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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老薪重燃
    第499章 老薪重燃
    来到宅院门口,方从哲亲自上手,把着门环叩响了李家的大门。
    门很快开了,迎出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但身姿仍旧挺拔、眼神依旧锐利的老翁。这是李成梁卸任之时的从辽东带回来的亲兵之一。这些人以前跟着李成梁冲锋陷阵,现在李家也给他们一份儿差事,供他们养老。
    “诸位先生有何贵干?”那老亲兵快速的扫了这些人一眼。眼神最后定格到排在队伍末尾的沈有容身上。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个武人,说不定还是个将官。
    方从哲微笑道:“我们要找李子贞,他在家吗?”
    “敢问先生是?”老亲兵问道。
    方从哲没有回答,而是解开系住斗篷的绳子,将胸口的仙鹤补子展示给他看。“李子贞在不在?”
    老亲兵瞳孔一缩,直接开了门。“二老爷就在家里,诸位先生请进!”
    方从哲系上绳子,带着众人跨进了李家的大门。
    宁远伯的宅邸经过数次扩建,如今已颇具规模。光是独立的院子就有六座。在李成梁还活着的时候,这几座院子分别属于李成梁本人,以及他的长子李如松,次子李如柏,三子李如桢,四子李如樟,五子李如梅。如今,李成梁,李如松,李如梅都已过世,他们的院子就分给了本系其他的后人。
    李如柏居住的院子位于正院右侧。李成梁过世后,李如松长子,也就是李如柏的大侄儿李世忠曾一度建议他二叔搬到爷爷的院子当家。但李如柏不想跟侄儿争宁远伯的爵位,也不想管家,就明确地拒绝了。而李世忠自己在没有得到爵位之前,也不敢以家主自居。因为如果皇帝就是要按父死子继的规矩把宁远伯爵位封给嫡次子李如柏,那么李世忠也没有任何办法,于是中间的院子就一直空置着。空置到辽东越来越乱,空置到袭爵宁远伯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当老亲兵找到李如柏的时候,李如柏正仍旧像那样,一脸颓相地仰躺在院子里躺椅上,痴痴地望着天空发呆。他这既是在等晚上的饭点,也是在思考过往的人生。
    尽管仁慈的新皇帝在去年的廷议上,公开为萨尔浒一战惨败定了调子,并当场否决了朝野上下对李如柏的指控。让他不再处于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无措当中。
    但这一切就是全部了。皇帝并没有再启用他,甚至再未向他传达过什么旨意,就像完全忘了他这个人一样。
    一开始,李如柏还以为皇帝只是在思考能将他放到什么地方。但半年过去,李如柏明白了,这天下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从辽镇到陕镇,从山东到两广,天下有这么多合用的人才,有什么必要非得顶着舆论的压力用他这种满身争议的老将呢。皇帝保护他,更多的只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或者政治表演。
    皇帝陛下并不需要他,而是需要借着保护他,来定下整饬言路的政治基调,以全力支持熊廷弼的固守策略。这很高明,也很正确。不过却实在让李如柏深感沮丧。
    李如柏沮丧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枪杆退化成了旗杆,只需要竖在那儿,而不需要顶着枪尖去捅谁。
    李如柏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于是想写一本自传,或者回忆录之类的东西记述一下自己的生平。可是,李如柏的回忆虽然不少,但他的肚子里实在没屯多少的墨水。千头万绪涌到了笔尖,只剩了“难落笔”三个字。
    可是,就算真写出来又能怎么样呢?波涛汹涌、热血豪情的前半生,落到终章恐怕也只能是笔锋倒转,写下“不战自退,圣明免死”八个字了。
    失败,实在是失败!有时,李如柏真想像他那鲁莽的兄长那样,战死的进军路上,哪怕只有一个衣冠冢,那也是带着荣光的衣冠冢。
    不过,如果时间真的回溯,李如柏又重新回到那大雪纷飞的战场,他还是不会硬着头皮,拒绝接受杨镐撤兵的命令,带着手下的人去换一个力战而死的美名。那不是什么支援友军,而是自寻死路。
    “二老爷。”老亲兵小跑到李如柏的身边,轻声呼唤道。
    “嗯,怎么啦?”李如柏也不站起来,就只是偏过头,用死气沉沉的眼神看向那老亲兵。“该吃饭啦?”
