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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今儿是八月初七, 钦天监博士苗芹择了本月的十一日凿山开矿,尚有四五日功夫叫他们再核准工事的诸多细节。
    朱文济领着胡见春等工部官员不停地堪山,画图, 再堪山再画图,连日来案牍劳形, 人人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乍一看还以为是逃荒来的难民, 要不是身上穿着糊了尘土的官袍,着实瞧不出是食俸禄者。
    非常辛苦。
    为什么工部被称为“贱部”, 由此可窥见一斑。
    沈持因不通矿务, 被朱文济派去与户部员外郎俞驯, 黔州知府焦砚、铜仁县县令唐注一道经办征发徭役,召集劳力, 以备凿山之后需要人力时所用。
    上辈子他以为的徭役——修长城、挖河道、给打仗的边关军队运送粮食……而古代实际上的徭役——没有功名的成年男子, 从十六岁到五十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征一阵子徭役。
    所谓税赋, 税一般指田亩税, 赋就是徭役了。
    徭役, 绝大多数不是去千里之外卖命,更不是干九死一生的事儿,就在本地州县,比如这次在铜仁县开矿, 便优先征发铜仁县域以及临近数个县域的成年劳力。
    而且, 对于征发来的服徭役的男丁, 官府是要管饭的。咱就是说就是牛马等力畜,在驱使的时候也是要喂饲料的,不给吃饭是不可能的。
    本朝的话, 像开矿这样的工事征发徭役,每人一天的伙食按照惯例“一夫日给米三升”,给的是三升米,大概有小四斤,如果拿来蒸米饭的话,应该会吃撑。
    也就是说,服徭役的成年男子,每日从官府领的米略有结余,还可以补贴家用,其实相当于是有一丁点儿收入了。
    户部员外郎俞驯根据开矿需要征发的劳力及为时三月或半年的工期,来计算户部要出多少升米,以及折成银子多少两,然后写折子送去户部,拨米或者银两过来,以供工事顺利进行。
    焦砚再次见到沈持似笑非笑:“沈大人一来,本官可又有得清闲了。”
    言下之意:征发徭役的事要不要也交给你呀。
    “焦大人玩笑了,”沈持也笑着说道:“在下可不敢对焦大人的分内之事指手画脚,”他把“分内”二字说得清楚:“焦大人放心吧。”
    焦砚甩了甩袖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这回就是姓沈的想插手,也不会给他丁点儿机会。
    未及,铜仁县县令唐注及临近四县的县令送来了各县男丁的花名册:“诸位大人请过目。”
    沈持接过花名册大致翻了一遍:嚯,知道黔州府人少,但却没想到人丁如此寥落。
    铜仁县,算上从黔山、安仁两县迁来的户数,还有临近的两个县域,凑不出四千壮年男丁。
    而大万山朱砂矿局当年开矿之时,所征发的人力为五千数,这里的朱砂矿藏规模显然要比它大多了。
    四千,远远不够。朱文济等人预估的老匠人凿山开洞之后,头三个月至少要五千人力。
    沈持将花名册推到俞驯面前,俞财神爷瞧了一遍皱着眉:“焦大人?”
    焦砚作难地说道:“俞大人,黔州府人少,本官以为,此次开矿可以征外徭。”
    外徭——本朝把百姓到离家较远的地方服徭役叫做外徭,他的意是想要从离铜仁县更远的地方征人力来此地开矿。
    先帝在的时候为了施行仁政,规定如要征外徭,“一夫日给米五升”,每日给的口粮都快翻一番了,不仅如此,还下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易征外徭。
    俞驯的脸乌漆墨黑。
    显然,征外徭的话意味着户部要出更多的银子。
    并且,要是被征外徭的当地百姓不干,骂黔州府官吏的时候,也会一并捎带上户部——你不是管税赋的吗?
    先帝都下旨不让轻易征外徭了,你怎么还征,狗官,一群狗官。
    ……
    他语调微冷:“焦大人,黔州府虽说是蛮荒边关之地,可史家军守得极严,虽与大理国小仗不断,但二三十年来从未有过像北地边关那般的连年征战损失人丁,这黔地的人丁……怎会如此之少?”
    焦砚被他诘问,恼羞成怒道:“黔地荒凉,自古人少,非本官一力可更改。”
    俞驯:“先帝曾下令,不得轻易征外徭,”他朝沈持看去一眼:“焦大人,沈大人,还是另想法子吧。”
    至少差了一千名人力。
    焦砚急赤白脸地说道:“本官……本官……哎呀,这么短的时间,本官哪能想到办法。”他又不是女娲,捏一群泥人甩一甩就能变出千名劳力来。
    俞驯说道:“焦大人,本朝吏治考核,一曰人口,二曰田野垦辟,三曰税钱长数1……焦大人在黔地执政二十多年,在这人口上的账可是稀里糊涂的啊。”
    本朝是鼓励民间蓄养人口的,还将人口有无增长作为考核当地父母官的头一样要紧之事。
    焦砚面色倏然一白:“俞大人……”他慌了。
    俞驯不再理他,而是盯着沈持说道:“沈大人?”
