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援军将至
奉集堡城的东段城墙上,一个不知名的炮兵小组正在有条不紊地朝着护城河外的敌军军阵开炮。
一炮打完,兼做炮手的伍长,立刻抓住斜仰在炮腹璧上的子炮把手,将二号子炮从炮腹中取出,随后便将之递给身旁的炮兵甲。
炮兵甲接过打空了的二号子炮,先是将炮膛清理干净,随即又把它放到一旁的空地上聊作冷却。然后拿走了和它并排放着的一号空子炮,来到靠近女墙的装填处。
这时,负责装填火药的炮兵乙,已经将定装药包解开,正在往三号子炮里灌药,但负责协助他装药的炮兵丙,却因为过于紧张,手抖个不停。他手抖,被他扶住的炮口也就跟着摆来摆去。
“拿稳!别晃悠。”炮兵乙有些不耐烦地对炮兵丙说道:“鞑子还没他妈的上墙呢,你抖个逑啊。他们要是上墙了,你怕是尿出来哟?”
“别把火药给搞潮了就成。”炮兵甲调笑道。
“快点!叽叽歪歪地在说什么呢?”炮手看见手下人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见伍长似有不悦,炮兵乙举起黢黑的右手,对着炮兵丙的脑袋就是一记轻拍。立时便将粘在手上的火药转移到了炮兵丙的帽子上。“这火药要是撒半点儿出去,老子就把你这个没长脑子的夯货扔下女墙。”
“好。”就算挨了这一巴掌,炮兵丙也没怎么机灵。
炮兵丙是去年秋天,蓟辽总督文球在蓟州地方募集并发往辽东的新兵之一,别看这小半年来他训练了这么多回,装起药来又快又稳。但那是在训练场上,真到了战场,听着连绵的炮响、吼叫,以及似有似无的哀嚎,他的心脏还是止不住的乱颤了。
他很怕,怕得几乎没法思考,只能机械地用双手硬抱住温热的炮璧。尽管他的身子还在抖,止不住地抖,但好歹稳住了手。
炮兵乙满意地点点头,趁着这个机会,用左手捏住药袋口,接着右手一个轻提,就把火药给灌进了炮膛。
他们照料的这门炮,在佛郎机里也只能算是中型,用药不多,倒药之后用木杵捣两下就能将火药夯实。夯实完毕,塞入炮弹,再捣两下,让炮弹嵌入火药,这门子炮就算是重装完毕了。
“夯货!想什么呢?放手!”炮兵乙想把子炮三号子炮拿给炮兵甲,却见炮兵丙还把着炮管不松手。
“哦。”炮兵丙应过一声,愣愣点头,赶忙松手。
“呆头呆脑的。”炮兵乙将三号子炮竖着递给炮兵甲的同时,又从他的手里接过空了一号子炮。“拿着,把稳!”炮兵乙将仍有余热的一号子炮塞给炮兵丙,随即又从木桶里拿起一个新的定装药袋。
这个半人高的桶子里装着一百个定装药袋,都是他们这个炮兵组的。
“来了!”炮兵甲回到阵地,直接将三号子炮送进入炮腹,并将把手靠在炮璧上。这样一来,火门就正朝着天空露了出来。
炮手无奈地撇撇嘴,在兼做观察员的火兵的指引下微微调整炮口,将之对准敌军数量最多的区域,完成调整后,炮手朝火兵点头。
火兵会意,从火盆里抽出红热的铁杆,稳稳地塞入火门。
嘶!火药迅速燃烧,在子炮的炮膛里产生大量气体推动炮弹前进。炮弹进入母炮,气体则从子炮与炮腹间的缝隙部分泄出,胡乱逸散,而没有泄出的部分则顺着炮管继续推动炮弹前进,并先炮弹一步溢出炮口。
轰!炮弹出膛,斜上飞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接着,炮手又取出子炮,准备将之递给炮兵甲,再进行一轮清理、装药、夯实、发炮的循环。却突然听见火兵惊呼一声:“打中了!”
