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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一家欢喜百家忧
    第396章 一家欢喜百家忧
    有明一代,单次科举的录取人数总体上呈现出一种稳步上升的趋势。
    之所以说是总体,是因为其中不乏因为特殊原因,而骤增骤降的个例。比如洪武一朝,一共开了六科,发榜七次,平均每科取士一百五十五人。但洪武十八年的第二次科举,一次性就取了四百七十二人。如果再加上据地方志补阙的人才,共计一百三十人,那么光是这一科便足足取了六百零二人,是洪武四年的第一次科举的五倍还多。
    除开这些特例论整体,自景泰起,每科录取的人数稳定超过两百人,成化以后,基本维持在每科三百人左右。嘉、隆、万这小一百年间,则科均录取三百二十人。
    本次科考是一场恩科,算是特例,因为明年还会有一科常科,所以礼部呈报给皇帝的拟录取人数,只有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的三分之二,也就是二百三十人。这个数量约等于永乐年间八次科考的平均数。
    和金榜一样,杏榜榜单的形制是一张长长的卷轴,榜单的长度只取决于录取的人数。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都在这一张榜单上。张贴的时候,朝廷也不会搞什么悬念,更不会找人来朗诵,只会按照书写的习惯,左到右地将榜单拉开,然后再将之张挂到张榜墙的墙面上。
    与金榜不同,杏榜不分一二三甲,只有经魁与非经魁之分。除了名次,每一魁都会标注该魁所治之经典。比如会元刘必达,在榜文上便显示为:第一名,治易经,刘必达。
    张挂正榜后,官员们还要张贴副榜。今年的恩科,每一房同考官都取了一个副榜举人,因此足足有十八个人,算是较多的年份。但无论取多还是取少,副榜相较于正榜都只能算是个添头,其形制也不过是一张白纸,榜上的姓名虽然有先后,但无有名次。
    副榜还没贴到墙上去,张榜墙下的一隅之地又重新变得嘈杂了起来。
    “我我.我中了?我中了!噫!呜!”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很快,这毫无书卷气,狂来不似儒的吼声,就开始星星点点地出现在了如山海般堆积人群中。不多时,人群开始沸涌,越来越多的人吼叫着宣泄心中的狂喜。
    一时间,榜墙之下人声嘈杂,如鼎沸,如火警,如乱兵入城,如夕鸦归林。
    “后退!都后退!别再往前挤了!”锦衣卫们能够理解举子们热切,不过他们的职责就是阻止考生过于接近榜单。要是有考生因为没被取中而发狂,污了甚至是撕了榜文,那他们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挂落。
    一个刚被锦衣卫挡回去的举子,已经在比肩接踵的张榜墙下,艰难地看完了整张榜单。他没有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姓名,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呆滞,只有嘴唇在微微地蠕动着。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侧过身子,试图拨开身边的举子,只见他一边动作,一边大喊:“还有副榜!还有副榜!”
    人群岿然不动,他只能不断地往副榜的方向挤。好不容易挤过去,一眼望尽榜上字。却没有在当中看见他的名。
    那举子呆住了,他愣愣地望着白底黑字的副榜,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就像一根木桩子似的立在那儿。在他的身边,人潮不断涌动。
    “啊!”那举子扬起头,歇斯底里地狂吼了起来。但即使这般仿佛要将整个肺叶的气息全部挤出的狂吼,在大潮一般鼎沸的人声中,仍旧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没有人关注他那牵线一般的泪水。在科举的考场上,最不缺的就是他这样的失败者。
    “爹!爹!”文秉从人群挤出,刚出人墙,他就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可文秉毫不在意,他翻滚着站起身,也不拍打粘在衣服上的脏污。一边呼喊,一边往文震孟站立的牌坊下奔跑。
    “中了吗!?”文震孟快步朝儿子奔来的方向迎去,只几息,他悬着心就开始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中了!中了!”不知是脚滑还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了,文秉竟然又往前摔了一跤,好在这回,他的弟弟文乘却在他扑倒在地上之前,稳稳地扶住了他。
    “名次呢?”文乘赶忙问道。
    文秉喘了几口气,又咽下一口干唾沫,他实在被挤了个够呛。“名在.名在孙山之上!”名落孙山是科举没中的委婉说法,名在孙山之上就是中了,但名次并不很高。
    “到底是几名?”文乘追问。
    “二百一十三名。”缓了几下,文秉总算是顺气了。情绪稍稍平和之后,方才磕碰到的地方也开始有了痛感。
    文震孟的脸上已然有了难掩喜色,眼角也无声地挂上了喜泪。会试的名次固然重要,但只要是上了榜,那便是足以登上族谱的大事。不过,文震孟并没有立刻欢呼,而是问道:“良甫兄呢?良甫兄上榜了吗?”
    文秉先是一怔,旋即便有意地收敛了脸上的喜色。他并不回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徵就站在文震孟的身边,他俩是卡着放榜的时间一起过来的。来的时候,张榜墙下已经站满了人。因为上了年纪,身子骨又不甚强健,文震孟便让文秉挤进去看榜。
    文震孟急问道:“副榜呢?副榜你看了吗?”
    “看了。”文秉低下头。
    “这”
    正尴尬之际,王徵竟率先笑着向文震孟作揖道喜:“恭喜文启兄高中!”
