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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黑点与处罚
    第372章 黑点与处罚
    沈炼快步迎上去,跟郑士毅打招呼:“见过郑百户。”
    沈炼虽不在郑士毅麾下,但也算是一起逛过勾栏喝过酒的兄弟,彼此之间还算熟悉。平日要是碰见,郑士毅至少会和沈炼攀谈两句。但这会儿,郑士毅却什么没心情,他只拱手点头还过礼,就带着一个总旗进了衙门。
    郑士毅径直来到正堂,快步走到正案前,抱拳行礼道:“卑职参见提督。”
    刘承禧捧起茶盏,揭开盖子先吹了一口气,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卑职听说,”郑士毅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锦衣卫要清册裁员了?”
    “是有这么个事儿。”刘承禧点点头,接着抿下一口略微烫的茶水。他的动作缓慢,显得很是气定神闲。
    “要要裁哪些人啊?”郑士毅问道。
    “饷册几乎要清空。”刘承禧又饮下一口才放下茶盏。“另外还要裁掉大概六成的在职武官。至于具体的名单,还要等指挥使司和兵部共同商议拟定。”
    “东司房也要也要裁六成?”郑士毅感觉自己整个眼皮都在跳。
    刘承禧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呵呵,别担心。要被清除的是无职带俸世袭锦衣卫,你有职有差不在此列。对在职官员裁革,也主要是针对千户所的。东西两房和南北镇抚司的动静应该不会这么大。”
    “也就是说,”郑士毅问道:“东司房还是有动静?”
    刘承禧揉了揉鼻梁,他确实有些乏了。“当然了。这回吹的风是全面整肃。不可能只整千户所,而不整两房两司。再怎么也得出清一些老弱响应一下。”
    东司房的在职武官大多是精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老弱,比如在门房、东司房狱、架阁库这些地方当值的老头儿大多都挂着小旗乃至总旗的衔,算是铁打的老军官。按照老皇历这些人死了也可以把官衔传给儿子,至于这儿子领不领得到同样的差事,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刘承禧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上面不指名道姓,只是把裁员的指标发到东司房来,他就把这些人拿出来交差。
    郑士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火急火燎地来衙门就是为了打听这事儿?”刘承禧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不得不说,这衙门里第一把交椅坐着就是舒服,太舒服了。
    “呃”郑士毅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他原本顺着线索带着人在城外查案,骤然听闻掌卫事骆思恭在例行朝会上提出要对整个锦衣卫搞大裁员。耶稣会案子的失察还悬在他的脑袋上,他害怕自己顺势就被这阵要命的妖风给刮倒,所以便把手头的事情撂给了一个随行的总旗,自己匆匆回来了。
    “呵。”刘承禧轻笑一声。“总理裁员的人就是咱们的老提督海同知。这整一个东司房的人,他老人家都了解。你也是他老人家手下的干将。这一趟裁下来肯定砍不到你的头上。”
    “是,是。”郑士毅连连应道。
    刘承禧慢慢收敛了笑意。“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顺便问问你。顺天府署报过来的那个案子办得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最近几天,郑士毅几乎都在外边儿跑,点卯都没来,只定时派人回来问门房有没有新的消息。
    郑士毅默了一会儿。“这个案子应该是诈骗案。”
    “啊?”刘承禧坐直了些,音调也高了两度。“一个月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你告诉我是诈骗案?”
