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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庙算(上)
    第489章 庙算(上)
    “谁还有什么顾虑?如果有,现在就说出来。”朱常洛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叶向高的身上。“叶卿,你还有话要讲吗?”
    “皇上圣明。”首辅领衔颂圣,其他所有人都是沉默,他还能说什么。
    “回去站着吧。”朱常洛摆手道。
    “是。”叶向高起身退回原位。
    “袁可立。”朱常洛转头看向袁可立。
    袁可立完全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在这时唤他的名。袁可立下意识地看了徐光启一眼,出列跪候道:“臣在!”
    “朕听说你与徐卿颇有交情,”朱常洛微笑着问道:“他跟你说起过监护朝鲜的事情吗?”
    “回皇上,徐礼部曾在给臣书信中提过此事。”袁可立已经隐隐的意识到皇帝要说什么了,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
    “正好,也省得多费口舌了。”朱常洛点点头。“这个监护朝鲜的担子,就由你来挑吧。至于朝鲜监护事权,”朱常洛略一顿。“略同于总督兼巡抚。既管政务,又饬军务。如果在大事上,朝鲜监护与朝鲜摄政的意见产生分歧,权以监护的意见为主。然后将两方的意见具文发到京师,由朕做最后裁决。”
    袁可立大惊,皇帝的旨意哪里是外放监护使,简直是给朝鲜派了个“太上王”去。当初抗倭援朝,朝鲜经略的权力都没这么大。
    亢奋与惶恐之下,袁可立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赶忙跪下,谦辞道:“臣乃朽木庸才,七尺微骸不足以堪斧钺。况臣自万历二十四年便赋闲在家,蹉跎已有二十六年。幸蒙皇上不弃,得以超擢再起,忝列银台。臣尝闻银之事不甚烦琐,然臣上任之后亦是左支右绌。监护之议,本为徐礼部启奏,徐礼部亦是毛遂自荐.”
    “够了。”朱常洛打断了袁可立的滔滔之语。“朕不喜欢辞让再请的把戏,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这就是正式的任命。什么是朽木,什么是璞玉,朕还是分得清楚的。朕已经决定了,就你去。你必须干,而必须干好。”
    袁可立没说完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最后也只能在一种伯乐相马的感动之中忐忑地接受皇帝的指派。“臣遵旨。”说了领旨的话,袁可立紧接着又道:“臣骤接此监国护国重任,一时心下靡乱,不知措置。具体怎么做,还请皇上示下。”
    “这个不急,等会儿再说。”朱常洛侧着身子看向排在队伍末尾的沈有容。“沈卿,你过来。”
    听见皇帝的呼唤,沈有容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他虽然没在中央混过,在这座大殿里也称得上位卑权轻,可是这会儿,他要是还不明白皇帝为何召他来京,他也就不必再当官儿了。
    沈有容小步走到台前,撩开袍子缓缓地跪了下来。“臣,沈、沈有容谨侯圣谕。”
    “抬头。让朕仔细看看你的样子。”朱常洛吩咐道。
    “是。”沈有容紧张地抬起头,却不敢看皇帝。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和他八尺躯骸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活像一只被人完全驯服了的老狮子。
    “嗯,赵王不容廉颇,朕当有容。”朱常洛满意地点了点头。“监护一国,既需文臣,也要武将。朕委任你为朝鲜总兵官,总镇全朝兵马,不论中外。”
    听了皇帝双关赞语,沈有容感觉的心底那久不沸腾的热血又重新燃烧了起来。他并不像袁可立那样准备说一长段谦辞的话,而是一上来就冲着皇帝连着磕了三个响头。“臣遵旨!”
    “起来,都起来。”说着,朱常洛自己也站了起来。
    “鲜王李珲及其麾下鲜将姜弘立,在萨尔浒之战前后的种种表现都说明,李珲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值得信任的人了。所以,我们现在要把他当成一个随时可能倒向奴贼的叛徒来看待。不能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朱常洛缓步走到那幅大型的朝鲜地图前面,王安也适时地递来了一根象牙制成的细棍。朱常洛拿起细棍,指着汉城的位置,看向刚站起来的沈有容,说道:“因此,监护朝鲜的第一要务,就是以迅雷之势,火速占领汉城,控制王宫,抓捕李珲!”
