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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法不责众 避重就轻
    第459章 法不责众 避重就轻
    黄克瓒一字一句地记下李国臣的答案,又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派李有财去中卫给沈采域通风报信?”
    李国臣没什么犹豫,直接就回答说:“因为李家和后府里的很多人一样,常年收受沈采域的孝敬。我怕他被抓了之后,供出这些往来。”
    黄克瓒做记录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瞥了张维贤一眼。他发现,就算李国臣明确地提到了后军都督府,这位国公爷也还是那副老神在在云游九天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如果黄克瓒能够直视张维贤的眼睛,他便能在英国公的眼中捕捉到那一刹那的异常瞳孔收缩。
    “李家收了沈采域多少孝敬?”当黄克瓒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次审讯就和“拦饷案”彻底脱轨了。
    “我不.”李国臣像是要说“不知道”,但在一段看似转瞬即逝却又能被人捕捉到的迟疑之后,李国臣又改口道:“大概几万两吧。”
    “到底是几万两?”黄克瓒眼神一亮,继续追问。看这样子,这笔钱显然不是一个小数,如果能借此案逼那些有钱的勋贵吐些银子出来,那他也可以借机上疏,要一点儿过来充作流民收纳营的经费。
    “我哪知道这一笔一笔的细索账加起来有多少。”李国臣面露茫然之色,所用也全是模棱两可的推测之词。“但毕竟这么些年了,三四万两应该还是有的吧。”
    “除了李家,还有哪些人收了沈采域的孝敬?”黄克瓒接着问。
    “咳!”不等李国臣作出回答,何宗彦就用一个极其刻意的重咳将对话给打断了。“绍夫,现在问这个,还太早了些。”这个问题要是问出来,这场审讯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是啊。”张问达也暂时停了笔。“还是先问别的吧。”
    “.”黄克瓒只迟疑了一瞬。“也好。不过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德允、君美还是你们问吧。”
    张问达倒也不客气,提起笔便写下了自己的问题:“李国臣,你拦下运饷队,所要请的,就只有一个杀害自家仆人的罪吗?”张问达算是用了一个极其迂回的问法。
    “是!只有杀李有财的罪。”李国臣转身看向问话的张问达。
    “你想清楚了,”张问达的身子往前倾了两度:“我可提醒你,自首不尽,他罪亦不可原。”
    “回张总宪的话,罪人所要请的,确实只有通风报信以及砸杀李有财的罪。”李国臣回答得很恳切。
    “那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张问达将手里的笔给放了下来。
    黄克瓒看向何宗彦。何宗彦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什么要问的了。于是黄克瓒便朝李国臣招手。“那就先这样。你过来画押吧。”
    “是。”李国臣走过去,黄克瓒也将审讯记录调个了个头。“你先看看,要是觉得不对,你可以不画押。”
    李国臣很快就看完了。他从黄克瓒的手里接过毛笔,在文末落下自己的姓名。从这一刻起,李国臣就是正儿八经的人犯了,只是还没有拟罪量刑。
    “另外两份也要画押吗?”李国臣朝张问达与何宗彦拱了拱手。
    “你可以不画,这是刑部审你拦截运饷队的事情,不是三司会审。他们只是旁听记录。”黄克瓒说道。
    “那罪人就不签了。”李国臣将毛笔递还给黄克瓒。
    黄克瓒收好纸笔,转身望向张维贤。“英国公,能劳您把人犯带去牢房吗?”