    “还不能完全确定,”郑士毅没有躲避刘承禧的注视。“但很可能是。”
    “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刘承禧微扬下巴。
    郑士毅本来是想等到拿获第一个嫌犯,或者是有了可以交相印证的证据之后再提报的,但刘承禧既然问起,他也就不得不讲了。
    郑士毅想了想,说道:“这几起连环案的共通点有两个。第一,死者都是阉人,更准确的说,死者都是上了年纪的阉人。第二,在死者身上和附近没有发现应有的银钱。据此,卑职的初步判断是谋财杀人。”
    “什么叫应有的银钱?”刘承禧问。
    “宫里发给被裁人员的遣散费。至少二十两。”郑士毅苦笑道。
    “继续。”
    “昨天。顺天府发来照会和问讯记录。问讯记录上写,有一个老中人被假扮官差的骗子骗了二十二两银子。诈骗的由头是能银子通路子回宫。卑职接报之后去顺天府问过那老中人了,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郑士毅判断道:
    “所以,卑职认为,这就是一起针对被裁的老中人而设计的诈骗案。前几个死者,可能都是因为被骗了积蓄走投无路,或是觉得回宫无望心灰意冷,所以才选择上吊或是投河自杀。”
    “顺天府那边的怎么看?”刘承禧的眉头皱了起来。
    “也这么看。”郑士毅说道:“只靠这些目前信息,也只能这么看。”
    “好吧。”刘承禧完全坐直了,他撑着案台,手指不断地在桌面敲击。“你立刻写一个呈文,我先提一个简报上去。”
    “现在就报吗?”郑士毅说道:“查仔细点再报上去会比较好吧?”
    “查归查,报归报。查是一码事,报是另外一码事。”刘承禧说道。
    “卑职不明白。”
    “裁员是宫里定下的大计,如果案子真是这样,那这几条人命就是甩在大计上的黑点。”刘承禧说道。“不能等什么事情都清楚了之后才上报。宫里要是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咱们就被动了。”
    “这案子已经压不住了。巡城御史都知道了。”郑士毅说道:“最近一个有全尸的上吊案就是直接被捅到巡城御史公署那里去的。”
    “只是你压不住,宫里只要想,就能压下来。”刘承禧说道:“那个案子不也有御史参与吗?”
    “哪个案子?”“别废话了,”刘承禧瞪了郑士毅一眼。“快去写呈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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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阁值房。首辅方从哲方看着纠仪官递来的名单陷入了沉思。这份名单是午休刚过就送来了的,他一直压着。但眼见自鸣钟的指针再走两刻钟就要划到最后一批奏疏进书房的线,方从哲也就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了。
    又思考了一小会之后,方从哲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给静如止水的内阁值房掀起了一点涟漪。“诸位。”
    每天到这个时候,内阁已经没有要紧的事情亟需处理了。众阁员们纵使拿着笔也只是装样子磨洋工,好显得自己确实有事情在做。阁员们听见动静,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向首辅投去注视。
    “这是纠仪官草拟的违禁官员名单。”方从哲举起那份名单,轻轻地扬了扬。“诸位以为应当如何处置为好啊?”
    刘一燝立刻就明白了方从哲的意思,首辅显然是要拉整个内阁下水给他分担来自皇帝和群臣的压力。
    “呵~咳!”刘一燝本能地想笑,但只一瞬就绷住了。笑意变成了一声轻咳,还是引起了方从哲的注意。
    “季晦有话要说?”方从哲问道。
    刘一燝像是在课堂上被塾师点了名的学生,但他水平可比学生高多了。刘一燝没有否认第二个问题,也没有硬着头皮回答第一个问题,而反问道:“首辅,我想问这名单上都列了哪些人?”
    “足有近四十人,从一品到七品都有。”方从哲模糊地回答,也没有把名单给任何一个人看。
    骆思恭不打招呼的骤然请求固然引发了骚动,但交头接耳的主要是后排的低级文官和有资格上殿参加朝会的高级武官。高级文官们大多没有说话,纵使心中有疑也只是以眼神和微动作交流。像总宪张问达、赞府沈光祚这种手里有一堆事情待办,连朝会都不想来的人,就只是瞥了骆思恭一眼就接着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么多人?”说话的人是坐在次席的叶向高。
    “进卿你觉得呢?当如何票拟为佳。”方从哲微微点头,顺势将更具体的问题抛给叶向高。
    “这”叶向高显得有些犹豫。
    沈主动插话进来。“既然皇上说了要从重拟处,那么内阁遵旨就是。”
    “沈阁老,如何拟判才算是‘重’啊?”韩爌转过头看向沈。
    沈迎上韩爌的视线,缓缓说道:“就像圣上在谕旨上说的那样,‘朝仪严肃,岂容亵慢’,只一点小事就扰乱朝纪,成何体统。”
    “怎么拟判嘛?”韩爌追问道。
    “罢官,外调,降职。”沈说。
    刘一燝一惊。“没必要这么重吧?”
