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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厌恶黎明
    第526章 厌恶黎明
    代善回望着努尔哈赤,又睨了黄台吉一眼。最后,他顶着众人的注视缓缓地朝着努尔哈赤拜道:“回大汗,我仍旧以为此时应该暂停攻取沈阳,将大军撤回关外。”
    “大贝勒!我说了我可以立军令状!”喊出这句话的下一刻,达尔汉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
    代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达尔汉等人。“达尔汉,就像大汗方才说的。后方不稳,前方难安。这不单是清剿与否的事情。我并不怀疑你的勇武,也相信你确实能带兵清剿游荡山野之间的明军游兵。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待你的兵撤了,只怕明军又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你立的军令状,就会成为催命符。此时应该做的,是整合各部,加强防务,彻底消除后顾之忧。沈阳就摆在这儿,它跑不了。”
    “大贝勒,就算.”达尔汉刚想继续反驳,便感觉有一股清晰的力量正在拉扯自己。转过头,达尔汉发现,拉扯自己的人是努尔哈赤的另一位额驸,舒穆禄·扬古利。此时,扬古利正缓缓地摇着头,嘴唇也在微微地上下蠕动着。达尔汉听不见扬古利的声音,但读出了扬古利的唇语:“别说了。你要同时反对大贝勒和四贝勒吗?”
    在扬古利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大汗召集这个会议,就是因为大贝勒代善向大汗努尔哈赤提出暂停沈阳攻略。虽然理由是稳定后方,但扬古利猜测,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和今天两红旗的失败有关。尽管扬古利也认为此时不应该撤兵,可他的政治嗅觉还是很敏锐的。就算他和达尔汉都隶属于努尔哈赤直属的黄旗,也都是额驸,但同时反对两大贝勒也实在是过于不明智了。
    “.”达尔汉一愣,看向努尔哈赤。达尔汉当然可以同时反对两大贝勒,但前提是能得到努尔哈赤的支持。
    可是,在达尔汉的眼里,努尔哈赤仍是那副中立仲裁者的样子。唯一与先前稍异的,是努尔哈赤的脸上多了一分欣慰的笑意。这个笑,是冲着代善去的。
    达尔汉看清却看不懂那一抹微妙的笑,但很快也冷静了下来。他朝扬古利点了点头,接着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沉默,他只能做到沉默。
    大贝勒、四贝勒异口同声,两黄旗的少壮派沉默不语,努尔哈赤觉得,自己可以“拍板”了。
    “大贝勒。”努尔哈赤看向代善。这让黄台吉的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儿臣在。”代善小心应是,摆出极度恭顺的姿态。
    “明天一早,你和岳托仍然率部进攻沈阳。但两红旗只猛攻一阵,就退回大营。之后,率部向抚顺方向撤退。”努尔哈赤下令道。
    “是。”代善领命。
    “四贝勒。”努尔哈赤转过头。
    “儿臣在。”黄台吉恭顺应道。
    “我要你带着两白旗的精骑,在两红旗的步卒撤下后,绕开沈阳城。朝辽阳援军的本阵推进,摆出进攻的姿态,但不要发起进攻。只要对方派出精骑驱赶,就立刻后撤。”努尔哈赤下令道。
    “是。”黄台吉领命。
    “彻尔格。”黄台吉保持坐姿,又唤道。
    钮祜禄·彻尔格原本在努尔哈赤的身后站着。这下听到呼唤,也跑到大案前的空地上跪下。“奴才在。”
    “天亮之后,派人通知两蓝旗。”努尔哈赤下令,“让他们立刻撤围,尽快退回萨尔浒城。”
    “是。”彻尔格领命。
    “达尔汉。”努尔哈赤看向达尔汉。
    “奴才在!”达尔汉恭恭敬敬地磕大头。