佛郎机炮的气密性很差,精度和射程都不如前装炮,就算有瞄准用的照门,想要做到指哪儿打哪儿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对准哪个方向大致会砸到哪个区域,老练的炮兵还是能预估的。因此在等待复装的过程中,火兵便会伸头瞭望,确定弹着点,好配合炮手调整炮位。
他们这个阵地一直在放空炮,突然打到了人,火兵想不兴奋都难。
“何。”但炮手却显得很冷淡,他贴在射击孔上好奇的睨了一眼,除了基本的规避,也没见着什么大的骚乱,于是就又把脑袋给缩了回来。
火兵以为炮手不信,于是忙说道:“我看得真真的!炮弹砸进了那个折回来的敌阵里!进去就砸飞了一个人!”
“说不定是其他人打的呢。”火兵看得清楚,炮手看得透彻。只要敌兵不上墙,不反击,放炮就是一份儿机械重复的普通工作。
“那时候只有咱们这儿的炮子打进了敌阵。”他刚说完,就又有两枚炮弹朝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其中一枚又砸到了人。那人几乎是横飞出去的,多半是活不了了。
“嘁。”炮手耸耸肩。“这重要吗?反正这五十两一个的脑袋也轮不到咱来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探出脑袋观察敌情。这时,金兵大部已经完全脱离了佛郎机炮的射界。只有大概两百来人被李秉诚及其麾下的全甲家丁包围并冲杀着。
看了差不多一分钟后,炮兵甲去而复返,将装填好的一号子炮塞进炮腹。
“还打吗?”火兵犹豫了。
“还是先等等吧。这要是再点火,很可能会打到自己人。”炮手话音刚落,守备官的吼声就传了过来。
“停火!都停火!不要再点炮了!”守备官还是一边跑一边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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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李秉诚一心二用,在不断杀敌的同时,也留意着敌人前锋的动向。见金兵重骑顶着炮击去而复返,他果断下令撤退。
李秉诚这一阵可谓电光石火,停、冲、杀、撤之间不过只五分钟。
能在城下借炮兵的势,冲杀这么一阵已经很让他满意了。只要金兵大部不来攻城并且回收这满地的尸体,他就能扎扎实实地收获一堆人头。
比起积布克达的鱼钩式拐弯,李秉诚的撤退要有序得多。哪些人先撤,哪些人次之,哪些人断后,一切井井有条。顺利得都有些过分了。李秉诚率队来到堡城的外围阵前,见布防如先前训练的那般井然有序,没有大的骚乱,不由得满意点头。但李秉诚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即使在城下杀了这一阵,他也不是凯旋,而是被金兵一点一点地逼回来的。奉集与抚顺之间墩台大概率已全部沦陷。他已失了所有的耳目,只能龟缩待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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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诚率部入城的同时,奉集堡城西北方向三里处的一处墩台。大金天命汗努尔哈赤正遥眺堡城下的战场。
努尔哈赤是在接到黄台吉的消息之后,才率右翼精骑来此准备合击歼敌的,不过他过来的时候,明金两军根本没有碰在一起,而是处在,前追后逃,城头放炮的状态,于是他也就没有带兵过去,而是遥遥地立在这个所谓的高冈上,眺望战场。
这个墩台的位置很不错,不仅能目视整个战场,还能看见城头的火光。当城头再没有明灭,只剩下一簇簇常亮的火团,努尔哈赤便知道,明军已经停止了发炮。
“报!”来人是正白旗的巴牙喇甲喇额真,大金世职游击,八旗十六大臣之一,董鄂·席尔泰。如果黄台吉没有亲率精锐出战,这会儿带队在奉集城下跑来跑去的人就是他了。
“上来。”努尔哈赤朝席尔泰勾手。
“奴才叩见天命汗,大贝勒。”席尔泰快步走上还在发烟的墩台。即使身着全甲,行动不便,他还是结结实实地给努尔哈赤磕了个头,以示恭顺。
早在努尔哈赤过来之前,原驻墩兵点燃的烽火就已经燃尽,这是金军按照原样给续上的。努尔哈赤曾是大明朝的都督佥事、龙虎将军,对这些信号的含义清楚得很,深知只有变化的烽烟才能传递有效的信息。
“你怎么来了?”努尔哈赤示意席尔泰起来说话。
“禀告天命汗,大贝勒。”席尔泰说道。“马探来报,说虎皮方向来了援军。”
努尔哈赤仍旧遥望奉集的方向,看着一团正在朝本阵移动的骑兵说道:“把德格、岳托、硕讬给我叫来。”女真语中没有“朕”这个特殊的第一人称代词,所以即使是在建号称汗之后,努尔哈赤的自称也没有任何改变。
“奴才遵命。”席尔泰准备离去,却被努尔哈赤给叫住了。
“站住,我没有叫你去。”努尔哈赤转过身,他本想叫亲随的奴才去,可看见代善之后,他立刻就改了主意。“你去。”
代善明显愣了一下才道:“是,大汗。”
本就有些紧张的气氛让这个小插曲变得更加沉重。代善离开后,席尔泰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汗还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吗?”