    王徵的整张脸上都写满了高兴,但文震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眉间杂着的落寞。
    “不过是做了些破落的酸腐文章,侥幸而已。”说这话时,文震孟突然想起上次科考时,外甥姚希孟虽中而不喜的样子。
    姚希孟父亲早逝,便由母亲文氏,也就是文震孟姐姐抚养长大。因为姚希孟只比文震孟小五岁,所以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姚希孟都与舅父文震孟同学。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舅甥同场会试,姚希孟登榜,但文震孟仍不第。于是姚希孟也只是强忍住喜意道:“侥幸而已。”————————
    科举,总是一家欢喜百家忧的事情。中者,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落者,是“红半落燕于飞,同客长安今独归。一纸乡书报兄弟,还家羞著别时衣。”
    但无论是“一日看尽长安”还是“一纸乡书报兄弟”,都不是主持科举的考官们需要考虑的。他们要做的,是在考生们各自散去之后,回到原本供职的衙门继续本职工作。
    为他们准备的轿子已经摆好了,就在大门与明远楼之间的空地上。对于礼部以外的官员来说,只要他们出了这个贡院的大门,这场科考就算彻底结束了。除非,皇帝再将他们点为参加殿试的成员。
    二十名考官按次序相互行礼之后,一起来到摆轿子的空地前。可众人却发现,这空地上竟然只有十九台轿子。说得更准确一些,这里少了一台本应由总裁官乘坐的大轿。
    徐光启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一板一眼的事情他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不应该出问题才对。
    正疑惑着,巡绰官,锦衣卫街道房提督张懋忠走到了徐光启的身边。“大宗伯,门口有车正等着您。”他并未凑到徐光启的耳边说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哪”无论何种理由,熬过的夜最后都会以疲惫的形式返还给身体。徐光启一开口就想打哈欠,但他立刻就忍住了。“哪个衙门的车?我还要回部理事呢。”对于礼部官员来说,会试结束并非终点而是起点,殿试的流程很复杂,每一环都要仔细安排,马虎不得。
    “是司礼监的车。”张懋忠回答道。
    “司礼监!”徐光启的第一反应,是司礼监的某人已经知道了榜单的内容,想要在殿试的问题上做一些“调整”,好让某人在金榜上的名次能稍微高一些。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不仅直接在贡院门口堵他,甚至还让人把的轿子撤了。“司礼监找我做什么?”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下官只是奉命办事而已。”张懋忠不知道,但他猜测,司礼监派车来接徐光启大概率是为了那个钦天官的事情。
    汤若望在贡院门口闹过之后,张懋忠做了两件事,第一是对目击此事的下属下达封口令,禁止任何人在贡院内讨论这件事,第二则是派人向上面通报。考生全部离开后,贡院再次被封锁。尽管上面只回了他一个“知道了”,之后也没有更新的消息流入,可张懋忠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情应该不会太小。
    “如果我不去呢?”徐光启的语调里已然多了几分不悦。
    “马车就停在门口,也没几步路了,您自己去说吧。”张懋忠摆手朝向大门的方向。
    徐光启皱着眉头叹出一口怨气。他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在贡院门口把事情问问清楚,如果是来人为了殿试的事情,那他哪怕是冒着得罪司礼监的风险,也要当场拒绝,不然这他官儿就没法再做下去了。
    这时候,杏榜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中了试的聚饮欢庆、问候认识,毕竟今后就属于同年贡士了,天生带一层亲谊。而那些寻名不得的,则三五成群、抱团解愁。但无论是得意的,还是失意的,大多都离开了。人潮散了,由锦衣卫组成的防波堤也就撤了,只剩了几个东城兵马司的兵还在那里看着。杏榜会一直挂到殿试那天,在这期间,一直有人守着这张布满了文曲星的榜单。
    徐光启走出贡院,一过大门就看见了那辆停在门口的豪华马车,以及坐在车上的车夫。突然间,徐光启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破碎的画面,他的心里更是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场面。徐光启一边走,一边回忆,但直到他走到马车前,也还是没有想起后续的画面。
    车夫一大早就来了,在这儿等了大半个早晨,现在整个人又累又困,坐在驾驶座上不住地打哈欠。贡院门口这场你哭我笑的提神大戏结束之后,车夫的哈欠就更是没停过,简直都要在车上睡着了。不过当车夫看见身着二品官服的大人快步向自己走来,他还是用力地咬住了最后一个哈欠。
    车夫跳下车,恭恭敬敬地向徐光启作了个长揖。“您老就是徐总裁?”
    “是我。”徐光启在车夫的身边站定,淡淡地应了一声。
    “请上车吧。”如果是司礼监的太监坐这车,那是可以享受人体脚垫的待遇,但像徐光启这样的外人坐车,就只能自己高抬腿跨上去了。车夫最多搀他一把。
    徐光启没有接住车夫递来的手,而是扯开嗓子,故意大声说道:“司礼监来贡院找我是要做什么!”
    车夫不知道徐总裁吼这么大声是要干什么,可他还是耐心解释道:“司礼监不找您老,是皇爷召您老进宫。快请上来吧,别让皇爷等久了。”
    “啊?”
    徐光启愣了一下,乖乖地上车离开了。只留下不知所以的考官们面面相觑。
    马车一路将徐光启送到了东华门口,这段路足有六七里地,但因为从贡院到东安门这段路一直有士兵开道,一路畅通无阻,所以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
    马车停稳,车夫率先下车。他撩开帘子,却发现徐光启正闭着眼睛在睡觉。车夫哑然一笑,轻轻地敲了敲车架。“徐总裁,该下车了。”
    为了不君前失仪,徐光启几乎是一上车就开始补觉了。在零散破碎的梦境里,他竟然再次看见了方才的场景。
    他睁开眼睛,把住车夫递来的手,身子探出车门,抬头望见东安门的门匾,一时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