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三房变天
很快,一名锦衣卫传令兵闻声而来,肃然抱拳。“掌卫大人!”
骆思恭没有立刻下令,而是说:“去把其他人也都叫来。”
“其他人?”传令兵不解。
“你一个人能三道命令吗?”骆思恭反问道。
“是!”传令兵顿时了然,接着就转身去找自己的同僚。
等他带着其他的传令兵再回来的时候,骆思恭的面前已经分摞放了好些文书了。
“传令东司房!”骆思恭掏出两封命令,以及一封盖了皇帝宝玺的敕书,一并交给最开始过来的传令兵。“即日起,千户骆思恭,卸去东司房代理提督一职,仍回经历司掌事。千户刘承禧,晋指挥佥事,并掌东司房印。”
“.是”传令兵面色微变,接过三封文书,随即快步奔出本部衙门。
“传令右千户所及西司房!”同样是两道命令一封敕书,不过这个传令兵得跑两个地方。“千户王世盛,晋指挥佥事。即日起,改调西司房,并接掌西司房印。原任西司房提督卸职听用。”
“是。”
“传令带俸指挥佥事张懋忠,令其即日起实掌街道房印。原任街道房提督卸职听用。”这回只有两道命令,没有敕书。
“是!”
如果说,骆养性撤职下野,刘承禧顺势上位,还在众人的意料之中。那么三大提督一日皆改,就是三房独立建衙以来从没有过的了。
一时间,堂内左贰官皆惊。本能地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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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司房衙门里,骆养性正捧着一盏盖碗茶在大门和正堂之间的院子里瞎溜达,纵情地享受着太阳落红前最后的明黄。而千户刘承禧则颇为愤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给骆养性擦屁股善后。
在刘承禧看来,那个追查天津逃犯的差事简直难以理解。整个事情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谁给天津通的气?不知道。那具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尸体到底是不是逃犯?不知道。如果不是,那逃犯到底去了哪儿?还是不知道。
一圈儿绕下来,东司房调用了千户所的人,围了勋戚们的宅邸,动静甚至大得让宫城四门紧急戒严。最后竟然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落锤结案了,只落下一堆需要造册备忘的麻烦事。可以说,是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
不过也好,事情闹成这个样子。骆养性大概率是没法子将东司房提督的位置坐实在了,说不定骆思恭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在各衙门的交相弹劾中,顺势下野,乃至于遭到追责清算。在刘承禧视角里,宫里对骆思恭治下锦衣卫的不信任已经初露端倪了。不然为什么会突然把锦衣卫的军士全部调出宫城?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间。指挥使司的传令兵跑进了东司房。
除了由掌卫事直接下达的重要命令,锦衣卫本部的各项事务令都是从经历司发出来的,每一个传令兵都对骆养性无比熟悉。因此,当传令兵进入院门的时候,他立刻就认出了在院子里溜达的骆养性。他没有犹豫,直接迎上去行礼道:“经历,大人有令。”
骆养性仿佛早有预料。只说了一个“好”字,就径直走进了正堂。
传令兵慢他半步,亦步亦趋。等骆养性在正堂中央站定,传令兵便用祖传的大嗓门儿,高呼道:
“卫帅有令!刘承禧、骆养性听令!”
刘承禧还在专心致志地写材料,这一嗓子下来差点没把他手上的毛笔给震掉。他拧着眉头,来到传令兵的面前。同面色从容的骆养性一起撩袍踏步,单膝跪地,抱拳拱手。“卑职恭听帅令。”
“千户骆养性,卸除代理东司房提督一职,仍回经历司当差。”传令兵将罢免的命令递给骆养性。等骆养性接过,又将晋升令和皇命敕书一并交予刘承禧,并道:
“千户刘承禧,晋指挥佥事。掌东司房印。”
“卑职领命。”骆养性悠然起身,转头回到那个添出来的位置上收拾东西。而刘承禧则愣在当场,没有任何表示。
“刘提督,请接令吧。”传令兵轻声提醒道。
“哦!”刘承禧恍若大梦初醒。赶忙道:“卑职领命。”
由于东司房提督是钦差卫官,所以刘承禧还得照例颂圣,遥拜磕头。即使那方帝印是御事监尚宝局的宦官领命之后代为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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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佥事。”不多时,已经将私人物品收讫完毕的骆养性,来到刘承禧的面前,抱拳说道:“本房的大印已经搁回到正案上了。这些日子,本房庶务一直劳您操心,下官这儿也没什么好交接的。就此告辞了。”
“等等!”尽管疑惑已经爬满了刘承禧的整张脸,但他还是死死地抱着那两封他心念已久的文书。
骆养性立刻停住虚迈的脚步,回过身来,望向刘承禧,笑着问道:“刘佥事还有什么要吩咐下官的吗?”
“为什么?”刘承禧沉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骆养性微笑反问,面色轻松。“下官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能说得直白些吗?”
