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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边外墩台
    第586章 边外墩台
    鸭绿江沿线最北部的明军墩堡外,守墩的队官正带着近二十个墩兵在阳光下享用午饭。
    今天的主食照旧是小麦蒸饼加水熬制的面糊,配重盐的大豆酱。
    为了让士兵安心守墩,定辽右卫指挥使司的管粮官按照巡抚衙门的命令为他们这种孤悬于外的士兵配备了额外的肉食。有时是盐腌烟熏的腊肉,有时则是活鸡活鸭乃至活羊,只要节约一点,每人少分一点,几乎可以做到天天开荤。
    不过今天中午,墩兵们并没有并没有把官府配给他们的肉食取出来吃。因为就在早些时候,在外轮值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一头野猪,然后用鸟铳打爆了他脑袋。
    突然的铳声直接让墩堡戒严了。好在那墩兵靠着这一铳给兄弟们加了餐,不然队总指定要“打爆”他的脑袋,给兄弟们树个典型。
    “来来来,肉烤好了!香得很啊!”兼职厨子的老兵吆喝着给众人端来了一大盘还在滋滋冒油的烤五野猪肉。
    一群闲得鸟痒正围着聊女人的士兵,听见这声吆喝立刻转过头来。
    “老丁你可算来了,再等一会儿,我这碗糊糊都快吃完了!”一个已经吃了大半碗糊糊的士兵端着碗站了起来。他的眼神极好,几乎一眼就相中了最肥美的那块儿肉。
    其他人也是早就被烤猪肉的脂香气催得食指大动了,但他们还没跟着站起来,一个坐在队官身边的小兵就摆出了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开始拍起了队官的马屁:“哎哎哎!胡烂眼儿,你站起来干什么?跟谁抢呢,这第一块儿肉肯定是咱邱爷先吃啊!没点儿规矩了还。”说话的时候,这小兵还不忘冲队官“邱爷”笑了笑。
    这话让邱爷很是受用,但在面子上邱爷还是得摆出一副不拘小节的体面样子。“什么先吃后吃,吃个饭还讲什么规矩?”
    “常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小兵一脸谄笑地说,“我先人还康健的时候,我要是敢先动筷子,指定被他老从家门口,一路抽到村门口。”
    “老子又是不你先人。”邱爷笑骂道。
    “可您是大人啊,我先人见了大人不也得磕头不是?”那小兵继续顺杆子往上拍。
    这狗摇尾巴似的拍马可把大家恶心坏了,但正欲起身的众人也还是因此稳住了屁股。独留那一开始就起身的胡烂眼儿尴尬地站在那里。
    胡烂眼儿回过头,鄙夷地白了那谄媚的士兵一眼。“我跟谁抢啊?”胡烂眼儿的拍马功夫也丝毫不落下乘,他“烂眼”一转,盯着邱爷便道:“我靠得最近,自然要给咱邱爷夹第一块儿!”
    “你夹个屌。赶紧给人老丁让个位置,人家都进不来了。”邱爷满面红光,简直成了猪肝色,这不光是因为麾下士兵都乐得捧他的臭脚,更是因为他刚才喝了两大碗酒。
    官府自然不会给在外驻扎的墩兵们配酒,但只要不误事,喝酒也不砍脑袋,最多罚点儿禄米。所以他们时常会用军饷和偶尔猎得的皮子跟周边一些愿意酿酒的民户换酒喝。
    “是。”胡烂眼儿点头哈腰地让出位置,端着碗走到邱爷身边,硬挤进队官和那拍马士兵的中间。
    “你干什么啊?”拍马士兵瞪着胡烂眼儿。
    “我得给咱邱爷夹肉啊。”胡烂眼儿冲对方翻了个白眼。
    “邱爷不是叫你夹个屌吗?”先前坐在胡烂眼儿身边的一个士兵侧了一下身子,让厨子老丁得以举着盘子顺利挤进围坐的人群。
    “老子夹你的屌!”胡烂眼儿呛道。
    “来来来来来。”那士兵左腿一跨。
    “傻子。”胡烂眼儿白了那士兵一眼,不等老丁把盘子放下,就迅速伸手将他先前盯上的那块好肉夹到了邱爷的碗中。“邱爷,这块儿肉又肥又美。我一上来就盯着了,一直预备着给您留着呢。如果老丁没有偷吃,这应该就是最好的一块儿了。”
    尚未落座的老丁闻言一怔。
    “老丁,你又偷吃了吧?”突然有兵问道。
    “臭小子,说什么鬼话呢。我怎么会偷吃。”老丁吞吞吐吐道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胡烂眼儿搭茬道。“这有啥不能认的。”
    “认什么认,你们这是凭空污人清白!”老丁抗议。
    “老丁,你嘴边还挂着油呢。”又一个士兵指着老丁的嘴角说道。
    “挂着油怎么了,我只是替大家尝尝咸淡。”老丁红了脸,“厨子尝咸淡怎么能叫偷?”
