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击退
朱万良的右臂被链锤的余力震得发麻,一时难以使劲儿,于是他下意识地用盾回击近身之敌。可是盾牌防守有余,进攻不足。即使朱万良探身扫击,那巴牙喇亦是轻松躲过。一扫一躲,朱万良和巴牙喇同时出现了防御真空,可在这个方寸的局部战场内,朱万良有亲随在侧,而巴牙喇只独身一人。
那名护住朱万良的亲随反过手试图抢夺链锤。他一边抢还一边喊:“有敌引弓!保护大人!”
另一亲随闻言,冒着被近身敌人攻击的风险果断回身。但他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根本够不到那个靠近朱万良的巴牙喇。亲随急中生智,既然打不到人,那就打马!他一面举盾护头,防御即将到来的攻击,一面探出身子猛击马首给朱万良解困。
这一击下手之狠,力道之大,直接把马儿的面骨给砸了粉碎。马儿遭此重击,疼得发疯,胡乱挣扎,很快连马带人齐齐倒下。
德格类见明将不仅轻松挡下自己的得意一箭,还能及时对身前的威胁做出反击,他心生敬佩之余,立刻就要再追一箭。
但这次朱万良身侧无敌,全身精力都放在德格类的身上。朱万良遥遥地凝视着德格类年轻的脸,只见他哑然轻笑,披箭再度射出。
格挡!披箭穿透包铁木盾直逼朱万良的喉头而来,最后却只在锻铁的护喉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德格类无法再射出第三箭了。为了掩护这两箭,十数名最精锐的全甲巴牙喇不得不脱离近战,团聚保护,这就导致德格类和朱万良中间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无人空白。近身肉搏的战场上不会容许这样的空白长期存在的。
“杀!”德格类能在乱军中注意到朱万良,那么周围的精锐家丁也注意到这个特立独行的高价值目标。明军吼叫着冲来,很快就填满了这片空白。
战斗也因此重新变回最残酷最血腥的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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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两军交战正酣,突然,战场后方响起大炮开火的声音。
这炮声既是步兵结阵完毕的信号,也是脱战撤退的命令。朱万良早有吩咐,炮声一响,明军骑兵立刻按照前军断后,后军脱出的基础部署,试图有序撤退。
金军见明军后撤,立刻认为明军这是被己方杀得丧失了斗志,立刻加紧攻势,自发地以小规模战团的形式对明军的断后阵线发起冲锋。呼吸之间,这一阵线就被金军冲杀了个千疮百孔。
不过就像朱万良那面包铁的盾牌那样,明军的阵线虽穿而未溃,金军仍不能大规模追杀明军,更无法形成合围,歼灭明军。
少顷,后军已完全脱出,前军遂开始撤离,金军则果断追杀。一时间,落马者甚众。
明军步阵中大多是北直及两山地方新募的兵士,他们大多还没有经历过一场正儿八经的血战。因此即使早有部署,骑兵阵的后撤还是在步军阵中引起了相当的恐慌。
听着如山峦般厚重的隆隆马蹄,由远及近地朝自己扑来再从耳侧掠过,大多新兵已是两股战战。恐惧逐渐滋长蔓延,当金军杀到,并不断地在眼前击杀友军骑兵时,便有人怯战欲撤了。
“啊!”突然,有一个完全丧失战斗意志的年轻新兵狂叫了起来,他不顾身边战友的劝阻,扔下手里的火铳拔腿就跑。
但他刚跑出去没几步,尚未造成更大的恐慌,在兵士们身后督战的朱万良旧部老兵就迎面扑了过来。
那老兵没有任何废话,他沉默着拔出刀,精准而狠厉地对着逃兵的脖子就是一记猛挥。眨眼间,那逃兵的脑袋就被连筋带骨地砍了下来。接着,旧部老兵在腥湿的血雨中用空着的左手,抓着逃兵的头发捡起尚未瞑目的脑袋高举过头,瞪着眼睛环视周围众人,并狂吼道:“逃兵,杀!”
他浑身浴血,恍若降世魔神。
“稳住!面敌!待命!”在分布于各队的督战老兵毫不留情地相继砍下逃兵头颅的时候,各级军官也开始按照朱万良事前的命令弹压下属。“任何人不许回头!回头就砍头!”
