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海州见闻和粮畜贸易
“此行凶险。数次遭劫。姑娘次次出手,还救下了我标队里的兄弟,实堪英雄。已经远超出蹭镖的范畴了。刘某要还是舍不得银钱,反倒是不懂规矩。还请姑娘收下,不要推辞。”刘镖头坚持道。
“好吧。要是再拒绝,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丁白缨躬身作揖。
刘镖头微笑颔首,将钱袋子放到临近的桌面上,并摆手道:“请。”
“多谢。”丁白缨收起钱袋,却没有解开来看。
“丁师傅。你真的要留在辽地吗?”刘镖头问道。
“当然了,我说过的嘛。我来辽东就是为了投军杀贼。建功立业。”丁白缨伸出手指,将被油汗凝成一股的乱发拨到脑后。
“鞑子兵你也见过了。那不是个人的勇武所能抵挡的。”刘镖头说道。
在广宁附近,商队遇上了一波数以百计的蒙古骑匪。他们训练有素,弓马娴熟,连过路费都不讨,围上来直接就要杀人。好在镖师们同样训练有素,没有溃退,而是及时结成枪阵,并举盾防御,射箭还击,这才让蒙古骑匪不敢直接冲击。
反击是不可能的,结阵固守是敢走辽东镖路的标队面对小规模骑兵劫掠时唯一的对策。镖队甚至都不求打退蒙古人,只能要在官军来援之前保护商队成员,使之免遭伤亡,镖队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次袭击算是有惊无险,因为驻扎在广宁城内的游兵两刻钟后就到了。官军及时来支援,打退了蒙古骑匪。可即使如此。这也是丁白缨这辈子走过的最凶险的一趟镖,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杀戮死亡。
最后,镖队在蒙古人射击中折了三个人,伤了五个人。而官军则收获了四个人头和三匹马。其中一个是刘镖头射死的。不过刘镖头很会做人,没有脑子发热和官军争这五十两银子一个的人头,反倒是给带队的军官送了点儿好处,请官军缓速回营。也就是变相请官军护送他们到广宁。
“我是见过了。”丁白缨眼神坚定。“但我还是要去。”
“哎呀。”刘镖头叹了口气。“我们会在海州驻留休整两天,之后再去盖州,乘船离开辽东。在那之前,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能走海路了?”丁白缨惊讶地问。
“不能。我们这算是偷渡。但只要不被朝廷发现就好了。”刘镖头说道。
实际上,被朝廷发现了也无妨,能混镖局的都是有关系的。海运运货是严禁的,但运人不算什么大事儿,就算被抓住了,只要点儿银子打点,再请客吃顿饭就算可以了。所以商队都是陆运货到辽,再海运人回京。
“还是多谢您的好意了。”丁白缨轻笑着摇了摇头。“告辞。”
她甚至不打算在海州久留,而是准备吃顿好的,只歇一夜就北上鞍山,然后就去辽阳找那位传说中的秦将军。
“那就.祝丁师傅马到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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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丁白缨用指节敲了敲柜台。
丁白缨没有选择在商栈和镖队一同住宿休养,而是找了一家临近市场的二层小客栈落脚。她之所以如此选择,除了不想再受人恩惠以外,还因为她需要先买一匹马,再找个铁匠铺保养一下佩刀。
“嗯?”老掌柜放下手里的小说话本,来到丁白缨的面前。眼神里闪烁着若隐若现的警惕。“这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丁白缨掏出官府发放的文牒以及腰牌等表明身份的物件,放到桌面上。“要个普通的单间。”
“原来是行镖的师傅。”老掌柜呵呵一笑,语气由之轻快了不少。“怪不得是南方口音。”
“南方口音怎么了?”丁白缨走南闯北,打听消息算是本能。
“杨经略兵败之后,朝廷不是一直在调客兵援辽吗?”老掌柜说道:“熊经略来之前,朝廷就调了不少南兵来用。但那边儿的兵不愿意来啊,过关之前逃了大半,过关之后又逃了大半。逃兵乱窜,那不就是流民、流贼了吗?当初闹了好些事情出来呢。”
“现在也是?”丁白缨有些惊讶。
“现在倒还好。熊经略来了之后,严整了几次,砍了好些脑袋,传首各城。总算是消停了。”老掌柜说道:“可最近又增南兵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生乱。”