    “这吃过肉的嘴就是好啊,说得比唱得好听。”队官邱爷竖起大拇指,故意吧唧得很大声。“肉烤得不错。外焦里嫩的。”
    众人哄笑起来。他们一边笑,一边吃肉,气氛好不快活。
    “不跟你们说了。我还得给台上送盘肉去。”丁姓老兵实在羞了,忙不迭地挤出围坐的人群,逃跑似地朝着灶棚走去。
    聊天扯淡总是一个话题接着另一个话题。老丁离开之后,袍泽们很快就忘了老丁嘴角的那一抹油。
    当老丁端着另一个稍小的盘子,略显躲闪地从众人身旁经过,朝墩台走去时,这群丘八扯淡的内容又从猪肉的肥瘦,转移到婊子的屁股和赌博的输赢上了。
    “二柱子,歪驴把子,臭狗子,肉好了.”老丁端着盛肉的盘子拾级走上墩台,却发现那三个轮值的士兵正扶着垛墙上顺江眺望。“你们在看什么呢?”
    “丁叔,我看到有东西在动,”二柱子伸手一指。“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尽管这里是前线的瞭望台,但墩兵们大多数时候看到的还是动物,而非敌人。
    “在哪儿呢?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老丁老眼昏,甚至无法看清二柱子所指的目标。
    “您要是能看见,那才真是好事呢。”老丁的儿子臭狗子接过话茬调侃道。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老丁刚才被嘲弄一番,本就窝着一丝火,这时又听见嘲讽,想也不想地就上去给了臭狗子一脚。不过那到底是自家的儿子,老丁这一脚到屁股上的时候也就没几分力道了。
    “您急什么呀,”臭狗子讪讪笑道,“我这是盼着您好呢。”
    “好个屁,没大没小的东西。”老丁又在臭狗子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好像真是人,”歪驴把子抬起手遮住额头,微微眯起眼睛。“咱们报警吧。”
    “别慌嘛,再看看清楚。大家正吃饭呢,要是报错了,指不定被埋汰成什么样子。”臭狗子幽怨地看了老爹一眼。
    “确实得谨慎些。”老丁又用袖子揩了揩嘴角。
    “不,不对。那就是人!”二柱子确定了。他两步跨到靠近众人的垛墙旁边,冲着正大快朵颐的众人大喊道:“喂!有人过来了!”
    听见这声呼号,邱爷立刻丢下手里的酒碗,第一个站了起来。“哪个方向!?”
    “河岸,沿着河来的!”二柱子大声回道。
    “几个人?”邱爷拨开身侧的两人,朝着墩台走去。
    “还不知道,离得挺远,只能看见人影!”见邱爷走向墩台,二柱子也不再扒着垛墙说话了。
    邱爷先走到垛口旁边的水缸前,先用里边儿的冷水狠狠地泼了自己两下,才麻利地跨步走上墩台。“人在哪里?”
    “就在那边!”二柱子领着邱爷过去遥望的时候,那一簇影子已经明显地晃出人形了。
    邱爷凝神观察了一番,确认确实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便迅速走到二柱子先前站立的位置,扒着垛墙对手下的士兵大声喊道:“着甲,装药,点火!所有人,各就各位!”
