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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心术与伤心术
    第484章 心术与伤心术
    内东厂大牢前的小校场上,已经高高低低地站满了人。点将台上摆了两把椅子,左侧的那张坐着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而右侧的那张竟然是空着的。如果东厂的一把手,东厂提督崔文升并不在场,那么有这么一把空椅子也不奇怪,但崔文升分明就在点将台上站着。
    这显然是有高于崔文升但并不高于王安的人还没来。如果只算宫里,那么这样人很少,不难猜,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已经料到了。
    又过了小半刻钟,谜底揭晓了。一阵马踏人跑的噪声响过,与王安一样身着坐蟒袍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韩本用带着五十个随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与王安和崔文升见过礼,韩本用理所应当地坐到了王安身边。
    该来的人都来齐了,以贺孟准、王平鲸、文弓胤、张崇钊等四大千户为首的东厂武官们便齐齐地向着太监们行礼参见。
    此情此景让一众武官不由得联想到了今天早上的传胪大典。但那会儿是天字号的喜事,而他们这会儿麇集于此多半是为了给某些人带丧事去的。
    召集东厂武官的命令是王安带来的,韩本用也是王安派人请来的。韩本用大致能猜到王安请自己到东厂来,是为了那一则该死的流言,但韩本用并不知道旨意的具体内容,于是这会儿也像像其他人一样默默地望着王安。
    王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有旨意!”
    果然是旨意!哗的一声,刚站直没多久的武官们又跪了下来,与方才参见时不同,这会儿他们是趴在地面上摆出臣服恭听的姿态。
    很快,整个校场上就只有王安一个站着的人了。
    “东厂提督崔文升听了!”
    崔文升愣住了,他没有料到,这道旨意的第一句竟然是下给他一个人的。崔文升赶忙磕头了一个头。“奴婢恭候圣旨。”
    “自成祖文皇帝设时东厂便为天子之耳目,以缉访刺探逆状逆情奏之君上为要务。尔崔文升安敢闻知污诋圣慈、诽谤朕躬之伪谶而不报闻于朕?”
    崔文升懵了。他当然是报了的,只是没有面奏而已。
    “尔奴婢之私心,无非‘不抚逆鳞、明哲保身’八字而已!按祖宗家法,本当革职拿问,从重惩处。姑念尔有功于塘沽一案。故按家法减等薄惩,以示警戒。着御马监掌印太监韩本用,率本监精壮用心打此奴婢二十大杖!并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监刑。”
    韩本用高声应道:“奴婢领旨!”
    崔文升整个人都傻了。这什么呀?就打用心打二十杖!他这老屁股再挨一顿板子还能活吗?
    “老祖宗!这.”崔文升连忙爬到王安脚边。他本能地想把王安告诉他的事情说出来,但他到底还没急到昏了头,在这么多人面前攀咬司礼监。于是就只道:“您老可要救我啊!”
    “跪好了!”王安没有看他。“主子旨意还没有宣完呢。”
    “是!”崔文升绷着一股惶惧又趴了下去。
    “尔崔文升虽有小私,但忠心到底不泯。朕心虽因伪谶而大恸,然亦念尔体虚有伤。尔若承受不住,毙于杖下,朕心亦有小伤。此杖姑且暂记。若尔能戴罪立功,率东厂勘破此案,逮捕此大不敬之逆贼,便免尔家法。钦此!”
    崔文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奴婢叩谢主子天恩!奴婢定戴罪立功,缉捕逆贼!”
    “上谕!”还有一道旨意。“东厂提督崔文升听了!”
    “奴婢恭候圣旨。”崔文升稍微松快的神经又绷紧了。
    “着尔立刻分派人手,捕拿武清侯李铭诚,阳武侯薛濂、平江伯陈启嗣、博平伯郭振明及其后嗣,并围锁其宅,不许任何人出入!钦此!”
    “奴婢崔文升谨遵圣谕!”崔文升心下又是一宽,立刻叩首领旨。
    “韩掌印,咱们走吧。”王安显然没有要逗留的意思。
    “还要去西厂?”韩本用的政治嗅觉还是相当敏锐的,一下子就猜到了皇帝的意思。
    “是。”王安点了点头,似不必要地多了一句嘴。“魏忠贤没有差事,他这板子是吃定了。”
    “既有旨意,那就打呗。”韩本用略一耸肩,朝随从队总摆手。“上马,走!”