当金军骑兵撵着明军骑兵来到步军阵前的时候,骚动的局面已经被这一阵铁与血给稳定了下来。
“开炮!”随着炮部千总一声令下,摆放于中军正央的一百门车载弗朗机炮同时点火了。
车载弗朗机炮以最大的仰角开火,三门子炮疾速射。只半分钟,由三百枚拳头大小的铁球组成的弹幕就越过了整个中军前锋跨射入金军的阵中。
“停!”炮击使德格类清醒过来,他勒住马缰不再冲锋,所领正黄旗骑兵也很快就停了下来。
但分别由硕托和岳托统帅的两阵镶红旗骑兵,却因为事前无计划,事中无命令还在闷头猛冲。
“点火!”金军奔行至简易障碍前五十余步的位置时,部署于中军前锋队首的铳兵,也在军官的指挥下点燃了火铳的引线。
这一排铳兵所持用的,都是所谓的三眼铳。三眼铳射程近、几乎没有精度可言,稍微远一点铳子就会乱飘,别说破甲了,想给人打痛都费劲。跟最大射程三百步,有效射程一百步,且带准心和照门,可以双手平举发射,五十步内指哪儿打哪儿的鸟铳相比,就是一粗笨的夯货。但这种夯货胜在制作工艺简单,铸出三根熔在一起的管子,再分别钻出一个孔就能打了。
鸟铳造起来费时费力,造价也往往是三眼铳的三到四倍。万历年间,在浙江造一门鸟铳平均费银一两至一两一钱,而三眼铳的造价则三钱不到。所以明军常用造价低廉的三眼铳,快速武装需要正面接敌的一线步兵。
引线烧尽,火药点燃,炒豆似的铳响接连击发。一阵弹幕射出,但因为距离过远,所以没能对敌人的前锋骑兵造成太大的杀伤,只在鱼鳞甲片上溅起一些不显的火光。镶红旗骑兵仍在前进,而明兵步兵则飞快地点燃了第二根引线继续放铳。
这次,密集的散弹幕总算是伤到了人马,但仍旧多不致命。
“放!”位置稍微靠后的鸟铳手已点燃火绳举铳多时。听军官下令,立刻上拨杠杆状的扳机,使火绳与火门上的火药接触。这轮打击是有力的。从鸟铳里射出的独弹和从三眼铳里射出的第三轮散弹几乎同时与敌军亲密接触,瞬间就对冲阵的骑兵造成了十数人的杀伤。
打完一轮,前排的三眼铳手没有换弹,而是立刻放弃了已然退化成短杆钝器的三眼铳,直接拿起半倚在简易障碍的长枪,摆出迎接冲击的姿态。而后排的鸟铳手则退到后排,给没有开火的铳兵让出身位,并从腰间的布制吊袋上,取下给火药定量的小木罐儿,开始重新装药。
遭到明军正面密集的火器打击之后,岳托率先反应了过来。但这时,他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后撤,而是就近改奔侧翼,从侧面攻击明军。
德格类慌了。
仗不是这么打的!无论是努尔哈赤早年统一女真,还是之后的对明作战,金军的战术向来都是在局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人数优势之后再发起总攻。从没有在己方的数量处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直接冲击明军完备阵型的事情!要是这两兄弟热血上头,因为冒进冲锋而死在明军阵中,那自己就算是完了!