    皇帝的果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这一刻,这位众人的眼里,不再虚胖,甚至显得有些瘦削的身形仿佛一根顶天立地的擎天巨柱一样。仿佛只要有他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崔卿,”朱常洛又看向兵部尚书崔景荣。“兵部现应该仍存有抗倭援朝时期绘制的汉城及其周边的详细地图,以及当时的塘报及行军记录。朕要你会同沈卿,尽快研究出一条从登陆朝鲜到占领汉城的行军路线。事以密成,兵贵神速。朕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要快!”
    “启奏皇上,”崔景荣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朝鲜方面有意抵抗怎么办?”“首先,要尽可能地避免直接对抗,但如果实在没法避免,那就打,狠狠地打。”朱常洛展开说道:“在行动开始之前,朕会颁布一道抗奴援朝的檄文,声明我兵再临朝鲜,是为效仿壬辰旧事,二度保卫朝鲜,使朝鲜免受奴贼奴兵所害。有我大明的旗帜和衣冠,沿途朝鲜军队应该不会直接进攻。如果朝鲜官员派人接洽,则与之接洽,并赏赐银两衣冠及朕之敕封文书。如果朝军直接表现出敌意,那就将之视作倒向奴贼的朝鲜叛军,直接败军斩将即可!”
    在汉化了二百年,并经历了抗倭援朝之后,朝鲜国王在其本国的影响力,真不见得比大明皇帝的圣旨要高。
    至于朝鲜的军队,朱常洛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值得费心考虑的东西。朝鲜的军队若是能打,壬辰倭乱时期也不会被两万倭兵在两个月内打穿全境重镇。李珲他爹李昖也不会先亡平壤,后逃义州了。李昖为了内附辽东,而向群臣喊出的那句“予死于天子之国可也,不可死于贼手,与其死于贼手,无宁死于父母之国”可是进了《宣祖实录》的。
    “不过有一点,沈卿务必切记,”朱常洛又看向沈有容。“朝鲜百姓亦是天下百姓,朕之臣民,不是奴兵匪类。鲜王的过错与他们无关,除非确定对方有明显的敌意,否则万不可攻杀,更不可劫掠!”
    “圣仁无过皇上。臣谨遵旨。”沈有容先是颂圣领命,接着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启奏皇上。臣虽随宋经略应昌,东出朝鲜,但时日并不长久,更未到过汉城。臣只恐纸上谈兵,终无实际。”
    “考虑得倒是周全,”朱常洛点了点头。“但你不必担心,朕早就给你准备了一个人,你应该听过他。这个人就是李如柏。他曾随乃兄打过平壤、夺过开城,兵锋直指汉城。就算过了这么多些年,他对那一带应该也还是熟悉的。朕准备重新他,作为你的副手。”
    沈有容一下子愣住了。他当然听过李如柏,这个萨尔浒之役四路大军中唯一一个幸存的将官。
    这时,叶向高向前走了一步。方从哲试图拉住他,但到底慢了半拍,只摸到了叶向高的衣角。
    “启奏皇上,”叶向高跪奏道:“虽说皇上宽仁至厚,赦了李如柏的罪。但无论如何,李如柏也是败军之将。而且他的通敌之嫌尚未洗清”
    “还要怎么洗,让他去三法司走一遭?”朱常洛直接打断了叶向高的发言,颇为不悦地说道:“要实事求是,不要听风就是雨。李如柏那个小妾早已经病死了!而且那是舒尔哈齐女儿,不是努尔哈赤的女儿。”
    “可是皇上,这个速儿哈赤就是奴酋的同母弟啊。”叶向高没有被皇帝的不悦给吓住。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常洛耸肩轻笑。“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同母弟,这没有错。但舒尔哈齐和他的两个儿子,早已经被努尔哈赤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物给囚杀了,现在舒尔哈齐坟头都长草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叶卿,不要三人成虎。这天底下,李永芳之流才是少数。”朱常洛一开始甚至准备直接启用李如柏总镇朝鲜。但仔细一想,李如柏的争议实在是太大了。直接起复,恐怕李如柏自己都不安心。
    朱常洛转头看向沈有容。“沈卿,你怎么看?”