    “吃什么饭啊,”老亲兵颇有些兴奋地说道:“有人登门,说是要找您。”
    “呵,还有人登李家的门啊?”李如柏自嘲笑道,“谁啊?该不会又是锦衣卫和巡城御史吧?”从李如柏、李如桢先后因为辽事论罪以来,他老李家的门前就只剩下“冷落鞍马稀”了。最近一次被主动找上,就是巡城御史带着街道房的锦衣卫和兵马司的兵卒上门调查他家的常住人口。
    “小的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至少带头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一个穿仙鹤补子的老大人。”老亲兵摇头道。
    “仙鹤!?”李如柏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他大喊了一声:“来人!”一品文官找上门肯定不是小事!
    “二老爷。”很快就一个还算年轻的仆僮应声跑了过来。
    “快快快,伺候更衣,”李如柏撑着躺椅的扶手,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椅子上摆了起来。“把我最体面的那身儿衣服拿过来!”
    “是!”仆僮转身跑去,李如柏也跟着那仆僮朝着正房走去。
    但刚走出两步,李如柏就站住了。他回过头,看向那老亲兵:“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啊!请到大院儿的会客厅,上茶上点心!拿最好的东西出来招呼,别怠慢了。”
    “已经请进来了,正在那儿等您呢。”老亲兵会心一笑。
    “老滑头,到底还没老糊涂,懂事!”李如柏不废话了,转身径直去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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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从哲等人并没有等太久。仆人前脚上茶,李如柏后脚就过来了。
    一进到会客厅,李如柏先愣住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客座首位的首辅方从哲,扫眼往下,还有本兵崔景荣和礼书徐光启。至于并坐在方、崔、徐对面的袁可立和沈有容,李如柏虽然一个也没认出来,但觉得都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这群人联袂而来,是要作甚啊?
    李如柏开始紧张了,他继续往前走,手脚竟不自觉地略微顺拐了起来。
    “子贞,好久不见了。”方从哲站起身,带着众人迎向李如柏。
    “不佞拜见方首辅,拜见崔大司马,拜见徐大宗伯,”李如柏先是规规矩矩地向方从哲、崔景荣、徐光启行礼,接着转身看向袁可立和沈有容。“不佞李如柏,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不才通政使司左通正袁可立,贱字礼卿。”袁可立行礼道,“见过李将军。”
    “不才山东海防副总兵沈有容,贱字士弘。”沈有容行礼道,“见过李将军。”
    李如柏又是一震,来不及多想,李如柏赶紧还礼道:“原来是袁少银台和沈副将。久仰二位大名,失礼了。”
    “哪里。”袁可立、沈有容谦辞再拜。行过礼,李如柏又转向方从哲。他那并不昏的老眼里仿佛跳闪着跃跃欲试的火苗。“方首辅携诸大臣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啊?”
    “子贞,咱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方从哲微笑问道。
    “换什么地方?”李如柏一愣。
    “换个幽静的地方,我们想找你单独聊聊。”方从哲侧眼看了看李如柏身后李家仆人。
    “方首辅这是怕隔墙有耳?”李如柏扫视一圈,说道:“但这都是不佞的家人啊。”
    “还是换吧,”方从哲坚持道。“我们要说的事情,只有能听的人才能听。不然我也不会套着这身儿斗篷过来了。”
    “好吧。”李如柏没有感到冒犯,反而觉得兴奋。内阁首揆带着本兵亲自登门,还要单独说话,这显然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讲。说不定还是出自皇帝授意,要是真能复出,那自己的人生就还没有结束!
