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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影斜身正
    第417章 影斜身正
    孙月融本以为自己能从孙承宗的脸上,看到类似于惊讶或者悚然的表情变化,但直到他话音落下,孙承宗仍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唯一的不同似乎只有眉间多了几道隐隐的皱纹。“东厂已经把这些人拿了?”
    “暂时还没有。”孙月融摇头道:“他们现在仍是自由身,正在北塘四处活动。不过,我们的人始终在暗处监视着他们。只要您老带人过去,我们就把这些人的位置告诉您。”言外之意就是巡抚衙门得亲自动手抓人。
    孙承宗听出了这道弦外的余调。又问道:“皇上知道这个事情吗?”
    孙月融瞳孔微缩,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还了孙承宗一个反问:“您老觉得呢?”
    孙承宗深深地看了孙月融一眼。他注意到了孙月融的表情变化,但无法从中探知皇帝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稍一思索,孙承宗明白了东厂的各种顾虑,也想出了最好的答案:“也就是还不知道了。”
    “.”孙月融撇撇嘴,扬扬眉头,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孙承宗一眨眼,话题也换了:“你们有确凿的证据吗?”
    孙月融舔了舔略有些发干的嘴唇。“我们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旁证。”言罢,他便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喉。
    这时候,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都有哪些旁证?”待孙月融放下茶盏,孙承宗才接着问。
    孙月融想了想,说道:“名单上的这些人来到北塘以后,已经有两条本应去往盖州卸货的海船‘漂没’了。一艘是运粮的,另一艘是运粗铁的。我们猜测,如果再这么下去,指不定就该有装着现银的饷船被无故‘漂没’了。”
    士兵源源不断地涌入辽东,导致辽东方面的战略物资需求在数年内急剧上升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地步。
    目前,朝廷采取的补充方式,是入辽之前,由兵部统一划拨一批由兵仗局打造并储存的兵备。入辽之后,除火药以外的战略物资,则由辽镇自行打造满足。
    但就像粮食和饷银一样,辽东无法生产出足以自给的原料,必须从外部输入。所以饷部衙门在粮饷的运输之外,也承担着布、麻布、粗铁等战略物资的转运。
    孙承宗摆了摆手。“孙掌班,这可算不得什么旁证,除非你们找到了足以证明这些事情跟他们有关的物证乃至人证。”
    “孙中丞,我方才已经说了,东厂一直有派人在跟踪监视他们。”孙月融轻轻地拍了拍放在桌面上的名单。“在那两艘船出港口并‘漂没’之前,我们的人酒亲眼见过这些走狗,会见那两艘船的船主。”
    孙承宗点点头,又问:“你们找到这些人了?”
    “当然了,不然暗桩怎么跟踪他们”孙月融没有理解到孙承宗的意思。
    孙承宗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改口补充道:“我说的是漂没船只的船主。你们找到他们了吗?”
    “这倒没有。我们猜测,他们应该是藏起来,或者干脆就跑到朝鲜乃至倭国去了。茫茫大海,一艘船想要藏起来再容易不过了,更何况这些船上还有粮秣、粗铁这样的硬货。不过,”孙月融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小卖了一会儿关子之后才继续道:
    “落叶飘零总有根。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了船主和部分船员的老家,只要在这些贼巢里抓几个人拷打审问一番,不愁找不到他们的落脚处。”
    “若是审不出来怎么办?”孙承宗用明显的怀疑口吻问道。
    “天底下没有审不出来的事情。”孙月融道。
    “我怕的就是这个,”孙承宗直视孙月融的眼睛。“也只有这个。”
    “呵呵,”孙月融直言道:“您是想说屈打成招吧?”
    孙承宗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大事,容不得这种小聪明。没有如铁的旁证,我也不敢过来找您老。”孙月融说道:“我们的人调查发现,某些船员的家里人,在船只‘漂没’,亲人失踪之后,非但没有悲痛守丧,反而去城里天酒地。您猜他们天酒地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那些卖屁股的婊子、卖酒水的东家可都是活着证人,到地方之后,您可以先找他们打听一下,再抓人拷问。”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尽后,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当然是要您派人去北塘抓人了。”孙月融回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只要您老带人过去,我们就可以把搜集到的一切都交给您。”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这回,孙承宗的脸上没有因“词不达意”而浮现的歉然笑意。“我想问的是,东厂,或者说崔东厂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孙月融明显愣了一下。“功劳都是您的,荣誉也是您的。我们不想从您这里获得什么,这又不是市侩的交易。同归不怕殊途,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如果非要说些两家话,就是您老更方便做这个事情。”
    孙承宗没有再追问什么,沉吟良久后,他郑重地点了头。“好吧。我明天一早就带人跟你去北塘。”
    “中丞如此深明大义,实乃国家大幸!”孙月融的脸上绽出了毫不掩饰的笑意。
    “.”孙承宗微微颔首,再略一拱手就算是接受了孙月融的恭维。
    “不过您得多带点儿人去。”孙月融提醒道。
    “多带.”孙承宗疑问道:“带多少?”
    “按您那标下正兵的编制,就带一部人马吧。”孙月融说道。
    “一部!?”孙承宗的声音都变形了。“要这么多人干什么?”孙承宗的标营是按照标准的营、部、司、队、伍,也就是一伍五人,一队十伍,一司十队,一部二司,一营两部的编制构成的。一部人马就是一千人,或者说整个标营一半,这种规模都可以用来镇压一县一城的民变了。“镇场子,壮声势总得多些人。”孙月融觉得自己跟孙承宗混熟了,竟然顺势调侃道:“我还以为您老永远是那副‘世外高人’的恬淡样子呢。”
    孙承宗干笑两声,看向那份名单。“就抓这么十几个人。带两三队兵去怎么也够了。”
    “哪里才只抓这些人啊。”孙月融也看向名单:“帮他们做事的,收了他们好处的,还有那些贼窝子里的贼人亲属不都得抓来审问吗?”