    张维贤一下子就明白黄克瓒这是要支开自己,好和另外两位堂官说一些小话。不过他也没什么意见,或者说他也正有此意。“好啊。”他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到茶室的门口。似乎连看一眼口供的兴趣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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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室的门又被关上了。三位法司正堂官先交换阅览了彼此的记录,并在上面落了自己的姓名
    “二位怎么看这个事情?”黄克瓒将签好字的记录还给何宗彦,却没有再坐回去。
    何宗彦立刻就答了。“要我觉得,这个李大公子还真是有点儿心机。小瞧他了。”
    “怎么说?”黄克瓒微微颔首。
    “他这是想尽可能地多的拉人下水,好谋一个法不责众。”何宗彦指着供状上的一句话,轻蔑笑道:“‘和后府里的很多人一样’,什么叫很多人,哪些人?要真是让他恣意攀咬,恐怕整个后军都督府就只有新进的那几位不会被扯出来。”
    “但是君美,”黄克瓒看着何宗彦的记录,说道:“你还是记了这句话。”
    何宗彦理所应当地说道:“当然要记,虽然现在问这个还太早了些,但也不是不该问。有这一句,到该问的时候也好问一些。”
    “也是。”以黄克瓒的智慧,自然不会问什么时候才是该问的时候。“德允呢,你怎么看?”
    “避重就轻。”张问达说道:“违禁走私、包庇案犯、伪造漂没。在这连着揭开的三起案子当中,包庇案犯是最轻的。现在他认了这一条,却坚决不认另外两条。显然是避重就轻。”
    “嗯”黄克瓒踱步到李国臣先前坐的那张椅子边上,猛一拍椅背:“不管是法不责众,还是避重就轻,我们都得绝了他的愿!”
    “极是。”张问达与何宗彦一齐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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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头,张维贤和李国臣走在去天牢的路上。身边虽然不乏人员往来,但也无人刻意留意跟随。
    “国公爷”李国臣率先开口了。
    “有话直说,别绕弯子,从这儿到天牢也没几步路要走了。”张维贤抢断他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国公爷。”李国臣说道:“小子无非是想求个自保而已。”
    “自保?”张维贤说道:“你以为靠拉人下水就能自保了?”“那您会想法子保小子一手吗?”李国臣反问道。
    “呵,”张维贤轻笑一声,说道:“我不需要保你。你也别想靠这个威胁我帮你说话,想拉扯你就尽情拉扯。我跟你直白讲吧,就算你把张家添到供状上去,我张家也不会有事。相反,不仅不会有事,我还能顺便把那些不怎么干净的银子全洗干净了。”
    “要是洗不干净呢?”李国臣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就全部还给朝廷,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我张家可没你李家那么吝啬贪婪。什么钱能挣,什么钱不能挣,什么钱该吐的时候要往外吐,我可是算得门儿清。”走到无人处,张维贤甚至直接开始嘲讽了。“杀头的买卖只有穷疯了的傻子才会做。你李家五十年前很穷,现在也很穷吗?”
    “呵呵.”李国臣如何听不懂张维贤的话。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法子是闭嘴不再说话,但最后,李国臣却也还是没忍住,接了一句:“倒也,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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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匹高头大马在衙门口停下,魏朝翻身踩到了地上。他只向前迈了一步,便有值门的宦官快步迎了上来,摆出了跪迎的姿势。“大祖宗!”
