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酉阳土司兵
话说到这一步,桑固里就是傻子也该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如果莽库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目前的情况就是二贝勒阿敏已经决定要背弃大金,背叛天命汗努尔哈赤了。而面前的莽库和额尔基根兄弟就是居中联络的信使。
“莽库,”桑固里的额头上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你能把那封信给我看看吗?”
“不能。”莽库拍了拍胸口放信的位置,“这封信缝在我的袍子里。在见到那个汉人大官之前不能取出来。而且这封信是用汉文写的,我就算给你看了,你也看不明白。”
“那我要怎么确定你没有说谎呢?”桑固里稍稍蹲下身。
“我不会拿这种事情说笑.”莽库的视线死死地锁着桑固里,见他似有取刀的动作,立刻就将腰刀拔出了半截。“桑固里!我求你别做蠢事。拿刀对你没有好处,我的手就放在刀把上,再怎么慢也比你快。”
“呵呵,别误会。我不是要拿刀,我是被你吓到腿软了。”桑固里干脆举起双手。“这样总行了吧。”
莽库点点头,将抽出来的半截刀子又给塞回到了刀鞘里。“阿敏贝勒已经决定要自立了。桑固里,你也是镶蓝旗的老人了,应该知道怎么选。”
莽库像是猜到了桑固里的顾虑,于是又补了一句,“虽然我现在没法给你证明什么,但你也应该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如果只是我们兄弟两个要叛逃,就不会叫你起来给你说明了。我直接趁你熟睡的时候把你的脖子抹了,拿给汉人做个凭证岂不更好?”
“嘶”这阴恻恻的话让桑固里幻觉颈下一凉。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莽库。我似乎也没得选不是吗?”
“你当然你能选了,”莽库并没有因为桑固里举起双手就放松警惕,他的右手仍在刀把上搭着。“选择死。或者选择和我们一起干,一起在事成之后享受荣华富贵。远了说,你我到阿敏贝勒做新大汗的那天少不得封官。近了说,我们给汉官带去这么重要的一封信,他们再怎么也会款待我们一番,给我们些布帛金银吧。”
“事情能这么顺利吗?”桑固里心动了。那些贵族才能用的汉货,他也只有在开原城破的那会儿分到过一些,而且还不怎么多。要是真能做官受赏,衣锦还乡,那该是多体面的事情啊。
“这就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了。我们只需要把阿敏贝勒吩咐下来的事情做好就是。”莽库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明军见了我们之后直接就把我们的人头割去领赏了。”桑固里竖起食指在自己的脑袋上点了点。“要知道,你我的好头颅可是能值五十两银子呢。”仗打到现在,朝廷给女直男丁开出的首级赏格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我们不是还带着那家伙吗?”莽库往桑固里的脚边扬了扬脑袋,“‘于’!别他妈的在地上躺着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给我起来!”
被莽库称作‘于’的男人,是莽库从驻防苏甸牛录额真沙滨达尔那里要来的一个汉人奴隶。莽库要人的借口是需要一个熟悉当地形的本地人,好随路介绍各地情况。但实际上,他只是想要一个精通双语的汉人给自己做翻译。至于莽库自己,他倒是自学过一些汉语,认识一些字,但因为少与汉人交流,更请不起汉语教师所以远远做不了流畅沟通。
“是”听见呼唤,‘于’立时便是一哆嗦。
他在地上挺了好几下,才勉强翻身摆出跪姿。‘于’不是不想站起来,而是很难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每到晚上,莽库他们就会把‘于’的双手双脚都捆起来,以防止他趁夜逃跑。
“听了这么久,”莽库虽是在对‘于’说话,但他的部分注意还是放在桑固里的身上。“你大概也知道我们这是要干什么了。”
“知,知道了。”于姓汉人连头也不敢抬,整个一副唯唯诺诺的懦夫样子。不过实际上,他的心里还是欢喜乃至狂喜的。于姓汉人早就受不了给女直鞑子当下人的牛马日子了,要不是白天有人盯着,晚上有绳子捆着,他真就跑了。
“你想回家吗?”莽库问于姓汉人道。
“奴才,”于姓汉人有意地克制着在心底奔涌的喜悦之情,以尽可能平稳的声调回答道:“奴才全听老爷们的吩咐,老爷们要奴才回家奴才就回,老爷们不要奴才回家奴才就不回。”
“很好。”莽库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桑固里说:“桑固里,你看,我找沙滨达尔额真讨来这么一个汉人奴才就是备着要干这个的。”
桑固里眼神一动。“沙滨达尔额真也知道这个事情了?”
“你觉得呢?”莽库以反问作为回答。
出于谨慎起见,莽库并没有在短暂会晤中刻意地向沙滨达尔确定什么,而沙滨达尔那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意向。不过莽库还是倾向认为沙滨达尔已经知道了。毕竟苏甸是明金对垒的前线要塞,而沙滨达尔长期以来都是阿敏最忠诚的侍从。
桑固里微微颔首,却说:“可是我还是有顾虑。”
“还能有什么顾虑?”莽库皱眉道,“我们找到明军,让‘于’出面交涉不就好了?”
“你忘了吗,我昨天跟你说过的。”桑固里解释道:“在鸭绿江畔游荡活动的大多是千里之外的西南土司蛮子,只有那些固定的墩台据点里才驻着辽东汉人。那些南方蛮子说的话,可是连辽东汉人都不怎么听得懂,放过来也是一样。你让‘于’出去跟他们交涉,他们很可能直接就把‘于’当成我们给杀了,”
桑固里侧过身,一把扯掉于姓汉人的帽子。“那几个寨子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过了,那些残暴的南方蛮子可不管那么许多,只要是留我们这种发型的,一概砍了换钱。”
“要不咱们把头发都剃了吧,留光头他们就不割脑袋了。”仍旧站在阴影里的额尔基根出言提议道。
“你是傻子吗?”莽库也不回头,直接就开口驳斥了。“咱们还得回去复命呢,把辫子剃了怎么跟人解释?”
