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二字一出, 莲花池上倏然一静,就连细微的风声、水声似乎也随之凝滞。
尹庄主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眼底明晃晃浮起一丝错愕, “……捉,捉奸?”
容玠掀起眼, 眸光如薄刃似的刺过来,越过尹庄主, 直勾勾地对准了她身边躲躲藏藏的年轻夫人。
尽管不是对着自己,尹庄主仍是感受到了那道目光里的冷意,就好似在冰面下汹涌的暗流, 叫她不寒而栗。
容玠唇角一掀, 又笑着唤了一声, “娘子。”
咬字有多温柔缱绻, 语气就有多冷。
尹庄主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年轻夫人颤抖了一下肩,似是惊惧到了极点。
“你可真是让为夫好找啊……”
容玠一步步走过来,眼里似乎只有他的夫人, 压根看不见那些手握朴刀的打手们。
打手们面面相觑, 纷纷看向尹庄主, 见她神色犹疑、未曾发话,他们便也茫然无措地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容玠从他们面前目不斜视地经过。
“我之前是不是同你说过……若再敢逃,就打断你的腿。”
话音既落,苏妙漪的双肩就颤抖得愈发厉害, 甚至伸手攥住了尹庄主的衣袖。
容玠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尹庄主, 尹庄主略一迟疑,便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衣袖从苏妙漪手中抽了出来,又侧身退到了一旁, 冷眼旁观这出“捉奸”戏码。
容玠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苏妙漪,手掌一抬,刚要触碰她的肩,却落了个空。
苏妙漪竟是反应极大地朝后退了一步,再抬起脸时,面色竟是惨白,“别,别碰我……”
容玠的手掌在半空中顿滞了一刻,很快又一次落下,更快地探向苏妙漪。可这一次,却被凌长风挡了下来。
凌长风挺身而出,护在了苏妙漪身前,咬牙切齿地对容玠吼道,“她说别碰她,你没听见吗?她都不要你了,你还要阴魂不散到什么时候?”
容玠眸光一沉,与凌长风对视一眼,便很快移开,对上他身后的苏妙漪,轻飘飘地冷笑道,“你离家出走,就是为了这么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凌长风:“……”
凌长风眉宇间的怒意逐渐变得真实起来,也不客气地讥嘲道,“我是废物,那你是什么?你就是棵驴都不吃的回头草!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懂珍惜,对她各种磋磨,如今她看清你的真面目,决意离开了,你倒是又反悔了?!我告诉你,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容玠唇畔的笑意瞬间消失。
如果说之前的他看上去还残存着一丝理智,那么此刻的他,则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似的,勉强维系的平静面具也四分五裂。
苏妙漪低垂着头,扯了扯凌长风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可凌长风自知占了上风,反手攥住苏妙漪的手,继续乘胜追击。
“现在一口一个娘子,从前你在外头养那些个外室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你还有这么一位夫人?!”
闻言,慈幼庄的众人都忍不住皱眉,再看向容玠时,眼神里都不自觉带了一丝鄙夷。
容玠的脸色愈发可怖。
凌长风唇角一掀,不像是被绑住双手的阶下囚,倒像个胜券在握的赢家,甚至还上前一步,挑衅容玠——
“如今她已经是我的人,同我才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你再纠缠还有何意义?就算你打断她的腿,困住她的身,难道还能困住她的心……”
“铛。”
寒光闪过,短刀出鞘。
就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容玠一手拔出短刀,一手攥住凌长风的衣领,将他蓦地扯向自己。
伴随着利刃刺破血肉的噗呲声响,凌长风得意洋洋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容玠手里的短刀竟是没入了他腰腹……
“啊!”
苏妙漪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划破莲花池的上空。
一瞬间,慈幼庄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众目睽睽之下,容玠神色漠然地将凌长风一把推开,同时将刺入他身体里的短刀也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四溅而出,甚至溅上了他的脸。
凌长风死死瞪着眼,捂着腹部的伤口,轰然倒下。
苏妙漪也被吓得瘫软在了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凌长风,双手死死捂住嘴,止不住地打着颤,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
饶是见惯杀人场面的尹庄主,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剧情转折给惊呆了,“这人死在我们慈幼庄,算是怎么回事?”
