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481章 二袁联署一疏
    第481章 二袁联署一疏
    “节寰公不必担心,学生不怕什么麻烦,也不怕得罪什么人。”袁化中提起笔,在奏疏题目的下面写上自己的全名。
    这样一来,上疏的第一道流程就算是走完了。袁可立也就可以看看其中内容,叫人抄发出去了。如果只是普通的陈事请求,就只抄一份送去相应科房走驳正的流程,如果这份奏疏不被留中,哪怕皇帝的回复只是“知道了”,那么最终也会回到通政使司这里归档保留。但如果是弹劾,通政使司就要把奏疏抄送到受劾对象的手里,让对方知晓。
    “唉。”袁可立叹了一口气,收回毛笔和册子。“有些对国家大局无甚左右的事情,你能别跟着别人瞎掺和就不要掺和。”
    “宫闱无小事。下官的心里自有一杆秤。”袁化中如何不明白,袁可立这是在说自己前几天上的一道题本。
    那道题本也是邹、赵、孙密谋哗廷一案的后续。
    虽然袁化中亲自在北镇抚司的大牢里陪着一众文武高官检验了赵南星的死状,但他还是觉得这场死亡另有蹊跷。
    在北镇抚司的二把手,掌刑副千户许显纯也莫名其妙的“自杀”之后,这个事情就更显得奇怪了。
    袁化中不觉得这个事情是皇帝本人授意干的,因为完全没必要。
    毕竟主谋之一的礼部侍郎孙如游在没有受刑的情况下,当堂承认了密谋煽动的罪行,这样的口供不可能是假的。有如此口供,皇帝要杀赵南星,甚至都不必使用廷杖,直接让刑部给赵南星定死罪就好了。
    事后的判罚也证明,皇帝并不想杀人,这么多人同时遭受廷杖,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被打死,这显然是圣恩仁德,特有授意。而且,大规模廷杖之后的处罚,也不过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罚俸一年,开年之后随便找了由头就给免了。就连孙如游也没被罢官,最近甚至有了让他继王应蛟的任,当南京户部尚书的呼声。
    思来想去,袁化中还是靠着“事情对谁有利,谁就是幕后主使”的分析方法,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赵南星的死显然与看守他的许显纯有关,不然许显纯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自杀”了。可是许显纯为什么要杀赵南星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袁化中现在还不知道,毕竟他没法子像传说中的包公那样,在梦里直接下地府问死人的话。但他有九成的把握断言,许显纯的死一定与他的顶头上司田尔耕有关。
    要么是田尔耕亲自动手杀的,要么就是有人帮田尔耕杀的。而且,田尔耕亲自动手的可能性非常高。
    多方消息共同表明,在邹元标自杀之后,许显纯曾当着西厂提督魏忠贤和一众镇抚司官员的面,指斥田尔耕应该对邹元标的自杀负责,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和解的余地了,可以说是不死不休了。
    由此,袁化中甚至推测,当初许显纯谋杀赵南星,很可能就是为了进一步栽赃田尔耕,好将田尔耕彻底打倒。既除后患,也好上位。
    袁化中如此判断,是因为他后来听说,田尔耕因为赵南星的死,被吓得浑身颤抖、号啕大哭,就差直接在御前尿出来了。这里边儿虽然不免夸张戏说的成分,但应该也不乏其真实。
    可是,通过暗杀赵南星来诬构田尔耕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蠢了。即使许显纯作为北镇抚司的掌刑副千户,可以轻而易举地谋杀在押的囚徒,并将谋杀伪装成自杀,也实在是太蠢了。
    因为北镇抚司能对案犯做的事情,西厂也可以对他做。拷打之下,伪装毫无意义。除非,许显纯在展开行动之前,就确信西厂不会这么对他。
    而能够对许显纯如此保证,并让他相信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提督太监魏忠贤!
    所以袁化中推测,编排了这一出戏的人,就是西缉事厂的提督太监魏忠贤!
