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投桃报李,做个恶人
“能给我看看吗?”李长庚默默地等着,直到崔元将供状折起来,他才上前问道。
“当然可以,”崔元单手将供状递给李长庚。“毕竟上面没写您的大名。”
李长庚接过供状,又在心里暗骂了崔元几句。不过,当李长庚的视线扫过供状,他全身的注意力瞬间就被上面的内容给吸走了。“竟然有这种事情?”李长庚瞪大眼睛,喃喃自语。
“李侍郎,您可得感谢我啊。若不是我东厂帮您揪出了这伙贼人,把这个要命的隐患除了,您可就大大的失职了啊。”崔元顿了一下,阴恻恻地笑道:“嘿嘿,哦不!李侍郎,您已经失职了。他们在北塘活动这么久,还‘漂没’了两艘船,难道您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没有。”李长庚合上供状,将之递还给崔元。“如果这两起漂没真是人为导致,那我确实有失察之责。”
崔元半抢似的拿过供状,转手就将之还给了孙承宗,并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孙中丞,我要你明天一早,就带人去把寄生在那两艘船上的蛇鼠狼狈全给逮起来!”
“这恐怕.”孙承宗刚想说话,却被突然闯进来的孙月融给打断了。
孙月融一撩开帘子,就看见崔元坐着,孙承宗站着。这让他的心里升起了些许疑惑。“奴婢叩见崔提刑。”
“别在那儿傻跪着,那边儿站着去。”崔元随手给他指了一片空地。
“谢崔提刑。”孙月融再拜起身。
“听崔提刑这口气,东厂已经找到那两条船了?”李长庚瞥了孙月融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崔元说道:“把这些人的亲戚朋友抓起来好好儿地拷打一番,不怕问不出名堂来。”
“你怎么确定一定就能问出名堂来,”李长庚针锋相对地问道:“问不出来又当如何?”
“在您玩忽职守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查到了许多事情。”崔元反问道:“您觉得,爹死了,儿子丧期未满就拿着您发的抚恤金去城里逛窑子、喝酒这种事情正常吗?”
“不孝子哪里都有。”李长庚说道。
“我只是给您举一个最显见的例子,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更重要的是,在那两艘船‘漂没’之前,这伙贼人里的某些人曾和漂没船只的船主船员见过面。”崔元说道:“这些事情都是我东厂缉事跟踪调查知道的。只要他们不是直接把船给沉了,再把自己给淹死,那就一定有人知道他们的藏身处。”
“跟踪调查.”李长庚望着崔元。“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孙承宗闻言,颇有些意外地看向李长庚,他确没料到李长庚竟会如此直接。
“我凭什么跟您汇报啊?您自己个儿琢磨去吧。”崔元当然不会回答。
“呼”孙承宗暗暗地呼出一口遗憾的浊气。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崔元侧头看向孙月融。“明个儿,和孙中丞一起,去把那些人拿了严审,勿要把那两条船给我找出来。”
“是。”孙月融应道。
“这个事情怕是不太好办。”李长庚说道。
“怎么?您还想要包庇他们?”崔元挑眼看着李长庚。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李长庚白了崔元一眼。“这些船夫水手多是当地的渔民出身,他们是一宗一族集群居住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崔元抢断了他的话。“李侍郎,你觉得孙巡抚这一千标兵是干什么吃的。现在海防营的人也被控制了,我们有人有船有火炮,哪个渔村挡得住?要是有刁民胆敢阻拦,直接以造反论处就是!公开杀几只鸡,这群猴子也就镇住了。你要是不敢杀人,我来开刀!”虽然从出京到现在崔元一直没动过武,但他手里的权限相当大,只要后续解释得通,经得起查,他甚至可以当街杀人。
“抓人、杀人当然容易。但若是真这么做了,很可能会影响到粮饷物资的转运。现在还有一万石粮食,八千石马豆,五万束马草,和十二万斤粗铁存在仓库里等待运输。”李长庚盯着崔元说道:“若是打击过甚,动摇海运,我可担待不起。”
崔元问道:“难道这茫茫大海上就找不出别的人来承运了?”
“找得到,但要时间。”李长庚说道:“三月了,奴贼一定会趁着这个时候南下大掠,而熊飞白又想北进反攻,阻止建奴耕种。防守需要物资,反攻也需要物资。船运往来一天都不能停。照计划,明天就有三艘船要出航,这些船上的船主、水手都和那两条船的‘死难者’有着或近或远的关系。难不成你要把他们也抓了?”
“那就从其他地方调嘛。”崔元建议道:“漕道上每天这么多船来舟往,征调他们来用就是。”
“不行的。”孙承宗说话了。“漕运和海运完全是两码事。只要不是汛期,漕道永远都是风平浪静的。但海面水文复杂,暗礁嶙峋,若是让缺乏足够经验的漕船水手贸然下海,那真是跟找死没什么区别。就像李少司徒说的那样,可以找别人承运,但需要时间。”
李长庚深深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那要怎么办?难道就不抓了?要是找不到那些人,也就缺了关键的证据和口供了。”崔元问道。
“抓还是要抓的,不过最好让他们自己抓。”李长庚说道。
“什么意思?”崔元问道。
李长庚想了想,说道:“这伙贼人来我北塘翻云覆雨一个来月,‘弄沉’了两艘船,但也只‘弄沉’了两艘船.”
“嘿哟,‘只’弄沉,您可真会说话。”崔元插嘴道。
李长庚深皱其眉。“上个月出海的大小船一共是六十二条,也就是每天两条。跟这个数比起来,又怎么不是‘只’呢?”
