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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殿试(上)
    第464章 殿试(上)
    泰昌元年三月十五日清晨,天刚亮。经两日诱战不成,金国天命汗努尔哈赤正式下令全军总攻沈阳。一场惨烈的拉锯战,正式拉开帷幕。几天后,飞马将把这一战的塘报传回北京兵部。
    无论今日战况如何,沈阳城下积累了多少具尸体,对于即将参加殿试的恩科贡士们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此时,他们的心都被今日殿试的策题和对未来仕途的幻想牢牢占据了。就算有一点小小的杂音,那也是京师舆情的余韵。沈阳城头的火炮轰鸣,城下的惨叫嘶吼,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卯时不到,大明门还没开,不过负责维持基本秩序的士兵已经在门口站着了。本届恩科的贡士们,也已经来了个七七八八了。但因为领路的大官儿还没到,所以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贡士们,就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了起来。
    “黄兄,你觉得今年的策题会是什么?”一个看起来还算年轻的贡士问他的同房师兄道。所谓同房,就是同一个房师或者说同一个同考官取中的贡士。每次会试放榜之后,贡士们都会主动打听是谁取中了自己,和自己同房、同座的贡士有哪些。官场残酷,多一层关系,也就多一层天然的亲近。不说一定会有什么用,但比之陌生人总归还是好些。
    “我要能猜到就好了。”姓黄的同馆贡士摇头笑道:“不过我想,既是恩科,策题自然与皇恩有关。”
    “黄兄,你这猜了就跟没猜一样。”年轻的贡士耸肩轻笑。
    “还是猜不到得好,”另一个更年轻的同馆贡士插话进来。“要是猜中了,那就不见得是‘猜’中的了。”
    “傅兄,自古殿试不除名。没人会冒着这种险给自己找不自在的。”一开始说话的贡士侧头看向插话傅姓的贡士。
    “不见得。今年不就有一个往年殿试舞弊,过来再试的吗?”姓傅的年轻贡士伸长脖子看向一个远离人群中年贡士。
    “殿试作弊还能再试?”姓黄的贡士惊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这礼部是怎么想的。”姓傅的贡士显然听说了许多事情。“说事后查实,只发现策尾一段系出夹带,宜从宽论处。呵,先帝圣仁,同意了礼部提请,给了他一个边方杂职,让他停考三科之后再行殿试。”
    “三科?那就是万历三十八年的庚戌科了哦!”姓黄的贡士恍然道:“我想来了!我记得那个人还是顺天乡试的经魁,他叫什么来着?”姓黄的贡士于万历三十七年中举,万历三十八年第一次参加会试,不幸未能联捷。
    “姓田,名吉!”姓傅的贡士显然有些过于愤青了。他不仅指名道姓地把犯事者的姓名叫了出来。还示意姓黄的贡士看那个独立在人群之外的人。“他真是好意思来啊。”
    “文兄,你听说了吗?”另一侧,其他的贡士也在向同伴分享最近听来的逸闻,不过这个逸闻似乎有些太近了。“今天的殿试原本是要延后的。”
    “延后?为什么?”文震孟原本还竖着耳朵听那个叫傅冠的贡士说田吉夹带的事情。但一听这话题,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扯了过来。
    方逢年是文震孟在会试之后结识的。准确的说,是方逢年打听到文震孟的住所,主动过来想要和他结交。
    文震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方逢年以文会友,切磋了一番,发现这人对《周易》有极深的见解,为人也很端正。于是就交下了这个小他二十三岁的同年。还赠送了一幅颇为自得的书法作品给他。
    方逢年也不卖关子。“小弟昨日听说,皇上的幼女夭折了,内阁体念君父之恸,集体上奏,请求推迟今日殿试。但皇上圣明,坚持以为国择贤为重,便温言回绝了内阁的提请。”
    文震孟愣了一下,眼神里很快闪出感动的光芒。“皇上如此尧舜!足见坊间宽宥放纵之谣传不值一信!”
    最近几天,整个京师都因为李家三大案而沸腾了起来,但是皇帝在照常理政的同时,却将关于李家的奏疏全部留中。这不但使得科道骚然愈甚,还引出了许多谣言。文震孟虽没有刻意打听,但也还是听到了许多。
    “如果谣传都是假的,那皇上又为什么将奏疏留中?”和方逢年同治《周易》的会元刘必达就在附近,听见二人的讨论此事,忍不住插话进来。
    诸多谣言中,流传最广的,就是皇帝企图包庇李家,于是给内阁和吏部施压,让他们把深受其害的督饷侍郎李长庚罢免了事。这则谣言结合了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事实,所以听起来非常合理。
    “民间尚有亲亲相隐之说,皇上虽是尧舜圣明之主,亦笃人伦常情。”方逢年听说的事情还真是不少。“窃闻,昔李太后在时,对皇上多有呵护。这武清侯李铭诚,又是太后的侄儿”
    “帝王言行、传之万古。大义灭亲方是经世美谈!”方逢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必达给抢断了。“皇上包庇李家,只会使太后圣名有损!”
    文震孟正要说话,却见一抬轿子在两个随从吏员的陪同下,从东侧的礼部巷子里拐了出来。文震孟收敛了临到嘴边的言语,定定地看着轿子的方向,对身边的其他贡士说道:“诸位,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要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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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大明门准时开启。二百三十名恩科贡士和一名特殊的考生,共计二百三十一人,在新任礼部侍郎李腾芳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齐聚于承天门前的金水桥下。
    “开门!”往常,承天门和大明门是同时开启的。但今天,直到城楼上的一声高呼,承天门左右两侧最边上的门洞才缓缓开启。紧接着,共三百名身强体壮、全副武装的大汉将军,分成两队从两个门洞中鱼贯而出,将金水桥到承天门之间的空地给围了起来。
    不必再喊肃静了,这一千步走下来,除了风声,已经再也听不见别的杂音了。
    “现在开始点名!”李腾芳有些紧张,声音也有些颤抖。“点到一个就过去一个!单号在御道左侧按序依次排列,双号在御道右侧按序依次排列。先左后右,两人一排!待会儿进宫,也是单号走左侧门洞,双号走右侧门洞!不要乱走!”
