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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大裁员
    第274章 大裁员
    二月已至,春闱在即,关于科举的奏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争来争去,无非是谁主考,谁同考,谁提调,谁读卷。对于在职的各派官员来说,这些问题都很重要。因为这将决定很长一段时间的人际关系。考官是被他取中的考生天然的恩师,在政治与倾向上就算不与考官趋同,至少也是不能大相径庭的。当年张居正夺情,引来自己学生的批判,那一时掀起的轩然,甚至胜过了夺情事件本身。
    不过对于皇帝而言,这些都不重要。管他谁取的,只要心里有杆称,手上拿着刀,那就都是忠臣没有奸臣。无非贤时便用,不贤时便黜。
    朱常洛没有在这个事情浪费太多的心思。他谁的意见也不听。管你的举荐文章写得多漂亮都不看,直接盯着姓名,按着需要,索骥般地给相应的奏疏做了肯定的朱批。至于其他的奏疏,便用先君惯常的做法,阅而不报了。
    朱常洛原本是想把沈扔上去,再给他配个徐光启的,正好这两人就没对付过。放在一起,也算是一种平衡。但他转念一想,平衡不是强行制造没必要的矛盾。要真把他俩塞一堆,考场变擂台都不是没可能。沈他不很了解,但徐光启的武德还是挺充沛的。
    为了朝廷脸面,也为了不让沈分心,可以专心“鞭策”刘一燝。朱常洛最后决定,主考官由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继偕,和掌礼部印尚书徐光启共同担任。同考官则由新任通政使司左通政袁可立、吏部右侍郎顾秉谦、詹事府少詹事魏广微等八人担任。其余其他人,随便。
    “有关于会试的考官奏疏就不用再拿给朕看了。”朱常洛将一本关于恩科的奏疏扔到“不报”的那一摞。这些东西,已经多得有些烦人了。
    “是。”王安应道。
    “怎么又是这个人?”朱常洛打开一本弹章,再次在署名的位置看见“赵延庆”三个字。“呵。他还真和骆思恭铆上了。”朱常洛一面饶有兴致地阅读弹章,一面在字句的空白处填写朱批。
    这时候,值守南书房的宦官,将刚拿到手的密匣给捧了进来。因为第四席秉笔太监刘若愚不在,所以他就把这个匣子递到了首席秉笔太监魏朝的桌子上。
    “主子。孙师傅的密折。”魏朝拿起匣子,一看上面的独特的雕纹,立刻就确定了密折的来源。
    “打开。”朱常洛从腰间取下一柄朴实无华的钥匙,扔给魏朝。
    “是。”魏朝稳稳地接住,并用这个钥匙打开了一个装钥匙的柜子。接着,魏朝从钥匙柜里找出对应的银钥匙,将匣子的银锁打开,接着小心翼翼地把密折捧到皇帝的面前。
    银钥匙有且只有这两把,一把在持匣人的手里,而另一把则在那个的钥匙柜里。也就是说,在匣子寄出之后,除非破坏盒子,否则将没人能在他之前看见密折。
    “摘要。念。”朱常洛轻蘸朱墨,将刚写好的一句话划掉,接着再用相对潦草的笔迹,将之改写成另一句意思相同,但措辞更加激烈的批语。他并不愤怒,心里根本没什么波动。但事实证明,这样的写法能让读到这篇朱批人,以为皇帝发怒了。
    魏朝快速浏览一遍,省掉所有的修饰与描写,简洁地说道:
    “臣孙承宗,启奏圣上。”
    “巡抚署已全面接管指挥使司司务。诸事顺遂。伏请圣上勿虑。”
    “指挥使司诸堂官已全部收押,然未行审讯。审讯之事,臣伏请圣上圣裁。”
    “锦衣卫副千户陆文昭以便宜行事之由,在臣抵津之前,向诸罪官索取现银及银票共八万八千六百两。锦衣官陆,自称此事已奏报圣上知晓。银两、银票皆已收讫完毕。现银有所误差,实重八万九十二两三钱六分。现银有官有杂。以杂银居多。”
    “臣已着手筹建巡抚标兵,目前已拣选卫兵共三百四十二名入标。”
    “为立信,臣承诺,卫兵入选,即发饷银一月,并赐布匹衣料,然卫城银库、布库,皆一空如洗,竟无饷可发,无布可赏。臣无奈,只得妄假圣名,擅调赃银,记三百四十二两,以做权宜。伏请圣上治罪。”
    “拟此密奏当日,锦衣卫已乘船南下。”
    “臣孙承宗伏望圣上龙体圣安。涕泣再拜。”
    念完,魏朝合上密折,将之恭敬地递放到御案上。
    “把这个发下去。”朱常洛拿起密旨,并顺手将拟好的朱批递给魏朝。
    “是。”为了提高效率,少跑一趟,魏朝索性把其他待发的奏疏也抱走了。
    朱常洛放下密奏,突然开口问道:“你说,这个赵延庆为什么一直追着骆思恭咬啊?”