    而处在许显纯和魏忠贤之间的田尔耕才是魏忠贤的目的本身。
    因此,关于“赵南星和许显纯先后死于非命一事”,袁化中的推理是:魏忠贤先指使许显纯谋杀了赵南星,告诉他只要如此做,不但可以将邹元标的死完全推到田尔耕的身上,还可以借此帮他打倒田尔耕。可是许显纯从始至终就只是魏忠贤的棋子,一颗用来收服田尔耕的棋子。许显纯照做之后,西厂奉旨收押了许显纯和田尔耕二人。这时候,魏忠贤又找到田尔耕,告诉他只要认自己当干爹并表示忠诚,就能饶过他,并永久性除去许显纯这个祸害。
    此时,田尔耕已经方寸大乱,罪名归谁,如何定刑,全凭魏忠贤的一张嘴。田尔耕只要不想死,就必须答应。即使他知道或者猜到,赵南星是在魏忠贤的授意下才被许显纯暗杀掉的。
    田尔耕不是什么完美的正人君子。他当然会答应。为了保险起见,魏忠贤大概率不会自己动手杀人,而是要让田尔耕杀人。这样,不但祸患除了,还能多捏一个把柄在手上,方便随时拿捏田尔耕,及其治下的北镇抚司。这也就解释了许显纯不是得罪刑死,而是“自杀”。
    如此一来,魏忠贤就将田乐田东洲的儿子收成了自己的干儿子,进而掌控了北镇抚司。
    这个向来名不见经传的陪侍官宦先是靠着东厂的案子把西厂牌子立了起来,然后又靠哗廷一案将北镇抚司收入囊中,其心机不可谓不深。如果事情仅止于此,袁化中还不至于心下骇然,深感危机。
    多方打听仔细推演之后,他又发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问题。
    魏忠贤这么一个混混出身半道宦官,凭什么能竞争掉一众内书堂出身的贤珰,出现在皇帝的面前,骤跃龙门担任如此要职?
    问题的答案很明显,魏忠贤这厮是康妃李氏的旧人,而李氏则是整个后宫里最得宠的嫔妃!
    昭然若揭了,这不但是一个奸小阴谋、牟利擅权的故事,还是一个后宫干政、牝鸡司晨的故事!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袁化中当即上本,矛头直指康贵妃李氏,将此女比作先唐杨氏,先帝郑氏,希望皇帝陛下能明察秋毫,远离妖妃,切勿惑于女色,隳败圣明。他提议,重启赵、许之案,令三法司详查赵南星、许显纯死因,并问询一干审案人等,如此一来李、魏二人之奸谋便昭然于世矣。而且他还在奏疏里暗戳戳地点了田尔耕一下,希望田尔耕能幡然悔悟,主动坦白过失,不要一错再错。
    可惜,李氏实在狐媚,惑得主上聩聩。二千余言的分析陈情送入宫中,最后什么也没换来。直接就“疏入不报”了,好几天过去,皇帝压根儿就没搭理他,就像那封题本从不存在一样。
    “就怕你这杆秤称不准。”袁可立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他知道的事情并不袁化中多,但沈阳教案之后,袁可立想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圣心自有雄主,今上要做成一件事情不会在意手段。皇帝会精细地挑选出能够达成结果的人去办事,如果达不成那就果断换人,就像徐光启替孙如游,毕自严换李长庚一样。如果一件上达天听的事情看起来很反常,那么反常本身恐怕就是皇帝想要的,就更别说皇帝身边的事情了。
    “节寰公这是话里有话啊?”袁化中深深地看着袁可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众妙之门,还得你自己玄之又玄。”袁可立嘴上说着让袁化中自己玄之又玄,但还是没忍住多嘴提醒道:“有些事情是那个样子,或许就该是那个样子。谁也改变不了。言尽于此,你走吧。”袁可立低下头,摆摆手。
    袁化中对老庄那一套没什么太深的了解,对“道、名、妙、玄”这些词汇没什么理解,只听得懵懵懂懂。而且袁化中很不喜欢“谁也改变不了”这种说辞,他想拿着袁可立过往的事迹,与袁可立来一场“以昨日之我,攻今日之我”的辩论,但袁可立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那他也就只得走了。“下官告辞。”
    “等等!”袁化中刚转身,袁可立又叫住了他。
    “节寰公还有指教?”袁化中转过身子。
    “你真要上这一本?”袁可立面前的案台上,袁化中的《请靖京师浮言疏》已经被翻开了。
    “下官不是已经上了吗,难不成节寰公还要下官收回去?”袁化中说道。
    “宫闱无小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袁可立倒是先演起了“以昨日之我,攻今日之我”的戏码。
    “正是因为宫闱无小事,天家有尊颜,所以下官才要上此题本请求圣上清查事实,靖清京师浮言。”袁化中说道,“而且这明摆着是有人打算借着李家大少爷被司礼监移交刑部、皇幼女新丧以及孝定信佛的事情炮制谶语,胁迫皇上、胁迫朝廷放弃追查三案。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阴谋奸计怎么能不查清。”
    袁可立皱着眉头微微颔首。“可你也没必要一上来就如此激烈地指斥阳武侯、平江伯、博平伯等人,你有证据吗?”