    宣布完排列的规矩,李腾芳从吏员的手上接过并抖了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卷轴。这张卷轴和榜单几乎相同,但字体更小,排得更密集,还多了一个因为特殊原因而临时增加的特别参考人员,田吉。
    实际上,就算是在特殊原因里,田吉的特殊原因也实在是太特殊了。有明一代,有且只有他一个人是因为殿试夹带,却得皇帝宽宥,能再次考试。一般来说,临时增加参考人员的特殊原因,通常是往届考生须得丁忧或者偶遇急病。
    所谓丁忧,也就是在会试得中等待殿试期间,得知考妣之丧,须得回乡守丧,等三年之后再行殿试,这是硬性规定,不回不行,否则就是不孝。而所谓急病,也就是待考期间身染急疾,卧病在床,不能参考。
    在大明,举人、贡士、进士的身份是永久性的,死了也可以刻上墓碑,带进坟墓。如果一个因为特殊原因而不能参考的贡士,在等待下一次殿试期间不幸死了,礼部还会请旨给他追赠一个同进士出身。以示天子的恩德。
    “第一名,刘必达!”李腾芳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整个人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
    “是!”刘必达只感觉有一阵电流涌遍全身,他应激般地大喊了一声,接着抖擞身体,跑到李腾芳的面前。“学生在。”
    李腾芳也不看他。“去桥下接受搜检。”
    “是。”刘必达走到左侧金水桥下,那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专门负责搜身的金吾卫官兵。刘必达去礼部报到的时候,接待他的礼部官员告诉他,除了礼部发放的信物,最好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刘必达遵令行事,连平日贴身佩戴的腰牌都没有挂。
    就在刘必达接受金吾卫的搜检时,李腾芳又喊道:“第二名,李虞夔!”这回他又添了一句。“喊到不必应答,也不必到我这儿来,直去桥下受检即可!”
    对考生们开放的承天门洞只有两个,相应的,能让他们走的金水桥也就只有最靠边的两座。因此,等刘必达通过检查,李腾芳才又喊第三个人:“第三名,曹可明!”
    金吾卫的手脚很麻利,很快就完成了对二百三十一名考生的搜检。很明显,这次殿试也没有意欲刺王杀驾的蠢货携带危险物品。
    众考生接受完搜查,在继续跟着礼部侍郎的脚步穿过承天门,朝着端门走去。考生们虽然安静不说话,但也还是一路走,一路看。从承天门至端门的这段路上有朝房共五十二间,左右两侧各二十六间。东边朝房正中有太庙街门,西边朝房正中有社稷街门,分别通向太庙和社稷坛。
    经过社稷街门和太庙街门,就是与承天门的形制几乎完全一样的端门了。端门主要作用是存放供皇帝使用的仪仗用品。每当遇到有皇帝亲自出席的重大典礼,端门库藏就会为此打开。殿试也是大典,但皇帝不会跑到外面来接待考生,所以库藏的皇帝仪仗并没有被拿出来使用。
    一路上,只有退回来护道的金吾卫士兵。他们身上的铠甲,虽也是偏仪仗性质的甲胄,但不属于皇帝仪仗,也就没有存放在端门里。
    穿过端门,就可以望见午门了。午门呈“凹”字形,其前方两侧有两座阙门。其正面有五个门洞,但一眼可见的只有三个,另外两个掖门门洞开于城台两侧的基座,从端门望去是看不见的,只有走得很近才能看见。而这些还没有经过殿试,也没有得官的考生们,就只能通过这两道看不见的掖门进入紫禁城。
    先后经过并排的社左门、庙右门;六科直房;尚宝司、中书科;左右阙门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们终于抵达了午门之下。和其他所有第一次亲临午门的人一样,再次参加殿试的田吉也被这代表着井然秩序的高台楼宇给深深地慑服了。在午门的“凹”字形城台下,人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李腾芳的声音打断了考生们的思绪与感慨:“单号走左掖门进宫,双号走右掖门进宫,进宫之后不要乱走瞎跑!就在金水桥前集合!”
    李腾芳自己是不必走左右掖门进宫的,他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员,按照文右武左的规矩,他可以直接走右侧中门进宫。
    穿过午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整个紫禁城最大的宫门——皇极门。
    从午门到皇极门的这段路上,东有会极门,西有归极门。会极门是联系文华殿和内阁的枢纽,而归极门则是联系武英殿的枢纽。会极、归极二门的南北两侧,各有十一间联檐通脊的庑房。与会极门相连的庑房通常作为实录馆、玉牒馆和起居注馆的办公用地,而与归极门相连的庑房则一度被用作会典馆和国史馆的办公用地。
    万历十五年,修了整整十一年,从张居正一直修到申时行的《大明会典》校准刊行,会典馆正式闭馆,庑房也被停用。直到万历二十二年,大学士王锡爵、陈于陛等提请纂修国史报可,归极门南北两侧的庑房才又重新开启作为国史馆的办公用地。
    不过可惜的是,万历二十五年,紫禁城再遭火灾。火焰从归极门一路延烧到皇极殿,国史馆因此被焚。时任次辅张位等以殿灾拟请暂停正史纂修事务。而这一暂之后,纂修正史的工作似乎也永久性地停了。即使归极门和皇极殿先后重建,正史纂修也再未重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