    “我要你带上两千镶黄旗精骑,留守大营。明天中午,点火升烟,让明军以为我们仍在做饭。待大部撤退,再自行奔回。”努尔哈赤下令。
    “是。”达尔汉稍一迟疑,仍旧领命。
    “扬古利。”努尔哈赤将投射到扬古利身上的余光变成正视。
    “奴才在!”扬古利亦是恭恭敬敬地磕大头。
    “我要你带两千正黄旗精骑,四面放拨,阻杀明军马探。尽可能地阻止明军侦察我军的真实动向。”努尔哈赤下令。
    “是!”扬古利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领命。
    “其他人,”努尔哈赤收回视线,叹气似的下令道:“各自收拾,明日一早,有序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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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会让人厌恶黎明。
    对于那些已经习惯了战争的人来说,太阳升上地平,就意味着宁静祥和的夜晚结束了。
    平旦时分,不待鸡鸣,城头野下的守城兵就自动醒了过来。少数没有自动醒来的士兵,也被周边的同袍摇晃叫醒。
    兵士们本就是和衣而睡,这时也没工夫洗漱。撩开御寒的草席、兽皮之后,立刻便就着昨天晚间发放给他们的盐水狠狠地啃了几口坚硬的光饼。对于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来说,这或许就是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了。
    最先忙活起来的是火兵,他们需要在敌人出现之前点燃早已备好的火盆。这样才能让其他使用火器的士兵在需要用火时及时用火。
    为了避免朝露晨霜寒湿柴火,每个火盆上都盖着一个密织的草席。揭开草席,下面就是浇了火油的柴火堆。
    每个火兵身上都带着火折子。和水袋子一样,火折子也是昨天晚上发的。这些火折子虽然都不是那种特别精致的高档货,但只要不太漏气,烧个两三天还是没问题的。
    轻轻一吹,阴烧的火折子又燃起了明火。火兵没有直接用火折子的火焰去点身侧的柴火,而是先从柴火堆的间隙里掏了一团夹着火绒干草出来。火兵将点燃的干草塞进火盆,很快就有一股浓烟冒了起来。
    火兵一边往火堆里吹气,一边合上盖子将火折子上的明火窒息。柴火熊熊燃烧之时,火兵又拔下了火折子的盖子。
    他不是要再次点燃火折子,而是要把它彻底熄灭掉。
    在越发炽烈的火焰旁边,火兵用满是老茧的拇指和食指,一点一点地捻灭了那些零星的阴烧火点。待最后一个火点也被灭掉,火兵也就得到了一个还能使用的火折子。
    沈阳城最外围的兵壕里,一个火盆燃了起来,一个佛郎机子铳被放到了炮管上,而与此同时,一个火兵也幸运地昧到了第三个火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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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两刻钟后,天边的鱼肚白彻底亮了。
    借着这一抹亮色,站在永宁门楼上眺望远方的沈阳巡按孙传庭看见了一围云起的烟尘。烟尘之间,立着许多以绯色为底的奴贼旗帜。孙传庭已经知道,这是小奴酋“歹善”亲领的精锐。
    总管永宁门防务的人,是参加过萨尔浒之役的加衔都司徐成名。与贺世贤、尤世功一样,徐成名之所以能够幸免于难,也是因为他在南路军,受李如柏的指挥。
    此时,穿戴齐全的徐成名正站在没有门楼的瓮城门上,和身后的孙传庭遥望同一片景色。
    “放炮。”徐成名把着佩剑,紧紧地盯着那一团缓缓靠近的烟尘。按照以往的经验,再有不到半个时辰,那团烟尘就会和最外围的明军阵地撞上。
    号炮就在徐成名的身边。他一下令,炮兵立刻将烧红的铁杆从火盆里抽出塞进火门。
    轰,轰.
