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再添一把火
方从哲摆出了一副义正词严样子。“不管案子是谁做的!饷部侍郎李长庚都逃不过一个失职失察的罪。臣以为,是否立刻把李长庚给罢免了,然后再择一员能臣继续督理援辽粮饷?”
“呵呵。”朱常洛轻笑一声,倒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方卿觉得换谁上去比较好?”
“回皇上,”方从哲正色摇头道:“臣不知道,还是让吏部拟个名单廷推的好。”
“说不知道还这么硬气?”朱常洛白了他一眼。“廷推也不过只是走一个过场给人看。先把人选定了,再走也不迟。”
“这”方从哲愣住了。
“你是不识人,还是不敢推?”朱常洛催促道。
这下,方从哲不得不答了。“臣以为,可以让天津巡抚孙承宗兼署户部侍郎衔,并将饷部事务一并归于津抚。”
“不。”不知怎么的,朱常洛竟下意识地看了王安一眼。“屯田、治河、通商、整兵,孙师傅那边有的是差事等着他做,督理粮饷的事情还是不要兼了。赶紧推一个。”
“是。”方从哲想了想,推举道:“臣以为,或许可以让现任太仆寺少卿毕自严出督辽饷。”
“毕自严”朱常洛十分确定自己曾在什么地方听过或者见过这个人名,但就是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方从哲以为皇帝不识其人,有所疑虑,于是补充道:“毕自严是山东淄川人,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初授松江推官,后历刑部主事、升工部员外郎,又兵备洮岷,徙治榆林。无论内转外任,皆卓然有绩,口碑人望亦是一流,而且年富力强。其人进士时年仅二十三岁,如今也不过才五十二岁,综合各项都是上佳人选。如果圣上觉得毕自严年岁尚轻、资历尚浅,想用老臣,臣推荐”
“别推了,就他吧。”朱常洛果断拍板。“你下去之后,就把革李长庚职和让吏部廷推的票文拟出来。”
“是!”方从哲的心底竟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暖流,这一声也答得格外响亮。自作多情的方从哲还以为,皇帝之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毕自严,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王安。”朱常洛转头望向王安的同时,摆出一个制止的手势,示意他不必起身答话。
“奴婢在。”王安会意没有起身,但还是出声回应。
“内阁的票文呈上来,你直接批红下发,就不必拿给朕看了。另外,再派个人去吏部给周冢宰打招呼,让他尽快把廷推的流程走完。”朱常洛命令道。“最迟后天一早,就让毕自严启程离京。”
“奴婢遵旨。”王安先领了命,又问道:“主子,要顺手把李长庚捕拿进京吗?”
“捕拿就不必了,再怎么也给他留点脸面。派个人,让他和毕自严一起去北塘,带个口信给李长庚。现在不是正京察吗,就让李长庚回京之后自己去都察院述职。”朱常洛又看向方从哲。“让都察院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要是有罪就依律治罪,若只是无能,就让他回家闲住。”就这么几句话,一个正三品文官的政治生命就彻底死了。
“是。”方从哲和王安齐声应道。
“好了方卿,李长庚的事情可是说完了。”朱常洛撑着面前的桌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方从哲。“之后呢?”
方从哲沉吟片刻,说道:“内阁以为,就广宁走私一案,当务之急是尽快稳住当地局势。”
“你还真是老成持重啊。”朱常洛猜透了方从哲心里的小九九。“好吧,说吧,要怎么稳住局势。”
方从哲神色不变,但眼皮子还是不自觉地抽了抽。“内阁以为,想要稳住局势,重点有二。其一,应立即将广宁道抚夷练兵佥事万有孚撤职拿办,并令兵部和吏部会同推选新的道员,在新的道员到任之前,或可令宁前道王化贞代管广宁抚夷练兵之事。其二,或许应该暂停,驻广宁专御西虏总兵李光荣的职务,并责令兵部速择一良将,或者就近升、调一个在辽将领暂代。待案情查清,再议复职或者拿办。”
即便朱常洛心里想的多是拿办勋戚的事情,但方从哲这么一说,他的思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牵到了别处。“第一条,万有孚立刻撤职拿办,交法司严审,但不要让王化贞代管广宁道,在选定新的道臣之前,就让杨涟驻在那儿,兼理抚夷练兵事。第二,总兵李光荣的事情,还是行用人不疑之道。既然杨涟没在纠举的信函上提到他,那就暂时先不疑他。让通政使司立刻发急递询问经、抚、按三臣,看看他们是什么意见。在那之前,不动李光荣。”
方从哲愣了一下。拿办万有孚,算是按臣杨涟和总宪张问达共同陈奏的。因此,皇帝相当于把内阁的提案全给否了。但在这种事情上,内阁也没必要争,他也不会问。“是。”方从哲应道。
“好了。”朱常洛托着脑袋,看着方从哲。“现在,北塘的事情说了,广宁的事情也说了。方卿还要不要再说说天津的事情啊,那儿还有十好几个官缺等着你补呢。”
“这”方从哲如何不知道,皇帝这是要他主动提处理武清侯及一众勋戚的事情。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摸不准皇帝的心思,真是不敢先开口。
方从哲看向王安,但王安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把头撇到了另一侧去。
“方卿,”朱常洛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臣没有顾虑。”方从哲赶忙摇头。
“那不就得了。”朱常洛说道:“东张西望地看什么呢?王安的脸上有儿啊?”
其实,朱常洛自己也不想主动开这个口。就他自己来说,武清侯李铭诚和高淮一样,都是那种剐了也无所谓的人。但他作为李太后的长孙,是不能不考虑李铭诚是李太后的侄儿这一层身份的。就像他不能通盘不考虑,裁撤寄禄锦衣卫所要造成的各种影响一样。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让人把李铭诚拉到菜市口去剐了。不然,就太没有“人情味儿”了。
“回皇上,”方从哲回正脑袋,竟一板一眼地回答了皇帝的问题:“王掌印的脸上没有。”
朱常洛被这老头儿给整乐了。“我是在问你的这个事情吗?”