德格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连忙数发响箭,远远地朝硕托和岳托下达撤退的命令。
“快!快去把他们给我追回来!”为了防止硕托和岳托战意上头听不见命令,或是直接无视命令。德格类又安排了几个亲随前往正面拒止。
德格类显然是多虑了。尽管两兄弟年轻气盛,并让努尔哈赤的许诺刺激得热血冲头,但也还是没有忘记金军阵中最基本的规矩,令行禁止。
两兄弟直直地勒住马缰,追随的部队亦迅速止住马蹄开始后退。两兄弟经验不足,这撤退的阵型比积布克达还不如,可以说是既散又乱。但朱万良却放他们自由离去,而没有像李秉诚那样冒险回头,给金军来个回马枪。
见此情景,德格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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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各自离去,不久后,朱万良率领重新集结的骑兵回到步兵阵中,分管各营的几位参将立刻迎了上来。“参见副将。”
这时朱万良的右手仍然有些发麻,但他还是拒绝了骑兵游击的搀扶,自己踩镫下马,并拱手还礼。“诸位不必多礼。”
“奴兵已撤退,要拔营续进吗?”领头的中军参将问道。
“不进了。”朱万良看了一眼只剩一抹余晖的天空,接着转头望向同他一起回来的骑兵游击:“派不,你亲领一部骑兵就近侦查,在一里内择一良地供我军扎营。”他们结阵的位置是一处洼地,根本不适合扎营,必须另寻他处。
朱万良推算自己至少已然行至半程,最多再几个时辰就能抵达奉集城下,李秉诚不可能一天都守不住,敌暗我明,他没必要冒险夜行军,就地扎营并组织外围防御就好。
“是。”骑兵游击领命,又骑马离开。如果朱万良不亲自领兵,虎皮驿的骑兵营就由他来指挥。
“有逃兵吗?”朱万良一面在阵中游走,巡阅军情,一面问身边的内丁把总道。
虎皮驿的新兵比例较之奉集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从贺世贤的手里接过虎皮驿的最初一段时间里,甚至还发生过新兵领了饷银之后直接跑路的事情。朱万良不怕战死,但怕这帮没鸟卵的怂货遇敌即溃,最后把他给拖死。
“有,砍了五个人头。都是在他们转身逃跑的第一时间就枭首了。”兼任督战官的内丁把总,是朱万良的异母弟朱万忠。由于家传的世职被朱万良这个嫡长兄给占去了,所以朱万忠一直没有什么像样的官衔。这次朱万良应调来辽,他也就跟着过来,做所谓的内丁把总,管理朱万良选收的三百来名家丁。他想给自己挣点儿实打实的功劳,说不定还能再给老朱家挣上一份儿世袭。可来了之后,朱万忠大多时间都在砍自己人的脑袋,而非敌人的脑袋。
没法子,打虎亲兄弟嘛,朱万良不用他压阵,又能用谁压阵呢。
“五个.都用长枪插起来,扎营之后悬在大营中央示众。”朱万良觉得自己的肩膀应该是青了一大片,很不爽利,可他的脸上仍旧挂着那副铁面刚毅的冷峻表情。“如果这些逃兵在营中还有家人,那就把他们的家人也抓起来。现在就去。”
“也杀了?”朱万忠问道。
“这倒不必,缴了械抓起来就是。等回城后,按例给银解散。这些人是不定因素,不能再用了。”朱万良还算仁慈。
在这支军队里,朱万良有着对底层士兵绝对的生杀大权。审判都不用,说杀就杀,除非那几个高级文官正好在军中,否则谁也拦不住。当然,如果是军官犯法,该走的流程还是一样都不能少的。杀官,是皇帝的专有权力,除非事前特别授权,否则就是僭越。
“是。”朱万忠领命离开。
“他杀人,你们安抚。”朱万忠前脚刚走,朱万良便对各营参将说:“各营,尽快统计伤亡、消耗,并安抚军心。受伤的,尽快包扎治疗。战死的,现在就把抚恤发了。”朱万良出来的时候,带了一箱银子,为的就是干这个。
说起来,这箱银子是朱万忠自个儿的,其中一部分还是皇帝最近赏给他的。他这么搞,可以算是在朝廷的抚恤册造出来之前,替朝廷垫付抚恤。谁都知道朝廷的程序又臭又长,好些时候,仗都打完了,抚恤还没发下来。
一般来说这是无妨的,至少到现在,朝廷只要承诺了,总是会给的。不然让有心人一煽动,闹出兵变来,还得钱弹压,得不偿失。可目前正是稳军心的时候,等那群吵吵个不停的文官走完那套鸟流程,恐怕辽东都丢了。
在崇祯朝之前,朝廷还是不怎么欠募兵饷钱的。直到天启完万历内帑之后,明军才开始大规模地出现短饷的事情。
贪污是用一两,要二两事情。不是一两都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