    “是!”早已放碗起身的众人齐声应是,分头朝着自己的营房奔去。
    “给号炮装药,随时准备点火。”邱爷回过头,撂下这一句就离开墩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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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驻马!”邱爷一声令下,跟着他的三名骑手也很快停了下来。
    “点燃火绳,瞄着那些人,但不要打开火门盖。”邱爷一手把着马缰,一手握着长枪,已经装药上弹鸟铳在他的背上映出鸭绿江的粼粼波光。
    “是。”三名骑手取下肩挂的鸟铳,各自掏出随身携带火折子点燃火绳,摆出瞄准姿势。
    “驾。”邱爷轻抖缰绳,马儿听话地迈出了小碎步。
    迎面而来的四个人原本还在小跑,不过见着这个架势也立刻改跑为走,并缓缓收缩三角押送的阵型。
    “都站了!”邱爷一边前行一边仔细观察,最终在距离对方大约十五步的地方勒住缰绳,停下马匹,并大声喝止。然而,前方那两名身着明军装束的人却对他的大吼充耳不闻,脚步丝毫未停。
    “我叫你们别动没听见吗!”邱爷平伸左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止步”的手势。
    尽管前面两个身着明军装束的人,仍不理解面前这个满脸凶相、身穿制式基层军官甲胄的人所说的话,但他们显然看懂了那个“止步”的手势动作。
    “我是酉阳冉土司白夫人再香的亲妹妹白再筠!”白再筠高声说道,“我部截获重大军情,希望贵部能协助我部将军情送去镇江!”
    “你狗日的叽里呱啦地在说些什么?”邱爷是祖籍朝鲜的老边军,很多年前就开始吃着七品小旗的俸禄了。他曾在开原、铁岭、宽甸等地驻过,二十多年前还跟着李提督如松回朝鲜打过倭人。邱爷精通朝鲜语,并粗通女真、蒙古语。但白再筠鸟叫似的说了这么半天,他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我是酉阳冉土司白夫人再香的亲妹妹白再筠。我部截获重大军情,希望获得贵部的协助。”白再筠放缓语速,简要地重复了一遍。
    “娘的。你们是南人吗?”当初,酉阳土司兵沿着河道北上,冒险侦查苏甸周边的敌情时,就曾以邱爷所管辖的墩堡作为最后的据点。不过邱爷也只跟这些南蛮打过那一回交道。
    “.”白再筠也是一脸茫然。
    “肏。”邱爷轻骂一声,呆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如果面前的人是敌人,那么直接绑了或砍了带回去就是。如果是北方的友军,问清楚所部和来意,也可以放下戒备把他们带回墩营。邱爷认为,面前这些人大概率是友军,但他却不敢肯定。毕竟酉阳土司兵上次过来的时候,上面是提前派人通知了的。
    “这位老爷!”最后,竟然是莽库主动开口,打破了双方的僵持。“您能听懂奴才说话吗?”
    听见女真语,邱爷的眉头本能一皱。邱爷顺着声音凝神看向白再筠和十三叔身后的莽库,见他的手上套着绳索,心下才稍宽了些。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邱爷用女真语问道。
    白再筠和十三叔对视一眼,很主动地给莽库让开了位置。
    听见邱爷口吐女真语,莽库也是眼神一亮,连忙组织语言说道:“奴才是哈达部人,身上带着吴尔古代贝勒写给‘高邦佐’的信。奴才原本是打算找到贵部的驻地,请您代为送信,但在途中却被他们给追上俘虏了。”
    邱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虽然听懂了莽库的话,但这段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邱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挑出最关键的部分问道:“你那个贝勒在信里写了什么内容?”
    “不知道,奴才没看过。而且信是用汉字写的,奴才也看不懂。”莽库摇头说,“肯定是大事要事就对了。”
    “信在哪里?”邱爷又问。
    “在这位女官的身上!”莽库伸手指了指白再筠。
    “女官?”邱爷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白再筠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恍然意识到,刚才与自己交谈的人竟然个女人。不过邱爷很快就释然了,毕竟这些南蛮的统帅都是女人,再多些女官也没什么奇怪的。“那你叫她把信和官凭拿出来给我看看!”
    “可是她也听不懂奴才说话啊。”莽库又摇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