑后的手掌也加重了几分力道,修长的五指探入她的发间,与发丝绞缠,密不可分。
    “他们都是你的自己人,而我却是心肠最黑、手段最狠的那个外人……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