“你莫不是昏了头吧?”努尔哈赤的不悦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没头没脑地说这么一句,就算是禀告过军情了?”
席尔泰惶恐,又要跪下。“奴才昏聩。”
努尔哈赤不耐烦地摆手。“明军来了多少援军?是步兵还是骑兵?打的是谁的旗号?最接近左翼哪一旗?”
“哦!”席尔泰还是跪了下去。“援军详有几何还不知道,只知连山遍野”“连山遍野”是金军马探的原话,他们见敌骑甚众,根本不敢凑近侦查,只遥遥瞭望就撤退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出现了伤亡,有独还小卒回报说:同行三人,遇大明兵二百,被杀其二,其兵还远。
席尔泰这时的思维已经活络了些,知道这个答案肯定不能使努尔哈赤满意,于是以猜测的口吻说:“.应有骑卒数千,似倾巢而出。旗帜上绣着‘朱’,最靠近的就是我正白旗。”
“朱那就是副将朱万良亲自带兵来了。”努尔哈赤取下头盔,挠了挠金钱鼠尾周遭的头皮,这才稍稍缓和了数日没洗澡所引致的瘙痒。
“朱万良的探子发现你们了吗?”努尔哈赤又问道。
“回禀大汗。”席尔泰立刻回答道:“四贝勒领兵出战之前,特命令奴才加派马探以驱逐敌探,因此还没有发现有敌骑行至近前瞭望。”
“嗯。你起来站着吧。”努尔哈赤微微颔首,不再问话。
德格类就在努尔哈赤亲领的正黄旗阵中,因此得令后很快就过来了。而岳托和硕讬则因为在镶红旗阵中,所以又过了片刻,在代善的带领下,来到努尔哈赤的身边。
一时间,在这个小小的墩台上,竟然站着七个金国要员。
“不用行礼了。”努尔哈赤一脸淡然自若的样子,就好像没听过敌兵将至的汇报一样。
“谢大汗。”口头谢过之后,德格类便领着岳托和硕讬垂首站在一旁,等待努尔哈赤的指示。
“虎皮驿的援军已经来了。”努尔哈赤没有搞问求战的把戏,直接下令道:“德格类。我要你领正黄旗全部巴牙喇及同数量的短甲轻骑,并联合镶红旗全部骑卒往左翼驱逐朱万良部。如何行动你自己思考,我只有一个要求,勿盲动。镶红旗的人马就由岳托和硕讬率领。”说到此,努尔哈赤又转头看向岳托和硕讬两人。“你两人务必要听德格类的话。如果得胜凯旋,我就把镶红旗交给你们共管。”
站在一旁的代善听到这话,眼神剧震。“汗阿玛”
“大贝勒,你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吗?”努尔哈赤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睨视代善。
代善被这近乎冰冷的眼神给吓退了去。“没有,大汗英明。”他的后背立刻就湿了。他猛然想起,当初努尔哈赤下令监禁长兄褚英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眼神。
“去吧。”努尔哈赤收回视线。对席尔泰说道:“四贝勒应该也快回来了,传令让他过来见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