    “就算加上这些,也要不了一部人马。”孙承宗摇头道:“天津不是奴贼压境、兵荒马乱的辽东,一千人开拔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动静大点儿又怎么了。”孙月融说道:“只要没出您老的辖境,就算是全营调动,那也就是正常的移驻而已。谁又能说您什么呢?”
    “北塘有个海防营,如果你非要镇场子充门面话,我调他们来用就是了。”海防营的全称叫天津海防营,虽然孙承宗暂时还没有管过他们,但作为“整饬天津军务”的天津巡抚,孙承宗是可以对他们下令的。不过这样一来,巡抚衙门就有可能和饷部衙门产生冲突。毕竟从万历四十七年饷部挂牌开始,海防营就一直由饷部衙门提调。
    “呵呵呵呵.”孙月融突然笑了。
    孙承宗没有从孙月融的笑里感到冒犯,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孙掌班笑什么?”
    “孙中丞。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孙月融撑着茶几,往孙承宗的方向靠了靠。“说不定五百年前,咱们还真是一家人。”
    “.”孙承宗不禁向后一仰,浑身上下也冒起了些许鸡皮疙瘩。“孙掌班还是把话说得直白些吧。”
    孙月融没有意识到自己乱用典故,让孙承宗起了多大的误会。他挺直身子,极为严肃地说道:“我东厂信不过这个海防营。”
    “他们也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孙承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海防营也参与这个杀头的买卖,那确实有必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又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孙月融说道:“不管是送钱粮还是运原料,但凡是援辽的船,都该有海防营的人随护押送。那些个海防营的官儿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我们已经查到了,海防营目前缺员严重,贪腐成风,操练尽废,器械腐朽。靠他们给咱们撑场面,怕不是要把自己给撑没了。”
    孙承宗暗自心惊。不过这倒不是因为海防营的问题有多严重,三卫烂成这个样子,那么以卫所兵为主要兵源的海防营糜烂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真正让孙承宗感到的心惊的,是东厂那隐秘又好像无处不在的触角。若非孙月融主动找上门,孙承宗还真就完全不知道东厂几乎把北塘渗透了个遍。除了那个问题,几乎什么都能答,而且一开口就是“我们的人调查发现”“我们已经查到”这种话。
    北塘饷部如此,中卫抚台又当如何?
    如果东厂真的渗透了中卫,那么这个渗透行动到底出于是崔文升自己的安排,还是因为皇帝下了令?如果是后者,那么这到底是为了防范未然,还是皇帝已经开始猜忌自己了?
    联想到最近刊登在邸报上的那篇全文摘录的徐光启奏疏,孙承宗突然觉得有一朵掌状的乌云正笼罩在自己的头顶。尽管此时此刻,窗外晚霞耀眼。
    孙承宗很像把这些疑问全部搞清楚。但这些问题他一个也不能问,一个也不敢问。他低下头,瞥见了自己的影子,不由得又坐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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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卯时将至。天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红,那是初晨新阳的颜色。
    营中的大鼓被人敲响了,这是起床的命令。
    很快,天津巡抚标下正兵营的士兵,便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按照营中早有的规定,收拾着装,拿起兵器,迈着相对整齐的步伐,来到新建的校场集合,准备点卯。士兵们按次序排列,不多时就在点将台下完成了集合。
    又等了一会儿,卫城的方向传来了更加沉闷的鼓声。卯时到了。
    通常在这时候,年轻的管营游击茅元仪会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登上点将台,然后把着佩剑默默地看完整场点卯。但是今天,茅元仪竟然退到次位成了随从,和那些亲兵一起,簇拥着两个没着铠甲的人走上点将台。
    台下的士兵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穿绯色文官袍服的人。然而却无人知晓与孙承宗并肩而立,身着一袭素衣的那位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孙承宗无意向官兵们介绍孙月融的身份,他只向茅元仪微扬了一下脑袋,点卯就照常开始了。
    “您老这标营的军容看起来还真是板正。”孙月融大声恭维道。
    “我只是偶尔来看看,能有这般军容都是茅游击治营有方。”孙承宗一下子就把功劳推到了茅元仪的身上。
    茅元仪就在两人身后,听得清清楚楚,心下自豪之余,腰杆不由得又直了几分。
    “茅游击能受命管营,也是托了您老的识珠慧眼嘛。”孙月融侧头看了茅元仪一眼。
    “我不过徒有一双老朽的浊目而已,而且就算是耳聪目明,没有圣上力排众议也做不成什么。”在茅元仪正式接到来自兵部的任命文书之前,孙承宗和茅元仪就已经听说了那场被皇帝强行平息的营将之争。虽然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想,不过一旦有人以赞美的语气提及这事,那他的反应就一定是顺势颂圣。
    孙月融浅笑着摆了摆脑袋,不再恭维这个无趣的老头儿。
    又过了一会儿,见点卯即将结束,孙月融又开口道:“孙中丞,咱们今天能到北塘吗?”
    “能到,但没有必要。”孙承宗解释道:“中卫距北塘百二十里,想要一日即至,只能轻装简行,昼夜不停。但如此行军,到了地方也是人疲马乏。还不如正常行军,黄昏扎营。剩下的路,上午再走。如此,明天中午就能进城行动。就多这半天,也走不了什么风声。”
    “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