    魏朝没有搭理他们,沉默着将马缰塞到随驾宦官的手里,便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大堂里,一众有头有脸的大宦官正在吃晚饭。今晚的主食是精磨小麦面制成的白面条,白面条的佐料是各种口味卤子,宦官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随意搭配。除了白面条,桌上还有各种佐餐的小菜。
    魏朝一进门,在左右两张方桌子上坐着宦官就都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和王安对坐背并对大门的曹化淳,以及居左坐在王安和曹化淳之间的刘若愚听见动静转身侧头,见是魏朝进来,也都起身执礼。
    “都坐,都坐。”魏朝赶忙挥手招呼,一步不停地走到当中的饭桌旁。
    “老祖宗。”
    “吃了吗?”王安抬手止住他。
    魏朝愣了一下,也就没跪。“还没。”
    “那就先吃点。”王安话音刚落,刚坐下的曹化淳就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凳子放到魏朝的身后。“大祖宗,请坐。”
    说罢,曹化淳又朝一个在旁伺候的宦官招了招手。“再来副碗筷。”司礼监的每顿饭菜都是超量供给的。就算临时增加一两个人,也不会不够吃。
    “如弟客气。”曹化淳单表一字,曰如。从进司礼监的那天起,魏朝便以兄弟称呼他。曹化淳叫魏朝大祖宗,魏朝叫曹化淳如弟,虽是各论各的,但外人也不觉得奇怪。
    待魏朝坐下,王安又说道:“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老祖宗还没听说东安门前的事情?”魏朝从伺候这顿饭的小黄门的手里接过碗筷,然后用那双插在大碗里的公筷夹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面条。
    “就是李国臣拦截运饷队,然后被你送去刑部的事情嘛。”王安只瞥了他一眼就继续吃了。“我在乾清宫就听说了。”
    “那主子万岁爷.”魏朝正要打卤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当然也知道了。”
    “奴婢是不是不该把李国臣送去刑部啊?”魏朝忐忑地问道。
    船队离开码头之后,魏朝按照原定计划先在东便门附近转了一圈,下午,他又先后去了朝阳门、安定门、阜成门等三大支行进行实地考察。这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终于,在前往正阳门支行的路上,魏朝突然灵光一闪,想通了。皇帝还没对外说要怎么办李家的案子呢,他贸然把李家的大公子送到刑部去,是很不合规矩的!
    “是不该。”王安又吃了一口面,才接着道:“但这回,倒也还好。”
    “奴婢不明白,请老祖宗解惑。”魏朝的面夹好了,卤打好了,却迟迟没有下筷子往嘴里送。
    “三法司替你找补了。他们上了一道联名的奏疏。请求主子把李家的案子交给法司严审,以正朝纲。呵,写得还挺不客气。”王安把当中最重的一句话背了出来:“天子乃代天牧民之神主,皇上乃祖宗大统之承嗣,当勿以亲亲之虑,失天地之望,隳祖宗之纲。”
    “主子万岁爷顺势允了?”魏朝问道。
    “没有。”王安摇头。“应该还得再压个两三天吧。而且”
    之所以是两三天,而不是更长或者更短的一段时间,是因为两天之后,便要进行泰昌恩科的殿试了。王安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到那时,肯定有人要在殿试文章上写些劝谏君主“勿以亲亲之虑”的话。这些文章将把整个北京的舆论推向一个新的高潮。到时候,皇帝就可以顺势以“虽有亲亲之虑,但仍以社稷国事为重”的明君圣主姿态,接受群臣及新科进士的谏言,把那封留置在宫中的法司奏疏给批了,让法司秉公论处李家的罪行。再之后,这场演给全天下人看的大戏就只剩下最后一幕了。
    “主子没允,算什么找补.”魏朝还是不明白。“这不就是法司借这事儿把坊间舆论要求他们做的事情做了吗?”
    “这味儿有这么淡?”王安给碗里剩下的面补了一勺酱肉卤。“你也吃啊。”
    “是。”魏朝听话往嘴里塞了几口面,囫囵吞下之后,又看向王安。
    “什么味儿?”王安问。
    “也不算太淡”魏朝品了品,恍然道:“他们没有直接把李国臣当成案犯给审了!”三法司完全可以这么做,因为就算皇帝责问,三法司也可以把责任全甩给魏朝,说是他的行为让三法司误以为皇帝已经同意由法司严审此案。
    王安点了点头。但就在魏朝面露喜色之时,王安又补了一句。“其实是审了。”
    “啊?”魏朝愣住了。“他们不等圣上的回复就敢审?”上了疏再审,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上疏便已经消解了三法司的抗辩理由。皇帝甚至可以直接责问法司欺君,逼审案官致仕。
    “要不说人家聪明呢。”王安由衷钦佩道:“他们没审三大案,他们审的是拦截运饷队的案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