    几声不带炮子的空旷炮响之后,整个沈阳都醒了过来。城上野下的各个阵地很快就进入了战备状态。而城内的预备生力军,也在这几声炮响之后,被各级武官从营房里揪了起来。整个沈阳就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一样,被逐渐接近的敌军给启动了。
    “起来,起来!”唐队总一边穿戴护甲,一边咆哮着在各个营房之间游走。“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
    昨天晚上,唐队总的五十人队得到了补充。孙传庭只用一个落款,就把那十五个因为死亡和重伤而腾出来的空缺给他补上了。
    被孙传庭签字送来的,是五个被拆分出来的别部“老兵”,和十个尚未见血的操兵。人员到队之后,唐队总又将他们分散着插进了十个营帐里。
    苏庆迎所在的行伍因为阵亡一个,重伤一个,所以分到了一老一新两个兵。这两个兵对号炮的反应完全不一样。老兵一听见炮响就醒了,在唐队总咆出第一声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把外内铁的暗甲罩在了身上。而那个看上去比苏庆迎还要年轻一些的新兵,则是哆哆嗦嗦地迟迟没有动作。
    沈阳城里聚集了近八万军民,四万兵。沈阳周围不过九里三十步,根本铺不开。所以,尽管已经对了十天的垒,城里仍有不少这种还没有经历过生死的“新兵”。
    新兵们当然只想食粮,不想接敌。但只要吃了这份儿皇粮,他们怎么想的也就不重要了。负责沈阳防务的各级文武官僚们会架着他们和敌人拼命,强迫他们变成老兵或者尸体。
    昨天夜里,金军方面派了三波骑兵,顶着黑夜冲到沈阳的外围防线前,试图阻止明军工兵补掘壕沟,最后被明军骑兵驱散。而差不多同一时间,有两个试图趁着夜色逃跑的“补缺新兵”被监军官抓回。
    这两个逃兵仍旧活着,也不必到前线拼命了。但他们已经没了活路,等待他们的只剩下必将到来的死亡。只要驻沈的最高文官孙传庭和最高武官贺世贤在给辽阳的报告上签字落墨,这两个逃兵就会像他们的逃兵前辈一样,被押到演武场当众处死。而他们的家人也将被没收一切财产,男贬为奴,女贬为婢。
    “你干什么呢?”伍长穿好全身护甲,见那新兵还在磨蹭,就回头冲他招了招手。“给老子麻利点儿!”
    “我,我不想去,我不想死!”新兵摇着头,整个身子都在哆嗦。他几乎一夜失眠,一想到今天就要出去厮杀,就怕得睡不着觉。
    “娘的!再是磨蹭,待会儿就让你当排头!”伍长的脸上浮现出了显见的鄙夷。
    战场上当然不乏怜悯,但怜悯绝不会给怕死的懦夫。对于从厮杀中活下来的人来说,怯懦就是累赘,累赘不如炮灰。
    “我,我不.”新兵的呼吸急促到了极点,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友军,而是狰狞的敌人。
    咚,咚,咚.
    炮声散去后不久,鼓声响了起来,这是正式的集结信号。军令如山,在这个信号发出的两刻钟内,所有领了任务的队伍都必须到预先指定的地点完成集结。
    伍长不耐烦了,走上前一把抓住那新兵,将他往帐篷外推。“娘的!再哆嗦,老子现在就把你当成奸细送到监军官那儿去。”一脚将新兵踹出营帐之后,伍长又转身帮那新兵将臂甲和头盔给拿了出来。
    “快,快,快!按序排队,还想不想他娘的吃早饭了?”唐队总站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大声地吆喝着。他的视线在行伍间逡巡,突然间锁定了一个穿戴得并不紧密的补缺新兵。
    唐队总快步走到那新兵的面前,一把掌就扇掉了他头盔。“头盔你都敢戴得歪歪扭扭的,找死呢?捡起来!重新戴!”
    “是!”那新兵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唐队总这一吼,差点给他吓尿得出来。
    “都检查穿戴!”唐队总一边朝最后几个奔跑着入队的士兵招手,一边大喊招呼。“不想死的就都他娘的给老子系严实了!稍微有点儿缝隙,这刀刃和箭头就能钻进去要了你们的命!”
    和城外相比,城里的条件要好得多,至少能让预备队从容地吃一顿热的。点齐人数之后,唐队总带着补齐了的队伍到灶棚前排队。
    还是那个灶棚,还是那个厨子,还是那碗浓稠的醋味儿糊糊和豆酱豆豉。
    厨子沉默着给一个接一个的士兵送去早餐,又一个接一个回收空碗。
    望着士兵们离开的背影,厨子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看见被舀干的锅底,厨子又叹了一口气。
    早上这顿能把锅底舀干,到晚上那顿就总会留点,然后等到第二早上再被舀干。连着七天,每天都是这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