    话又绕回来,这次缺了一千的人力,该如何补足。
    沈持沉思片刻说道:“在下在大万山矿局观摩时,发现矿洞之内,许多活儿,比如开凿下来之后挑选上等矿石等,并不算很重,女子也可做。”
    说到这里他与俞驯对视:“在下留意到黔州府农户之家中多有长女,她们日间劳作并不亚于男子,俞大人,在下以为,或可雇一些女子充作人力。”
    本朝女子不用服徭役,想用她们,只能是“雇”而不是“征”,而“雇”是要给工费的。
    铜仁县县令说道:“沈大人果然心细,黔地有个风俗,若夫妇二人头胎生下的是女儿,便留下来,养大了为家中做活儿,或带大幼弟,故而十分能干。”
    除去头胎的女婴,后面生下来的,多半会丢弃或者溺死。
    经二人这么一说,焦砚忽然两眼发亮,说道:“对对,黔州府的女子十分耐劳能干,只要工部愿意雇佣她们,本官,本官从黔州府的府库中出银子为她们发工钱。”
    黔地没那么多礼教束缚女子行事,只要出工钱,倒也不必担忧招募不到人。这还真是个法子,是没有其他办法的办法。焦砚企图赶紧抓住,不叫出了岔子被人弹劾,他害怕啊。
    沈持瞧了俞驯一眼,见他面色稍有缓和,遂说道:“此事在下要回禀朱大人,若他同意,在下再与焦大人细说。”
    商议完此事,焦砚对他千恩万谢,一时竟不提先前的龃龉了。
    叫沈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天回到驿站后见到朱文济,他将这事说了:“要是真征外徭,到时候民怨沸腾,说不定连咱们工部也会被牵连其中,朱大人,下官以为,还是让焦大人挑选能干的壮年女子,出钱雇为人力最是妥帖。”
    朱文济笑道:“要是在别的省府,本官断然不会答应,只是在黔州府嘛,”他眨了下眼:“史三娘为将军之地,雇佣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这便是答应了。
    沈持告之焦砚,这人立即发出招募告示,日给150钱——在当朝恰好能买五升米,跟征外徭是一样的待遇,张贴出来后,来报名的女子不可计数。
    尤其是黔山、安仁两县的人家,刚在铜仁县落脚,正无以为生计呢,把这事儿当肥肉,但凡家中有壮年女子的,无不想去的。
    人力缺口得以暂时补上。
    八月十一日,辰时,黄历上是动工的良辰吉日。
    铜仁县敲锣打鼓,爆竹三声后,工部侍郎朱文济骑在高头大马上,绕着县城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悉尔县有朱砂……于贞丰十七年八月十一日,派工部在黔州府铜仁县凿山开矿,尔等百姓勿破坏工事……”
    沿途听到的百姓都跪下来山呼万岁。
    而后,从大万山朱砂矿局调集过来的几十名工匠,由山麓攀上山,在工部堪好的一处矿眼上开始凿山。
    叮咚,叮叮咚咚……
    挖到第三天晌午的时候,有人一铁锹铲出了红褐色的碎石层,他扔下去下第二铲子的时候,才发掘下一铲子比这铲子挖出来的碎石的颜色还深,他自言自语:“该不会挖到朱砂矿了吧?”
    同伴正在挥舞铁锹铲铲铲,同样铲到了红褐色的碎石层:“怎么越往下越软越好挖了呢?”底下看似石头,但是一铲子下去就成碎石了,颜色越来越发红且晶莹单一,到底是不是朱砂矿呢。
    一个小头目留意到挖出的红褐色碎石,大叫一声:“停,都把铲子停下来。”
    他飞奔去找朱文济:“朱大人,朱大人快去看,发现朱砂矿了,发现矿了……”
    且看起来是上等的好矿。
    朱文济拔腿就跑过去,他身后待命的胡见春则面色一绷说道:“停下,先别挖了,先别挖了。”
    工部的经验,开山挖到矿石的时候,最容易生出诸如山崩、山下的河流改道等状况之时,先要停下来看看先前的判断准不准,会不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危险。
    好在都在预判之内。
    除了地下暗河要改道,别的并没有什么。继续凿山。
    到了第九日,听说今日大水会发动,沈持一早带着赵蟾桂去了黔、安两县作最后的巡视,万一有人滞留或是外地过去不知情的呢……到了之后举目一望,原本还算繁华的县城已经人去屋空,出太阳的时候,一只老猫在屋顶睡着晒太阳,沈持站在不远处朝它伸出手:“这里要发大水,你不走吗大橘?”
    人走了,至于两县的野生动物们,他让人在城楼上堆了食物,尽可能把它们引诱到高处,躲过支流改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