    “下官没有证据。但下官是言官,可以风闻奏事。”袁化中到底还是解释了:“就动机来说,这些直接牵扯进广宁走私、塘沽漂没两案的奸侯劣伯最有可能借此捏造伪谶,胁迫皇上放弃追查三案。而且下官点他们的名,也是为了先框定一个查案的范围,这种事情要是胡乱拉扯,恐怕京里就得人头滚滚了。节寰公知不知道,北镇抚司那边已经出动了?”
    “什么时候?”袁可立摇头。虽然通政使司的信源广及天下,但多是被动获得,而袁化中这些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们不但会主动收集信息,还会相互分享信息。
    “就殿试这两天。”袁化中说道。
    “那不正说明皇上已经让厂卫侦查了,”袁可立凝神望着袁化中。“你既明知此事,还多此一举地上这本干什么?”
    “呵,节寰公这是怀疑下官假托针砭,沽名济私?”袁化中轻笑一声。
    “是。”袁可立肃然点头。
    袁可立先前是觉得如此大事就算外廷不言,内廷也会禀告。因此担心袁化中贸然上本,四下出击,容易引得八方围剿。而且袁化中的无根指控若被证伪,那么被指控的奸侯劣伯也可以借此喊冤,制造舆论,打击袁化中乃至整个都察院,进而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他们原本的罪行。但如果袁化中既明知厂卫已经开始侦查,却还要上本,那其心就值得一疑了。
    “可皇上若是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呢?”袁化中收了笑容。
    “矛盾!”袁可立全然忘了这签押房里还有两个负责来往传讯,和衙门内部文移的书办。“既然北镇抚司缇骑四出,皇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想来节寰公还不知道,北镇抚司并未送驾帖至刑科。他们无帖拿人,似乎在一天之内就抓了六七十个人,而且这些人现在全都被送去北镇抚司拷打了。”袁化中伸手替袁可立往后翻了两页,指着上面的几行字。“所以我还要弹劾北镇抚司!”
    “会不会是你不知道?”袁可立的脸色微变。就算“送科拿帖”这一流程,在傅櫆升任刑科都给中并掌本科大印之后,再一次变成了无关紧要的“故套”,但锦衣卫每次出抓捕或审问任务都还是去走了这个过场的。
    “今天早上,下官找刑科的人确定过了。不然下官就把这一本揣回去了。”袁化中郑重说道,“下官敢断言,宫里有高人把这个事情压了下来,强令北镇抚司无帖拿人。至于这个高人为什么要瞒着皇上抓人审讯,下官不知道。但要是再让镇抚司审几天,指不定就要拿出倾天陷地的供词出来。”袁化中的心里已经勾勒出了“高人”的形象,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西厂提督魏忠贤。
    袁可立沉默良久,最后提起了毛笔。“我跟你联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