“反正也是跟二贝勒复命嘛。”额尔基根不服气地说道。
“还是不行,”莽库摇头说道,“我们回去的路上还得经过长甸、永甸这些地方。总不能一直戴着帽子不见人。”
“那就剃他的呗。”桑固里抓起贴在于姓汉人后脑上的鼠尾辫。
“桑固里,”莽库眼神一动,微微笑道:“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哼哼,我可不想死在镶蓝旗人的手上。”桑固里轻轻一笑,俯身拿起自己的佩刀。
莽库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出言制止,更没有拔刀相向。
桑固里抽出刀子,扔下刀鞘。随后一缠,一绕,一扯,就把于姓汉人的鼠尾辫给割了下来。桑固里动作麻利,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于姓汉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感觉头顶一松。紧接着,冷汗袭遍全身。
“我以为,”桑固里俯身捡起刀鞘,流水般顺畅地将刀身塞了进去。“我们明天还是尽量绕着大路走,不要主动接触那些在野外活动的明军。让‘于’去跟那些驻在墩台里的辽东汉人就好了说话。”
“但是这样一来,他就脱离我们控制了,”莽库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指着于姓汉人说道,“万一这家伙进到明军墩台之后,不帮咱们说话,乃至说咱们的坏话要怎么办?我觉得,还是得保证他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才行。有一支利箭在背后指着他,他才不会乱说话。”
“这”桑固里皱眉望向于姓汉人。
于姓汉人低着头,不知道桑固里和莽库正看着自己。不过这番对话也足以激得他后背一凉。
“奴才不会的!”于姓汉人连连叩首道:“莽库老爷方才说了,诸位老爷是奉二贝勒的命令投靠朝廷。朝廷知道二贝勒有投诚反正之意,必然赏赐老爷们布帛银两。奴才虽然卑贱,但如若居中联络,少不得也能沾点儿富贵。事情明白如此,奴才又怎么会自断财路,说老爷们的坏话呢!”
“呵呵,你个狗奴才。脑子转得还挺快。”桑固里用带鞘的腰刀在于姓汉人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敲。
于姓汉人惊得一抖,又磕了个头。
“莽库。”桑固里对莽库说,“那些南方蛮子实在不好说话。要是叽里呱啦半天讲不通,他们一急之下,先杀‘于’,再杀咱们,这天大的差事就泡汤了。如果让‘于’去墩台联络驻军,咱们远远地望着,就算这狗日的放着富贵不要,非要瞎搅,咱们也可以匿进林子里,从长计议。”
莽库沉思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接着,莽库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灰白色的麻布扔到于姓汉人的面前。“你昨天说自己会汉字。现在我要你在这块儿布上写下‘愿降’两个字。”
“天这么黑,也看不清楚啊。”于姓汉人说道。
“那就等天亮了再写。”莽库说。
“用什么写?”
“你的血。”莽库又拔出一把小刀扔到那方灰白色的麻布上。“割破手,用你的血写。”
于姓被吓得汉人一抖,但只能磕头答应。“是。”
————————
天亮了。温和的阳光洒在鸭绿江上反射出粼粼金光,金光斜照,映在一面染血的灰白色降旗上。
莽库等人离开临时营地的半个多时辰后,一支酉阳土司兵自西向东地摸到了那丛完全没了温度的篝火旁边。
领队的年轻土司官蹲在地上,先用手背探了探篝火的温度。接着又用随手捡来的树枝轻轻地在灰烬里刨了几下。“看这样子,这里应该就是咱们昨天晚上看见的那柱火光的来源了。”土司官的声音里竟然意外地带了些娇柔。
年长土司官许多的亲随点头附和,视线意外地扫到了不远处几个黑褐色的污点。“那个好像是血迹。”
“血迹?在哪里?”土司官顺着指引望去,却只见到一片泥土。
“这里。”亲随绕着走过去,指着那几个几乎和土地融为一体的黑褐色污点。
土司官蹲在地上撑着膝盖,螃蟹似的迈出两步。“还真是血迹。看这颜色,似乎是不久前留下的?”土司官侧仰着头,语气里竟然有些征询的意味。
“嗯,至少比火熄的时间要近。应该就在这几个时辰之内。”亲随颔首说道:“不过这点血量,要么是脸上挨了一拳流鼻血,要么就是吃早餐切肉的时候割到了指头。”
“那就说明在这里驻过的还没有走远。”土司官扔掉树枝站起来,环视周遭问道:“有人找到绳子了吗?”
“还没有。”三个正在四处观察找寻活动细节的土司斥候几乎同时应声。在他们的外围,还有六个拿着武器,警戒着的土司战兵。
土司官要找的绳子其实是一种识别敌我的信号。
即使每队离营之前都会报告行军路线,但多个队伍同时活动,也还是难免因为种种原因而交叉碰头。为了避免友军之间因为误会而产生火并,并尽可能地减少识别成本,酉阳土司和当地驻军商定了一套结绳记事识别敌我的方法。只要能找到一段按照特定方式编织的绳结,后来者不但可以确定营地是友军扎的,还能推算出友军是什么时候出发的。如果是乱系的绳结,或者干脆连绳结都找不到,那大概率就是敌军的扎营地了。
“小姐!”一个同样年轻的斥候突然转头看向正绕着营地转圈的土司官。
“嗯?”其他人各司其职,只有土司官和那亲随同时回过身。“你找到什么了?”
“足迹,我找到这些人离营的足迹了!”年轻的斥候邀功似的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