    “不重罚何以振纲纪?”沈睨了值房大门一眼,大声说道。
    “季晦觉得应该如何拟判为好啊?”方从哲又将问题扯过来抛给刘一燝。
    “扰乱朝纪固然不对。但罢官,外调,未免也太重了。而且一次黜落这么多人。也会坏了朝廷的秩序。”刘一燝委婉地表明了自己态度。
    “罚俸就好了。”韩爌提议道。
    “若是只罚俸干脆还是别罚了,内阁直接上疏请求圣上饶恕这些人吧。”沈幽幽地接茬说道。“几两银子能长什么记性?光是俸罚,那些没规矩的小臣还以为咱们内阁是在鼓励他们呢,下次朝会说不定闹得更欢实了。”
    “话不能这么说。”叶向高说道:“我大明的官员也不都是出身自世家,好些小臣就指着这些银子过日子呢。铭镇,你可不要忘了去年的补俸偿息的事情,俸禄要是停几个月,说不定有些人又得去钱庄借银子过日子。”
    “唔”沈低下头,没有接叶向高的茬。
    “罚多少?”方从哲问韩爌道:“虞臣,你觉得呢?”
    “高低错落吧。”韩爌早有腹稿。“高官重罚,小臣薄惩。大臣小臣,家资有差,一视同仁等于不公。况且大臣为官日久,更当知晓朝仪。稍稍重惩,日后也能做个表率。”
    沈又开口了:“如果照韩阁老的说法,比起大臣,六科十三道的风宪官不是更应该知晓朝议吗?如果要拉人出来做表率,又怎么能轻饶过他们呢?”
    “那沈阁老说说该怎么办。”韩爌撑着扶手皱眉道。
    “呵呵。”沈轻笑了两声,接着道:“韩阁老那个‘高官重罚,小臣薄惩’的思路是不错的。我只想补一条,风宪官若是知禁犯禁,朝廷又怎么能指望他们纠正其他官员的弊误呢?所以我认为风宪官也该重罚,以充表率。但就像叶次辅方才说的那样,不能让我大明的官员借钱过日子,那实在是有损朝廷的体面。故而,那些犯禁的风宪官还是平调改任吧。”沈算是一口气把所有人的发言都串起来了。
    沈这一招非常狠毒。别看科道的风宪官都是七品的低级官员,但是他们的上升空间很高,路径也很明晰。一旦正常外放,一般都是去某地做巡按,接着再升加衔任巡抚。如果人足够年轻,政绩也还漂亮,就有可能再转到中央。两转三迁之后很可就是人五人六的大领导了。像李汝华、崔景荣、张问达这些人都是这么个路径升上来的。可一旦平调去做什么太常寺典簿、光禄寺署丞、上林苑监监丞这种杂官儿,这辈子再怎么扑腾基本就那样了。
    方从哲哪会不懂沈这一招的狠辣。他只是诧异,沈最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狠。上次差点一口气弄出去一大票人,现在又跳着要把“朝上失仪”的一大票人的前途给断了。方从哲下意识地觉得这里边儿或许有什么党争因素,但他立刻就排除了这个猜测,毕竟沈并没有看过名单。
    方从哲侧头瞥了一眼自鸣钟上的指针,一锤定音道:“就这么拟吧。”说罢方从哲提起笔,照沈的意思,挨个儿给名单上的官员拟定处分。阁员们也都纷纷低下头。几乎只一瞬间,内阁就恢复了安静,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