“尊上问话,自是问什么,就答什么。”方从哲这时竟也一反常态,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
朱常洛白了方从哲一眼。“好好好。那朕就直接问你,要怎么处理武清侯这些人,才好?”“祖宗朝自有成例。”方从哲又扔出一个万金油般的答案。
“祖宗十三朝,各有各的例,照哪一例办?”朱常洛追问道。
方从哲明显愣了一下。十三朝?大明哪里来的十三朝?方从哲眨眨眼睛,回过身来,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方从哲沉思少许,决定先说好听的话,探探口风:“武清侯到底是慈圣太后的侄儿,刑罚过重,恐太后圣灵有伤。”方从哲捕捉到,皇帝的表情并没有因好话而变得好看,于是才敢补充道:“可是刑罚过轻,又会损及圣上圣名。故臣以为,或许可以将武清侯降为武清伯,再罚没其违法所得,补充国库。”
“方卿,你好大的胆子!”朱常洛拍了桌子。“你怎么敢这么说慈圣太后想要包庇李铭诚?”
“臣有罪!臣不该以小人之心妄言揣摩太后圣灵!”方从哲立刻跪了,但同时,他的心里也彻底松了一口气。方从哲终于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方从哲一下子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把最难听的话给掏了出来:“那就赐武清侯一死!让他以性命告谢慈圣太后的在天之灵。”
王安突然说道。“要是赐死武清侯,恐诸外戚兔死狐悲、人人自危。”
“那这样,将武清侯废为庶人,再抄没其家产,尽数充归国库,以解国家燃眉之急。”方从哲顺势退了一步。
“唉。”朱常洛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吧。”
“皇上圣仁圣明!”方从哲立刻颂圣。“臣这就组织内阁票拟!”
“不急,”朱常洛摇头。“还是先等鸡叫一叫吧。”
“鸡叫?”方从哲不解。
“这鸡叫了,太阳才出来,不是更合理吗?”朱常洛冲方从哲勾勾手,示意他起来。“你回去吧,本来还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的,但突然就不想说了。”朱常洛站起身。“王安,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王安赶忙掏出怀表。“快巳时了。”
“心情不好,洗个澡吧。”也不等方从哲叩首起身,朱常洛便绕开他朝着门的方向走去。“把今早的奏疏带到乾清宫来,朕泡澡,你念。”
“是!”王安先皇帝一步,走去把门给推开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恭送万岁!”方从哲还是没太明白什么是鸡叫,但和其他更多的不解比起来,这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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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很快就叫了。
就在皇帝陛下泡澡听政的时候,北京官场就以都察院为中心,荡出了第一圈涟漪。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首先响应总宪张问达的,是以都察院河南道御史袁化中、浙江道御史左光斗、广西道御史房可壮为首的东林御史,这些人一到衙门,刚听说这事,便火急火燎地写了弹章,并送到通政使司去。很快,一帮自认清流的非东林言官也动了。
对言官们来说,武清侯这类犯了国法的劣质外戚,就是他们用来实现个人价值的绝佳对象。要是弹劾成功,那就是忠臣善谏得到了贤君圣主的采纳,一段佳话就此形成。如果弹劾失败,皇帝非要包庇外戚乃至打击科道,那臣子们也尽到了劝谏君主的责任,也是一段君主被蒙蔽、忠臣斗奸邪的佳话。无论如何,总是赢!
还没到中午,都察院荡出的涟漪就扩到了山川坛以北,正阳门以南的李家别墅。李家别墅里,武清侯李铭诚的庶长子李国臣,正优哉游哉地在园里摆弄草。
李铭诚被迫辞归之后就搬了回了位于北京城德胜门外,西北方向的清华园。不过李铭诚走的时候,却把李国臣留下来。
尽管美其名曰是让李国臣留在京里打探消息,但父亲那点儿心思,李国臣一下子就看透了,无非是厌了烦了不想见了。可李国臣倒也乐得,这座别墅虽然比不得太爷爷的最宝贝的清华园,但也是一处不亚于任何勋戚府邸的豪华宅院。只要钱粮不断,这就是独属于李国臣的小天地。不仅乐得自由自在,还能随自己喜欢摆弄摆弄草。
“大少爷!大少爷!”人未到声先至。一个同时带着激动和惶恐的呼声从正门口一路狂奔到了园里。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李国臣将手里的小锄头递给陪随的侍女,接着走到池塘边,捧起一汪算不得十分清澈的池水,把手上的泥巴给涮了个干净。
李来富跟到李国臣身边,既不下跪,也不磕头,直接就开口说道:“大大少爷,出事了!出.出大事了!”
“你先缓缓,再大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两口气上。”李国臣站起身,挥手斥退侍女。
李来富好不容易把气息调匀了些,但那股子声调还是没变。“通政使司的消息,说都察院的张总宪上本弹劾侯爷!很多人都跟了!”
“都察院,怎么是那儿?”李国臣疑惑道,“为什么?”
李来富摇头道:“说是那个叫杨涟的巡按在广宁查到,我李家的商队和阳武侯、平江伯家的商队在边市走私铁器和盐茶马,还贿赂广宁道万有孚。”
“居然还有这种事”李国臣当然知道自家有商队在往辽东倒腾粮食,但没听过竟然有人在搞夹带走私。
“大少爷!”李来富喘着大气,眼神里也闪着某种莫名的火光。“咱们是不是把那个消息也放出去?再添一把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