“这贼人原是我家护院,却心生歹念,诱拐我的发妻,偷盗府上财物,一路逃窜到扶风县……”
容玠缓慢地转头看向她,如玉的面颊上沾着几滴鲜红的血珠,为那高山冰雪的相貌平添了几分疯劲和魔性,“这是我清河覃氏的家事,绝不牵连你们慈幼庄。”
听得清河覃氏四个字,尹庄主又是一惊。
果然是他们不该招惹的人。虽称不上名门望族,但在沿江这一带却是黑白通吃……
这一回,尹庄主倒是没怎么怀疑容玠的身份。毕竟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杀人的,除了无法无天的清河覃氏,也没有旁人了。
她定了定神,口吻变得敬畏起来,“原是覃氏的公子,倒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了。”
尹庄主朝打手们使了个眼色。
打手们会意,纷纷将朴刀收了回去。而莲花池畔的亭廊里,看这出捉奸大戏看出了神、早就不知不觉松开弓弦的弓箭手们也念念不舍地退下离开。
容玠将那沾血的剑随手抛给身边的蒙面人,嗓音冰冷,“料理干净。”
“是。”
当即有几个蒙面的容氏护院走上前,有两个将躺倒在地的凌长风塞进了麻袋中,直接扛起,快步朝慈幼庄外离开,还有两个手法利落地将地上的血液擦拭干净。
转眼间,九曲桥上恢复了平静。
除了夜风中挥之不去的一丝血腥味,和跌坐在地、魂惊胆丧的苏妙漪,方才的杀戮就像没发生过一般……
容玠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条帕子,将脸上沾着的血珠拭去。随着面颊被擦拭干净,他方才失控的怒意和阴鸷也偃旗息鼓,被平静温和掩盖。
他丢下帕子,低身扣住苏妙漪的胳膊,将她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
“天色已晚,借你们这慈幼庄一用。”
丢下这么一句后,容玠便拽着踉踉跄跄的苏妙漪扬长而去。
尹庄主目送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和那些举着火把紧跟上去的随从们,若有所思。
“庄主。”
之前捧着户籍册子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
尹庄主沉吟片刻,“守好后院。还有……”
顿了顿,她朝那男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会意,躬身退下。
另一边,苏妙漪和凌长风原先住的那间客房,房门被猛地推开。
伴随着一阵夹杂着莲花香气的夜风,容玠将苏妙漪带了进来,随后一扬袖,摔开了她的手。
苏妙漪趔趄了几步,扶着屋内的圆桌才勉强站稳。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屋门被重重阖上。
霎时间,窜动的火光和月色清辉都被隔绝在外,屋内陷入一片昏黑。
“……”
苏妙漪双手撑着桌沿,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顷刻间,她脸上的惊惧和惶惶之色褪了个干净,反倒有一丝庆幸和狡黠的笑意攀上了眼角眉梢。
容玠方才出现时,她其实还有些担心。一是担心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担心容玠不仅救不出她和凌长风,还会连同自己也一起搭进去;二则是担心事情当真闹大,会打草惊蛇,让慈幼庄的人有所防范。
可她万万没想到,容玠竟能想到“捉奸”这一说辞,还在他们的配合下,演出只有江淼话本里才会有的狗血剧情。也不知是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还是见到这慈幼庄的情形后才当机立断的……
想到那柄刺中凌长风、暗藏玄机的短刀,苏妙漪觉得多半是前者。
不过这追妻杀人的戏码,到底还是与容玠不大相配。尽管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疯劲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本质上仍有些差别。
在苏妙漪看来,容玠这种人会为了身世发疯,为了仇恨发疯。可让他为了求而不得的男女之情、为了一个同旁人私奔的女子发疯,这绝对不可能!
所以天晓得当容玠用那张清冷出尘的脸,说出“再跑打断你的腿”这种词的时候,她费了多大的劲才强忍着没笑出声。
听得脚步声从身后靠近,苏妙漪转过身,一边笑,一边低声打趣容玠,“兄长好演技……”
黑暗中,那道颀长的身影默不作声地迫近,行到苏妙漪跟前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探手到她身后,将那罩在桌面上的绸布一扯。
茶壶、茶盅还有插着花枝的瓷瓶同那桌布被一起扯落,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苏妙漪唇畔噙着的笑倏然僵住,还未来得及反应,腰间忽地一紧——
竟是容玠单手把住她的腰,将她一下抱到了圆桌上。
挟着几分寒意的男子身躯压下来,苏妙漪慌忙举起那还被捆缚着的双手,抵住了容玠俯下来的肩,可效果却微乎其微。她身子被迫朝后仰去,发间的簪钗步摇也随之颤动,发出细碎杂乱的轻响,“你做什么?!”
容玠置若罔闻,忽地伸手扣住她手腕上的绳结,略一用力,便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狠狠按压在了桌沿。
猝然失了支撑的力道,苏妙漪一下躺倒在圆桌上。巨大的不安席卷而至,她脸色骤变,拼命地挣扎,却被容玠动作有些强硬地单手制住,禁锢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