    皇帝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有容还能怎么看。“皇上宽仁至厚,用人不疑。想必李如柏定会痛定思痛,戴罪立功。”
    “你这话不对,”朱常洛再一次纠正他。“早在去年朕就说过了,李如柏没有罪。萨尔浒之败是庙算不严,朝廷催战酿成的悲剧,有错就要改,没什么好避讳的。朕给他这个差事,也不是让他戴罪立功,而是让他散发余热。”
    朱常洛全面的分析过萨尔浒之战,他认为,李如柏能在其他三路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将自己那一路兵几乎完整地带回来,甚至可以论功。如果李如柏这一路也全军覆没,那么沈阳现在的镇帅就不会是贺世贤了。朝野上下非要把李如柏早年联姻舒尔哈齐的事情拿出来,把李如柏往死里逼,也是为了推卸庙算不严,朝廷催战的过失。不过,在萨尔浒整体大败的情况下,给“撤军之将”论功也是绝不可能的。不然以后人人思退,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启奏皇上,”仿佛是为缓和气氛。即将上任的朝鲜监护袁可立,在此时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并将稍偏的话题给掰了回来。“如果说鲜王已然完全不值得信任。那他有没可能直接与奴贼勾结,引奴贼南入鲜境,对抗天兵?”
    “当然有。”朱常洛一边对袁可立点头以示赞赏,一边向仍跪在地上的叶向高勾了勾手指。“可李珲真要敢这么做,那他就是自绝于宗庙、自绝于社稷、自绝于人民。连审判的流程都可以省了,直接定罪废黜就是。”朱常洛很想举英宗皇帝叫门不应,最后在敌营变成太上皇的例子。但他这一支归根到底还是英宗的血裔,英宗皇帝再是昏悖,那也是他的祖宗。所以这例子举不得。
    “至于奴贼南入鲜境之虞.”对此,朱常洛早有盘算。他又举起那根象牙细棍,指着朝鲜与辽镇之间的地理分界线说道:“奴贼想要南入鲜境则必过鸭绿江。鸭绿江上游以尽是山川密林,行军不易,辎重更是难以运输。如果奴贼从这个方向入侵朝鲜,”朱常洛用象牙细棍,在地图上挥出一条从贼巢赫图阿拉至朝鲜平安道的线。“那也只能以小股部队分散前进的方式入境。如果奴贼分散进攻,则不足畏惧。奴贼想要快速入侵鲜境,只能走鸭绿江下游。而下游北有镇江、南有义州。只要守住了这两道关口,便可保朝鲜全境无虞。”朱常洛着重点了点镇江。“首先是镇江,早在去年,朕就给熊廷弼和杨涟去了旨意,要他们加固镇江城防,并征募人手、囤积粮草。崔卿应该还记得。”
    “是,臣还记得。”崔景荣深深地点了点头。
    从皇帝的棍子指向镇江的那一刻起,崔景荣就明悟了。去年,他遵旨向辽镇下发兵部公函的时候,还有些困惑。镇江确实是一个要隘,但之于整个辽东防线来说,并不十分紧要。奴酋除非疯了,才会弃辽沈,而下镇江。现在看来,从去年开始,皇帝陛下就已经在筹谋监护朝鲜的事情了。
    朱常洛略一颔首示意,又对袁可立和沈有容说道:“为了方便管理,等到行动正式开始的时候,镇江将脱离辽镇,不再归辽东经略管辖,而直接属于朝鲜监护,并单设一副总兵镇守。而这名镇守副总兵,也将同时直管朝鲜义州,直到监护结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