“听说土兵的纪律还是不错的。”丁白缨说道。
“嗐,谁知道呢。”老掌柜耸耸肩,刻板印象既已形成就很难抹除了。“日子不太平啊。”
老掌柜登记完住客信息。说道:“我这里只有通铺和单间,单间不分上下甲乙,都是三十文一晚,五分银子也行。不包吃。房费离店付。”因为镖行的声誉整体不错,向来非常受人尊重,所以老掌柜既没有扣押丁白缨的信物也没有找她索要押金。这也算是给自己挣个口碑。
“五分银子那不是五十文了吗?”丁白缨惊讶道。
“那是关内的比价,辽地银多钱少。自然是钱贵银贱。”老掌柜好心提醒道:“丁师傅要是准备在辽地久留。老头儿我建议你早早地找钱庄,把银子换成铜钱,日后指不定还得贬价呢。”
“受教了。”丁白缨微一拱手。
“师傅要洗个脸吗?只要十文钱,就能给您烧一缸热水来。”老掌柜也是有见识的。知道镖行“三会一不”的规矩。所谓“三会一不”。也就是会搭炉灶、会修鞋、会理发以及不洗脸。“三会”是为了生活和社交。而“一不”,则是为了保护皮肤。在户外,冬季寒风凛冽,春秋风沙扑面,夏季骄阳似火。洗完脸之后,油净脸干,让风这么一吹,脸反倒容易受伤。所以走镖的人往往只会在到达目的地,乃至返回镖行之后才洗脸。因此,“洗脸”也可以称之为“到家”。
“明天就走。不洗。”丁白缨收起腰牌、文牒等物,接着从刘镖头给她的钱袋子里掏出六吊钱放在柜台上。“来一屉馒头,烧只半鸡,再来半斤羊杂碎。够不够?”
老掌柜在心中默默地盘算了一下。“差不多。羊杂碎怎么做?”
“一半煮汤,一半炒。”丁白缨说道:“您可别舍不得放盐。”
“哪儿能啊。”老掌柜收下那六吊钱。将之放入钱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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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丁白缨步行进入市场买马。
马是金贵的生物,而且养比买贵,养个几年,草料钱就超过买价了。一般的镖师不会养,也养不起。刘镖头所属的镖局规模颇大,也只养了十匹马。而且这趟镖一匹都没有用上,就连刘镖头胯下的坐骑也是商队提供的骡子。
丁白缨之前理所应当地以为,镖局这是怕损失舍不得用。直到刚才,她才恍然大悟:既然商队和镖队都不打算走陆路返程,那么刘镖头骑着的骡子和拉粮食的驴、骡一样,也是商队的商品。
进入马市。丁白缨发现一个穿着红色袍服的官儿,正在跟一个人的商谈驴、骡的质量问题和价格。丁白缨不认识当官儿的,却认识那个和官员讨价还价的人。那是商队的领头,朱晖。
在路上的时候,丁白缨就听镖师说过,这人好像是京里哪个大官儿的家人,或者说家仆。倒也不奇怪,这年头儿,稍微大点的商号背后都有背景。就算家里没人当官儿,也得想法子通过嫁娶联一个。不然这商肯定是经不安生的。
“八十二头驴,三十九头骡子。其中二十四头驴,十一头骡不合格。合格的按官价收,不合格的,要么你自己带走,要么算四成价卖。”当官儿的很强硬。
“我带的这些牲口有这么多不良的吗?”朱晖很不满。
“常例就是三成不良。不管有没有都得按这个算。”官员皱着眉头道。
即使熊廷弼经辽已一年半了,但辽东地方的陆运力还是不足,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畜力不够。熊廷弼一直想要补充驴、骡、牛之类的役畜,但奈何财力长期不足,马儿都不够用。两相权衡下,熊廷弼还是将有限的资源,投放到战力的恢复上。直到最近去年八月,第一笔百万内帑入辽,辽东的财政逐渐充裕。熊廷弼才命令冬春驻海州,夏秋驻盖州的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道张铨,全力筹措畜力。
按照旧制,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道,是由蓟辽总督节制的辽东巡抚之下道员之一。但萨尔浒之后,神宗皇帝为了避免事权分散,导致政出多门,出现类似于“经抚不和”的现象,就同意经略熊廷弼将辽东巡抚及由其节制的诸位道员纳归自己管理。这就相当于在事实上,将辽东地方析出蓟辽总督治下,成了一个独立的高级军政单位。
张铨也算是倒霉,朝议本来是要让他来接任辽东巡按的。但皇帝陛下直接把杨涟给空降过来了,张铨就只好屈就,挂山东按察副使的衔,来任这个两天就要被熊廷弼骂一通的兵备道。
“我是成国.”