    李如柏当即挥退随侍的仆人,独自带着方从哲等人来到了他的院子。
    一进到院子,立刻有仆人迎上来招呼。“二老爷,诸位大人。”
    “把院子里人都叫出来,让他们去外边儿待着。”李如柏严肃的吩咐道:“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进来!”
    “是。”仆人跑着去叫人了。李如柏也领着方从哲等人朝着后院儿茶室的方向去了。
    清场的效率很高。不多时,李如柏院子里的家人、仆人就清掉了大半。但是李如柏两个嫡出的儿子,李怀忠和李效忠却主动找了上来。
    “爹,您这是要干”来到茶室,李怀忠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刚进门,两兄弟就呆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那为首的老头儿不是方从哲吗!还有崔尚书和徐尚书!
    李怀忠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睛,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诗来:仙之人兮列如麻!
    “谁让你进来的,”李如柏横了这俩儿子一眼,吼道:“滚出去!”
    “哦。”李怀忠快五十了,但让老爹这么一吼,却也立刻就蔫儿了。
    “李将军,不必这么凶嘛,”坐在次末席的袁可立突然开口了。“也让他们进来吧。”
    “可以吗?”李如柏却是看向方从哲。
    “当然。礼卿才是主事的人。我不过居中协办。”方从哲笑着点了点头。皇帝授予袁可立的权限相当大,不但给了他几乎等于朝鲜“太上王”的职权,还允许他随自己的需求点选推荐合用的将官。
    而袁可立想要的头一个人,就是李如柏的大儿子,曾任管义州参将事副总兵李怀忠。只要李家的忠诚不是问题,那么自然没有闲置这些中生代将领的理由。
    李如柏深深地看了袁可立一眼。
    心中竟然有了些略带错愕的了然:朝廷怕不是要把熊廷弼给撤了。而这个袁可立或许就是新任的辽东经略。
    但为什么要撤熊廷弼的职呢?李如柏想不通。
    李如柏不喜欢那个江夏蛮子,很不喜欢。不过在他看来,这会儿也没有比熊蛮子更适合经略辽东的人了,按照辽东目前的局势,非要这种手条子够硬的人才行。这个袁可立手条子够硬吗?
    “还在外边儿站着干什么?进来站着啊。”李如柏收回视线,朝两个儿子招手。
    “是。”李怀忠和李效忠缩着脑袋走进茶室。
    “站住,”李如柏不满地说道:“你俩属蛤蟆的吗?戳一下跳一下。”
    “爹”李怀忠气幽怨地看向老爹,眼神里满是乞求:这里这么多人,求您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爹什么爹,关门!”
    “是。”李效忠回过头把门关了,接着和兄长一起来到老爹的身后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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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室里恢复了安静,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完全停息,方从哲才侧身看向坐在主座的李如柏。“今天上午。皇上召我们这些人进宫,说了一件大事。皇上也提了你。不过,在说这件事之前,我们想先问你一件陈年旧事。”
    李如柏自嘲一笑,反问道:“方首辅是要说抱忠的事情?”
    “对。”方从哲点了点头。
    “您应该把李奇珍那厮也一并叫来。不佞可以跟他当面对峙!”李如柏满不在意地说道。
    李奇珍,浙江嘉兴府嘉善县人,万历二十二年甲午科举人,万历二十六年,戊戌科会试第六十六名。丁忧,未殿试。万历二十九年,补考,赐三甲同进士出身。
    万历四十七年,李奇珍任户科给事中。三月,萨尔浒战败。五月,李奇珍上疏称:如柏曾纳奴弟素儿哈赤女为妾,见生第三子。至今彼中有“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之谣,速当械系,以快公愤。
    尽管李奇珍的奏疏毫不意外地获得了“不报”待遇,但“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的谣言就这么传开了。
    “他没资格听这个事情,至少现在没有。你讲我们听就是了。”方从哲说道。
    李如柏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李效忠:“去把你三弟和他娘叫来。”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