    “是!”
    两位掌印骑着马离开了。崔文升又恢复了东厂第一人的姿态。
    “东千户贺孟准!”崔文升大声唤道。
    “卑职在!”贺孟准抱拳候命。
    “点齐人马,出城把清华园围了,抓捕逆贼!半条狗都不许放走!我这老屁股要是被韩老祖宗打了,我就要打你的屁股了!”崔文升的心情还不错,还有心思开玩笑。旨意中那句“念尔体虚有伤”还是让崔文升很感动的。即使那身伤病本身就是皇帝叫西厂的人打出来的。
    “是!”贺孟准高声喝应,转头便下令。“东千户所的人跟我走!”
    “是!”几十个武官齐身转头,像一阵风一样刮出了校场。
    在他们的身后,崔文升的命令又传到了南千户王平鲸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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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各衙门散衙了。宫城的大门也快要落下了。
    永寿宫的门口,领班的孙典正带着好些当值的宫人静静候着。慎嫔米娘娘就要回来了,他们是出来迎驾的。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过来了。抬舆刚拐进巷子,宫人们就在孙典正带领下弓着身子摆出了恭候的姿态。
    “米娘娘万安。”抬舆落定,宫人们齐声恭拜。
    轿夫下压轿杆,米梦裳轻轻地从抬舆上跳了下来。“唉,都直起身子吧。”
    米梦裳不喜欢这种独有的排场,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永寿宫里的异类。但她又必须接受这种排场,不然她就成了嫔妃里的异类。可即使米梦裳接受了恭迎与仪仗,她仍旧是异类,因为皇帝给米梦裳的出行自由和出行待遇要远高于一般嫔乃至妃。如果单论排场,只有康、庄两位贵妃比她稍微高一些。要是再加上超脱于嫔妃序列之外的“俸禄”,米梦裳在宫里的待遇甚至能与曾经的郑贵妃比一比。
    “娘娘,”米梦裳刚迈出抬舆的前横杆,孙典正迎了上来,笑着说道:“皇上传谕,要您一回宫就去乾清宫。”在孙典正看来,这就是要临幸米梦裳了。可米梦裳却不这么想。她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的眼神和声调就颤抖了起来:“好,我、我这就去。你赶紧去把顾姐姐也叫来。”顾姐姐全名顾盼,是永寿宫八侍姬里最能在床笫之欢上讨得皇上喜爱的一个。
    孙典正摇了摇头,笑道:“史公公来传话的时候明白说了,皇上只要您一个人过去。”
    米梦裳的脸色逐渐白了。她敏锐地意识到,皇帝多半不是要独宠自己。
    乾清宫东暖阁内,皇帝朱常洛已经褪下了身上的皇帝常服,穿着一身素色的舒适便装,坐在靠窗的床上。在他左手边放着一个方形软垫,方便他随时半靠下去放松,而他的右手边则是一个木质的小茶几。小茶几上摆着一沓尚未装订成册的书页、两碟刚出炉的糕点、一盏冒着热气的茶,以及一块儿丝质的方巾。
    暖阁的角落里摆了一个小炭炉,炉上温着一壶热水。炉旁的空地上有一个小木台,小木上放着几壶冷暖相异的温水。彩陶壶、小火炉,以及那两个守在火炉旁的小黄门都是为了伺候那盏冒着热气的茶。
    如果皇帝特别的没有吩咐,那么每隔一段时间,这两个小黄门便会给皇帝换一盏新茶,以保证皇帝既喝不到凉了的陈茶,又能在想喝温白水的时候,能及时喝上。
    “主子,”史辅明那谨小慎微的声音从暖阁入口的门缝里飘了进来。“永寿宫的米娘娘到了。”
    “让她进来。”朱常洛并未因米梦裳的到来,就放下手里的书页。
    “是。”史辅明听见招呼,当即就指挥着值班的小黄门,将门拉开了一道只供单人进入的缝隙,待米梦裳跨过门槛穿过缝隙走进东暖阁,史辅明立刻又把门给关上了。
    “妾,米梦裳,叩见皇上。”米梦裳来到皇帝身前,撩起前襟,盈盈跪下,伏地叩首。
    朱常洛没有搭理她,就让她这么跪着。