“我管你是哪家的!我跟你就事论事,你别跟我扯其他没用的。”张铨很硬气,不打算卖任何的面子。“三成的不良率对来海州卖牲口的商贩都是一样的。不能说你是谁的家人就能搞特殊!还是那句话,我只按官价收五十八头驴。二十八头骡。其他的折价收。你要是不愿意卖,那三十五头驴、骡,你带回去就是。”
朱晖当然不愿意带回去。从关口到海州,差不多要走半个月,回去当然也差不多,这人吃驴嚼又是一笔成本,镖费还要再议。如果路上遇到劫道的,死了人那才是倒了血霉。
“如果您都按官价收,我可以给您.”朱晖还想再劝劝。
“不必!”张铨伸手止住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辽东的官价已经开得很高了。就按这个卖掉,也比关内高得多。你们不要贪得无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回扣是给官员个人的。而常例中的大部分要用来维持官府的正常运作。辽东的生产还没恢复,基本没有田赋收入,低级官员和胥吏们只能指着这些截下来的预算过日子。他要是拿了回扣,把驴、骡的买价给全了,就相当于是把兵备衙门的收入揣到了自己的兜里。张铨不是那种绝对意义的清官,但也没有贪到这种地步。
张铨压根儿不想来应付这个人,但下面的人没胆子对抗朱晖,他也就只能耐着性子跟他掰扯。上官在该出头的时候不出头,下面的人迟早会阳奉阴违。
“唉!”朱晖无奈,只得接受。“好吧。好吧。谁叫您是大老爷呢。卖就是了!”辽东不比其他地方,经略熊廷弼是真敢砍人,容不得他们这些刁仆恶奴撒泼打滚儿。就算自家老爷能打赢官司,让皇上判熊廷弼一个跋扈,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脑袋成为打官司的筹码。
张铨继续说粮食的事情。“经称。你运来的粮米,一共四百一十石。每石按三两五钱银子算.”
“三两五钱!”朱晖急道:“不是四两吗?”
“那是去年的价。”张铨说道:“现在降了。”
“为什么会降价呀?”朱晖尖着嗓子问道。少赚二百零五两,容不得他不急。
“哼!就只准涨价啊?”张铨哼出一声不耐烦的鼻息。“问那么多干什么。你是奴酋的探子吗。降了就是降了。”
“官府要这个样子压价,搞强买强卖,以后没人拉粮食来辽东卖了!”朱晖大声嚷嚷,引来了不少目光。
“你不卖,有人卖!你要是有脾气,就把‘强买强卖’四个字再说一遍。你要敢说,我就上本子参你背后的人!”张铨冷笑道:“还是那句话,你如果不想卖可以拉回去。”
“.”朱晖没敢接这个茬。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张铨真不耐烦了。“三两五钱银子一石!你卖是不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