“所以呢?”崔元道。
李长庚被崔元三番五次的冒犯顶得满脑袋都是火气。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我认为,有很多人并没有与他们狼狈为奸,这些村社也不是什么贼村匪社,既不是贼村匪社,也就没有必要一网打尽,更没有必要搞什么株连。我饷部明天就可以下一张宪牌,传这些村社的族长、乡老来衙门问话,再叫他自己把犯人揪出来。他们若是不愿意自查自纠,想玩儿什么亲亲相隐,再派兵镇压不迟。反正人就在那儿,能跑得了一个,也逃不走一村。”
“孙中丞觉得呢?”崔元看向孙承宗。“这确实比直接弹压要妥当得多。”孙承宗点头道。
“那就这样吧。”崔元点头说道:“明天一早,巡抚衙门就下一张宪牌,把这些族长、乡老传过来问话。”
李长庚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事关海运,要下宪牌也该是我饷部来下。”
“您的建议很好,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我信不过您啊.”崔元侧过头,斜眼睨视李长庚。这姿态可谓是倨傲到了极点。“我要是信得过您,又何必劳孙中丞跑这么一趟呢?”
李长庚一下子就激动了,淤积大半天的火气在此刻彻底喷了出来。他一个大步跨到崔元的面前,猛一拍桌子,几乎吼道:“那你干脆把我罢免了吧!”
孙月融被骤然暴起的李长庚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叫什么.”就在孙月融准备站出来维护崔元的时候,崔元抬手止住了他。
“我也想直接把您给免了,”崔元迎着李长庚的眼神。“但很可惜,我只是来查案的。主子万岁爷没有给我这样的授权。”
“既然没有圣上授权,那你凭什么对我饷部的事情指手画脚!”李长庚大喊的声音连帐篷外都听见了。
“因为你饷部出了事,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我怀疑你牵涉其中,这不过分吧。”崔元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陈情的条子已经递出去了,圣上要是罢了你的官,我已经把你抓了。你现在还戴着这顶乌纱,无非圣旨未到而已。”
“既然罢免的圣旨未到,那我就还是饷部的主官!”李长庚眼里闪烁着显见的火光。“要是办出了什么岔子,我自己担着就是!”
“哼。”崔元白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孙承宗。“孙中丞,您觉得呢?”
“这的确是饷部的事情。”在孙月融进帐之前,孙承宗就想说这话了。“巡抚衙门代办确实有越俎代庖之嫌。”
“孙中丞还真是谨慎啊。”崔元嘲弄似的说道:“这大案的全功怕是要被人给分走咯。说不定还能虚造七级浮屠呢。”
“.”孙承宗没有接崔元的茬。
崔元也不在意。“李侍郎,既然孙中丞不愿意接这茬事儿,那您就回去安排吧。待会儿我们就要审讯犯人了,您在这儿不方便。”
“你!哼!”李长庚负气转身。孙承宗立刻就跟了出去。
崔元默默地看着二人的背影,竟莫名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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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孙承宗回到了中军大帐。这时,崔元已经站了起来,孙月融在他的身后站着。
“李饷部已经回去了?”崔元笑问道。
孙承宗默默地点了点头。
“学生失礼了,孙先生请坐。”崔元过礼。
“崔提刑如此作态,究竟是何意?”孙承宗没动。
“做恶人。”崔元迎到孙承宗的面前。
“我不明白。”孙承宗本能地想要退半步,但他的意识立刻就压制这种本能。
崔元解释道:“您老深明大义,为国除奸,但到底是一声招呼没打就来了北塘抓人,李饷部少不得要埋怨您越权行事。既然您不嫌弃和学生联名上疏,还多番赐教。学生也就投桃报李,做个恶人,帮您维持一下和李饷部的关系。如果圣上还愿意留用他,也方便二位通力合作。”
崔元说罢,孙月融立刻面露恍然。
孙承宗也有些动容,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投桃报李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他略一拱手,算是默默地道了个谢。“这么说,李饷部确实没有参与这件事?”
“失察和懒政肯定是有的,学生对他的怀疑也是真的。但那伙贼人从没有直接找过李饷部,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也不足以证明他主导或是协助了此事,不然已经请旨把他抓了。”崔元说道:“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李饷部本人是干净的,他的衙门也不干净。”
“崔提刑还查到了什么了?”孙承宗想到了李为栋所说的“饷部衙门的关节”。
“暂时还没有,”崔元把住孙承宗的臂膀,将他往主座的方向引。“不过学生敢肯定,这饷部衙门不干净,很不干净。”
“怎么说?”孙承宗还是坐了。
“崔提刑,请。”孙月融也给崔元端了一张椅子过来。
崔元点头坐下,解释道:“最近这么一揽子破事儿都是因为海运改道,影响了那些贪得无厌的奸爵从辽事上捞钱。但您要知道,这不是第一次改道,李侍郎就任饷部之初,海运的路线本就是直到盖州。这第一趟去盖州的海船,还是李侍郎本人亲自押送的。那您猜,这海运的终点为什么改成了旅顺、金州?”
孙承宗知道崔元有意卖弄,也就没有答话,而是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他继续说。
崔元果然受用。“要么是李侍郎拿了好处,与这些人狼狈为奸,要么就是有人在李侍郎的耳边吹风,让李侍郎以为去盖州的这条航线很危险。”
“崔提刑更倾向后者?”孙承宗问道。
崔元点头道:“单凭目前查到的事实来看,我确实更倾向后者。说得仔细些,也就是贪得无厌的奸爵先在海上制造‘漂没’,然后再通过某些人让李侍郎以为盖州航路危险。李侍郎为了降低字面上的损失,只得将北塘到盖州的长航线,改成北塘到旅顺、金州的短航线。这样一来,李侍郎就可以在账面上向朝廷、向先帝交差,那些人也可以靠着陆上商路大发横财。但如此一来,辽东得不到好处,朝廷也白白地有了损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