    那两个伺候茶水的小黄门一开始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等着皇帝叫米娘娘起来,再吩咐赐茶。但当皇帝放下看完的书页,又拿起一张新的,也不叫米娘娘起来,他们便意识到了氛围的微妙。两个小黄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无措的苦色。他们想离开了,但没有皇帝允许,他们又不能离开。
    身处事外的小黄门尚能感受到逐渐压抑凝重气氛,蜷缩着跪在皇帝脚边的米梦裳又如何感受不到呢。米梦裳颤抖了起来,她的心跳逐渐加速,泛白的脸色开始转红,这是紧张到极点异常酡红。
    半刻钟后,朱常洛听见了小声的啜泣。
    朱常洛心下稍软,可还是没叫米梦裳起来。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自鸣钟,又换了一张书页来看。
    两个小黄门的牙齿开始打战了,因为再有一小会儿就该去给皇帝换茶了。这种时候,要是被皇帝当成对宠妃发难的契机,或者说那只儆猴的鸡,保不齐连命都没了。
    时间到了,换茶的小黄门还是站了起来。他很想给自己一巴掌,好让自己冷静下来,至少手不要抖了。要是茶盏翻了,就一定完了。
    小黄门低着头来到皇帝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盏仍有余温的茶水。
    “换了这盏就出去。让史辅明也滚到宫外去。”朱常洛放下手里的书页,终于没有再拿起新的了。
    “是。”小黄门心下大松,如蒙大赦,感觉自己灵魂都快要飘上天了。
    另一个小黄门很快捧来了一盏新茶,接着便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带着水壶和火炉逃跑似的离开了暖阁。
    “你来了。”朱常洛扬着脑袋俯视米梦裳。
    皇帝那冷冽的语调,为米梦裳心中的惶然无措,又平添了不少酸楚凄伤。“妾,米梦裳,叩见皇上。”带着哽咽,米梦裳朝着皇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米梦裳到底年轻,额头上还没有像老太监那样磨出茧子。她这一头顶下去,额头当即就红了,要不是有一顶和飞鱼服搭配的帽子顶在前面,非得磕出血来不可。
    让这直达脑海深处的痛处一激,米梦裳的泪关彻底决口,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了。
    “抬头。”朱常洛命令道。
    “是。”米梦裳咬着嘴唇遵命抬头,立刻就与皇帝那充满了审视的眼神对上了。好在她没戴眼镜,眸子又被泪水模糊,否则一定会被皇帝眼中那硬摆出来的凶芒给吓到。
    可即使米梦裳只能看见不信任的轮廓,他心中的惶然与委屈还是加深了。“皇上,皇上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贱妾?”
    “为什么,哼,这天底下还有你米局正不知道的事情吗?”朱常洛硬起心肠,说着刻薄的话。“朕问你,你前天为什么来乾清宫?”
    “.”米梦裳心痛极了。她悲伤地摇着脑袋,不想解释。
    “说!”朱常洛强硬道。
    “贱妾说了,皇上会信吗?”米梦裳凄凄地反问道。
    “不一定。”朱常洛倒是突然实诚了。
    “那皇上还问什么呢?”哀莫大于心死,米梦裳委屈到了极点,答起话来竟然颇有些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好。”朱常洛竟然笑了。“不说就算了,朕也不听了。来人!”
    “主子!”虽然史辅明已经出了乾清宫,但仍在附近等着伺候,一听见呼唤立刻就带着人就接连撞开两重门关闯了进去。
    “我说!我说!”米梦裳连忙往前跪行了两步。她意识到,自己要是真使性子,恐怕就别想再见到面前这绝情的男人了。“贱妾什么都说!”
    史辅明让目前的状况搞得茫然无措,只得讪讪地赔笑问:“敢问主子什么吩咐?”
    “滚出去。”朱常洛朝史辅明摆手。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