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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一顿各怀心思的晚饭结束。
    苏积玉失魂落魄地立在院中, 耳畔回响的还是苏妙漪那句“我也不会选择你”。
    “苏老板。”
    一道清越微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总算将苏积玉心神唤了回来。
    苏积玉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就见容玠站在他身后。
    “明日一早, 我会差人护送您回临安。”
    “……多谢。”
    苏积玉脸色苍白,不欲与容玠多言, 抬脚便要离开。可擦身而过时,他忽地想起什么, 转身朝他作了一揖。
    容玠将他搀了起来,“苏老板,晚辈担不起您这一礼。”
    苏积玉直起身, 哑声道, “听说你如今已经是容大人了。往后在汴京, 还要请你多照拂妙漪……她虽聪颖伶俐, 可到底还是有不稳妥的时候,若闯出什么祸事,还请你……”
    说到一半, 他抬头看向容玠, 却在看清容玠的神情时, 话音戛然而止。
    “你觉得为难?”
    容玠松开手,眼眸微垂,“明日早朝,圣上便会下旨调我出京,外任三年, 方可归来。”
    苏积玉怔住, 下意识看了一眼苏妙漪的屋子,“妙漪知道了吗?”
    容玠摇头,“还未来得及告诉她。”
    苏积玉苦笑, “外任于你而言,是好事。待三年后回京,想必就是青云直上,入阁拜相。”
    顿了顿,他看向在厨房里任劳任怨洗碗的身影,低声喃喃,“还好,妙漪身边还有个凌长风……”
    容玠顺着苏积玉的视线看去,唇角紧抿。
    ***
    苏积玉离开汴京后,苏妙漪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整整三日,无人敢打扰她。
    而三日后,苏妙漪出关的第一件事,令所有人都没想到。
    她去了一趟松风苑。
    下人将她带到马场边时,裘恕正独自在场上跃马击球。
    一球正中球门。
    裘恕勒紧缰绳,在场边缓缓停下,从苏妙漪面前走了个来回,“为何要把你爹送回临安,是怕我再劫一次人,用来威胁你?”
    苏妙漪仰头看他,“你从始至终都没想困住我爹,只是想将他接来汴京。因为你知道,你根本不用拿他胁迫我就范,只要他人来了汴京,就一定会阻止我。我说的对吗,世叔。”
    裘恕丢开月杖,翻身下马,屏退了附近的下人,“既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敢叫我世叔?”
    “我不会将世叔的身份说出去。可我也知道,空口无凭,不足以让世叔放心。”
    苏妙漪垂眼,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裘恕,“所以,我带来了一份契书,想和世叔谈一桩生意。只要世叔您愿意赏我些好处,我便会替世叔守口如瓶。”
    “什么好处?”
    裘恕接过信封,将里头的一页薄纸拆出来,只看了一眼,神色便顿住了。
    与此同时,苏妙漪也将契书上的条件一字一句说出了口,“我要凌家所有的家业。”
    马场内的氛围似乎也因这句话而陷入凝滞。
    片刻后,裘恕的目光才从契书上移挪到了苏妙漪面上,“张口便是凌家家业,你倒是狮子大开口……”
    “世叔的秘密惊天动地,唯有这好处,勉强相衬。”
    裘恕笑了,“这分明就是要挟,岂能叫做生意?”
    “我得了世叔的好处,却也送给世叔一个把柄。有朝一日,若我将世叔的秘密宣扬出去,世叔大可将这份契书公开,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是一丘之貉。如此,便是两败俱伤。所以,这当然是一桩生意。”
    裘恕垂眼,再次看向那契书上的字句,“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这秘密换些好处,那也该为自己换,为何是为凌长风?”
    契书上明明白白写了,要裘家将凌家所有产业还予凌长风,而非是交给苏妙漪。
    在苏妙漪开口前,裘恕又道,“还是你打算告诉我,你与他的订婚宴不是为了破卦象困局,而是真的,你们夫妻一体,他的好处便是你的?”
    苏妙漪摇头,“我已经说过了,这并非是要挟。我只是想借此机会,替凌长风讨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那些家业早就不属于他了。”
    苏妙漪看向裘恕,“若我没猜错,凌家的家业始终姓凌,世叔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代为掌管。”
    在没有与裘恕打照面的那些年,在将他当成诱拐虞汀兰离开的罪魁祸首的那些年,她一直觉得裘恕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发家致富是无奸不商,他做善事是道貌岸然,他助她是伪善奸诈。
    可是这几日,她将自己锁在屋中闭关。她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厘清思绪,强迫自己将虞汀兰、苏积玉都从脑海里剔出去……
    在没了偏见和夙怨后,就好像云开雾散,能将很多事、很多人看得更为清楚。
    而裘恕便是其中之一。
    他并非是一个会强占好友家业、欺凌遗孤的人。
    “凌老爷和凌夫人出海前,可是给世叔留下了什么话?”