刘承禧的问题有很多,但不知道如何措辞为恰当,所以支吾半天只模糊问道:“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骆养性又反问。
“.”刘承禧卡住了。赏罚擢黜皆决于上,既然升迁的命令由骆思恭发出,就说明骆思恭仍受皇上的信任。联系到他自己最近的一些举动,刘承禧甚至觉得,这次升迁可能是一种隐含的敲打。
但真的是敲打吗?骆家还在锦衣卫的权力序列中吗?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刘承禧实在问不出口,只能叹气。
“现在总有现在的理由。个中缘由,您迟早会明白的。”骆养性秉着“你不明问,我不明说”的态度继续打机锋。
“.”等了一会儿,见刘承禧仍不说话,骆养性便转头离开了。“都是为皇上办事。”临到门口的时候,骆养性的嘴里还是荡出一句话来,让刘承禧自己品味。骆养性一走,以邹之有为首的一众东司房军官立刻围上来,向东司房的新提督表示贺喜表忠。可刘承禧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他敷衍着这些阿谀之徒,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心想:海镇涛真的是被“降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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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将昏之际,传旨回来的刘一燝推开了值房的门。
沈仿佛是一直盯着门在看,刘一燝刚一进来,他立刻就捧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刘阁老您回来啦?”沈的笑容之和煦,语调之温柔。要是让不知其中内情的人见着了,还真以为他和刘一燝是关系亲近的密友呢。
“沈阁老客气。”可刘一燝压根儿没心思搭理他。
经过多次明里或暗中的交锋,刘一燝已然明白,在口舌之利上,他和韩爌加起来都不一定是沈的对手。这人极善东拉西扯,扭曲事实,而且攻击起人来非常理直气壮。对付这种人,没有好的法子,只能避其锋芒,别和他耍嘴皮子。反正又撵不走,说多了只会搞得自己气血上头。
刘一燝来到方从哲的面前,招呼道:“首辅。”
方从哲以为刘一燝是来交差的,于是对他歉然一笑,柔声道:“季晦辛苦了。”
说实话,方从哲还是很欣赏刘一燝的。他看得出来,在这届内阁的一众老头儿里,刘一燝是最年轻也最有冲劲儿的。不仅敢想,而且执行力也很强,颇有些张相的遗风在那儿。
可欣赏归欣赏,他是绝不能和刘一燝过于亲近的,在朝堂现有的政治格局之下,就算他支持刘一燝的主张,也得绕个百转千回,委婉说话。
几十年宦海生涯下来,老首辅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党争这种东西永远会存在,即使他是内阁首揆以及公推的浙党领袖也只能调和,而不能消弭。
就像直到现在都还有人批判熊廷弼,只是相较以前,言辞没有那么激烈,也更愿意用事实而非臆想作为论据了。目前流行的论调,是辽东师老馈饷浪费国帑,徒知固守而不思进取,既然辽东局势已稳,就该主动进攻,收复失地,直捣贼巢。
“首辅。内廷开始裁员了!”刘一燝将声量提高到每个人都能听清的地步。
“嗯?”方从哲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凝住了。“裁员?谁跟你讲的。”
“我在内书堂任教时带过的学生,西厂司正李永贞。刚才在光禄寺那里撞见他,就随口问了一嘴。”刘一燝并不避讳说自己是内官厂臣的老师。
在这一点上,他和沈一样。年节的时候,厂督魏忠贤亲自登门拜访沈,以学生的身份给老师送钱送礼,沈见并不逾矩也就收了,还留魏忠贤在家里吃了顿饭。这个事情遭到了言官的弹劾,但沈直接把礼单公开,用一个师生情谊给他怼了回去。弹章和疏辩送到南书房,皇帝的反应也很平淡,只批了那祖传的三个字:知道了。
“裁撤光禄寺?”方从哲疑惑道:“没听徐子先说过啊。”
光禄寺是受到内外双重领导的衙门。在内,因为光禄寺有司掌内廷采买,为尚膳监提供食材的职责,所以会受到尚膳监提督光禄太监的监管。在外,因为光禄寺需要为大型祭祀活动置办祭品,并奉命准备礼仪性质的筵席,所以它又是礼部的下属衙门。而且在政治光谱上,光禄寺更接近外廷而非内廷。如果光禄寺卿要换人,提督光禄太监在原则上没有举荐的权利,与之相反,礼部或者礼科的推荐则会占很重的分量。
“不只是光禄寺,而是整个内廷。”刘一燝说道:“李永贞告诉我,对惜薪司的裁员已经快要结束了。光禄寺和尚膳监是第二批。”
“呵!”叶向高苦笑道:“又来了。”
在叶向高被迫以阁员的身份独相内阁的时候,就曾写信向老师申时行发牢骚,说好多事情根本不过内阁就直接实行了,有时,阁臣甚至需要从其他人的嘴里听说才能知道。为此,作为内阁阁员的叶向高甚至激烈地向申时行表示,与其一直这样还不如直接取消内阁票拟,恢复洪武祖制,由皇帝直管六部。
当然,就连叶向高自己也知道,这就只是过过嘴瘾,若取消内阁,恐怕先帝爷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如果事事都由皇帝乾纲独断,那他老人家还怎么静摄养病,当活着的祖宗呢。
方从哲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了叶向高一眼。接着又问刘一燝:“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计划很激进,说是至少要裁掉一半!”刘一燝正色说道。
“整个内廷要裁掉一半!”方从哲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刘一燝,他坐不住了。“我得去书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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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首辅方从哲求见!”虽然皇帝特允部分阁臣随意进出南书房,不必通报,但方从哲还是谨慎地把握着分寸,请值门的宦官唱名。
“阁老请进。”竟然是刘若愚来给方从哲开门。
方从哲冲这个并不十分眼熟的年轻秉笔微笑点头示意,接着便来到大殿中央,向皇帝行礼磕头,高呼万岁。
“方阁老坐着说话。”朱常洛话音刚落,刘若愚就把凳子搬到了方从哲的屁股底下。
“谢皇上。”方从哲对此殊荣已经习以为常了。要是他哪天来这儿没被赐座,反而才要胡思乱想。
“首辅来这儿是为了问裁员的事情吧?”朱常洛先开口道。
“圣明无过皇上。”方从哲用颂圣的方式表达肯定。
“朕还以为来这儿的人会是刘一燝呢。”朱常洛用略带失落的语气说道。
方从哲心下一凛。要知道,刘一燝这趟来去也不过才半个多时辰。
“你来也好。”朱常洛舒展面色,指向刘若愚。“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总裁官已经给你叫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