    苏妙漪一针见血地问道。
    裘恕面上的笑意缓缓敛去,神色变得郑重而复杂,片刻后才叹了口气,“凌兄和嫂夫人执意要出海,可他们也知道海上不太平,所以临走前嘱托我,一旦他们出了什么意外,长风便托付给我了。他们说,长风是凌家独子,要我务必将他磨砺成能独当一面的家主……”
    这与苏妙漪的猜测大差不差。
    “妙漪,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世叔的用意,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拿出这份契书。”
    “凌长风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
    “的确。他这次回京,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纨绔轻狂的凌少爷。可距离一个合格的凌家家主,还远远不够。”
    苏妙漪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世叔当真觉得,这种方式能将凌长风磨砺成你想要的样子吗?”
    “仇恨是最好的磨刀石……”
    顿了顿,裘恕反问苏妙漪,“不是么?”
    苏妙漪抿唇。
    裘恕的反问,她听懂了。这些年她能从娄县走到临安,从临安走到汴京,将知微堂经营到这个地步,又何尝不是靠所谓的“仇恨”驱使?
    “我觉得不是。”
    短暂的寂静后,苏妙漪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是让裘恕出乎意料的答案,他诧异地看向苏妙漪。
    苏妙漪低垂了眼,缓缓道,“心怀恨意,或许能让人赢得一时先机。可靠恨意滋养的人生,终有一日会坠进深渊里。”
    裘恕神色一动,口吻里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所以……往后你不会再恨你阿娘了,是么?”
    “……”
    “妙漪,骑鹤馆的事,我怕你娘担心,从未与她谈起过。她并不知道我那账簿原本就是要交出去的,所以才会情急之下,出口伤了你……”
    裘恕欲言又止,“你能不能……”
    苏妙漪平静道,“世叔是骑鹤馆的总掌事,我这个书肆行的小小行首,往后还要仰仗世叔您的照拂。所以,您的夫人,我自当敬之。”
    不论如何,虞汀兰已经放弃了做她的母亲,所以,她也不必再将她视作母亲看待。
    苏行首和裘夫人,就是她们之间最好的距离。
    “……”
    裘恕心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苏妙漪,才低头掸去衣袍上的尘土,抬脚往场边走。
    苏妙漪不明白他的用意,仍站在原地。
    裘恕走了两步,回头看她,笑道,“还愣在那儿做什么,没有笔墨,如何签这份契书?”
    这便是答应了。
    苏妙漪木了一早上的眉眼总算舒展了些,匆匆跟上裘恕。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马场边的观景台。那份契书平铺在书案上,就在落笔的前一刻,裘恕却又顿住。
    苏妙漪心里一咯噔,“世叔还有何顾虑?”
    裘恕缓缓放下笔,神色莫测地掀起眼,“这份契书上,我还想再添一条细则。”
    ***
    是夜,凌长风兴冲冲地回到修业坊时,就见正堂里灯火通明,而苏妙漪竟一本正经地坐在堂上。
    “你是在等我?”
    凌长风有些受宠若惊。
    苏妙漪点点头。
    凌长风咧着嘴笑起来,脸颊有点红,看上去是刚与人饮完酒,“那正好,我正好有事要告诉你……”
    “我有事要同你说……”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又不约而同愣住。
    凌长风率先反应过来,乐呵呵地退让一步,“你先说。”
    苏妙漪将手边的匣盒递给凌长风,“还给你。”
    “还给我?什么东西?”
    凌长风诧异地打开匣盒,只见里头放着厚厚一沓地契、账簿,而最上面放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印信。
    他瞳孔猝然一缩,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苏妙漪,“这是,这是我家的……”
    “当初我既许诺了你,自然要说到做到。凌家所有的家业,我替你讨回来了。”
    顿了顿,苏妙漪改口道,“不过好像也不能说是我讨回来的。”
    她将裘恕和凌氏夫妇的约定一五一十告诉了凌长风。
    凌长风听完后怔了好一会儿,“他是为了磨砺我,从未想侵吞凌家家业?那为何现在又放心交给我了?”
    这一次,苏妙漪隐去了裘恕的原话以及她劝说裘恕的那一段,“自然是因为你已经不是从前的凌长风,他也觉得你有能力撑起凌家。”
    凌长风似有所动,抬手将那失而复得的凌家印信拿了起来,眼里既惊又喜,可却还掺杂着一丝苏妙漪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这一句他说得很轻很快,以至于苏妙漪一时未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