    走到门口的魏朝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发现皇上并没有看自己,于是讪讪地撇了撇嘴。跨过门槛出去了。
    “奴婢不知道。”王安放下笔,说道:“查过了,赵延庆和骆家没有任何瓜葛与仇怨。和最近的案子也没有关系,他应该就只是一个纯粹的言官。跟骆思恭过不去,或许只是因为觉得骆思恭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即使已经查过,王安也不敢打包票说完全肯定的话。
    “那他为什么能把骆家的家产盘得这么清楚。还偏偏在锦衣卫查后府的案子时上疏弹劾骆思恭?”朱常洛说,“朕不觉得这是什么巧合。”
    “要把他抓起来审吗?”王安问道。
    “谁去抓,谁来审?理由是什么?”朱常洛说道:“也不能太惯着骆思恭了,他要是恃宠而骄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这样,你做个备忘,等骆思恭把差使办妥了,就随便找个由头把赵延庆调到外地去历练历练。他要真的敢拼敢干,到地方去了也会发光,也就当是换地方悟道了。但如果他是一个只知道耍嘴皮子搏名声的人,那就不用让他回来了。”
    “是。”王安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把赵延庆的姓名和预定的贬谪事由给记了上去。
    记好后,王安抬起头,发现皇上正在写东西,似乎没了再说话的意思。便又低下头,继续写那个只写到一半的字。————————
    司礼监的正堂里,第三席秉笔太监兼提督西厂魏忠贤,和第四席秉笔太监兼总管内廷裁员刘若愚,正罕见地并肩坐在一张横放于正堂中央的长案后面。在他们的身后,还摆着一张专属于王安的大案。这张大案以及与之配套的交椅,是正堂里唯二的没被挪动的家具。
    两位大太监的身侧,并排摆着几十口用牛车拉过来的大箱子。
    正堂外边儿的司礼监前院,内承运库的掌印太监吴明哲和司礼监廉材房的理财少监唐衷,也并排坐着。他俩的面前各摊放着一个薄薄的账本。
    再往前,靠近司礼监院门的地方,内承运库的出纳和廉材房的审计,共计二十人,两两成队,左右“1”字竖列开来。
    而在司礼监本部正门到黄瓦东门的这段路上,西缉事厂执行局,第一执行大队第一中队的执行们,正把着枣木棍,五步一岗地监控着被包夹在路中央的长蛇队,以防止这些人在紫禁城的肘腋之间闹出什么不必要的乱子。
    司礼监、西厂、内承运库等三个衙门的数百人云集于此,是为了给惜薪司被裁汰的冗员发放遣散费。
    惜薪司曾有过宛如昙般的辉煌。武宗正德时,刘瑾权倾一时,改惜薪司外薪厂为办事厂,自领之,京师谓之内行厂。正德五年,刘瑾倒台,昙凋零,西厂、内行厂俱革,独东厂如故。现在,西厂复立,并随差保卫惜薪司的裁汰工作。这颇有些难兄重新发达,转过头就踩了难弟一脚的感觉。
    刘若愚之所以把内廷裁汰的第一刀砍在惜薪司的脑袋上,是因为它冗滥很严重,但不复杂。万历中,神宗懒政,内外两廷皆弛。内廷各衙门人数激增,惜薪司也不例外。时称“朝进一人,暮进一人,致几十倍于前。”
    不过现在的惜薪司,说到底只是一个管理木炭发放的机构,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按年龄高低,从上到下拉清单就行了。惜薪司的司正很配合,毕竟他的俸禄涨了,而他的前任则失去了一切,正在去定陵给先帝爷守墓路上。
    “你,过来,别磨蹭。”内承运库的年轻出纳,很不客气地朝一个在年岁上能当他爷爷的老宦官勾手。
    老宦官颤巍巍地走上去,将新司正发给他的纸条递给出纳。
    出纳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该给这个人发多少遣散费了。但他没有立刻弓腰去取,而是将条子拿给同样年轻的廉材房审计盖章。
    审计接过条子,对照着上面的信息翻到相应的页码,并在条目后面的空白处和那张条子上盖上自己的小章。
    等审计把纸条收进桌上的盒子,并朝出纳点头,出纳便快速地数出相应的银两数。
    “你的入宫年份和年岁已不可考。但按面相,当是老叟。故从优发恤。给银二十两。即刻回住处收拾行装家当,限在明日午时之前出宫。”出纳将银子摆放到桌子中间,再次核对之后,用一个粗布制成的小袋,将两个标准的五两官锭和十个一两重的小银球儿装入袋中,递给老宦官。
    “大人。老儿不要钱。老儿就想继续留在宫里伺候皇上。”老宦官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
    “你这话说的。这儿的人,哪个不想伺候皇上啊?皇上圣仁体恤,给你二十两纯得不能再纯的官银,你搬出京城,省着点儿用,怎么都够你养老了。”出纳朝下一个人招手。
    “大人!老儿真的不想出宫啊。求您了,求您了。”老宦官在皇城里干了一辈子给人发炭的活计,根无法想象出宫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皇城的是一口爬满了青蛙的巨井,虽然规矩多,内部倾轧严重,但至少没有外人欺负,只要小心谨慎不得罪人总是能活的。皇城的高墙之外是什么,有什么,老宦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已经是一只完全不想出井的观天老蛙了。
    “下一个!”出纳大声喊叫,他已经没了再和老宦官废话的意思。说得再多都是废话,反正他也没法子让老宦官继续留在宫里。而且他今天至少得发五千两出去,否则就是不达标,扣月俸不说,还影响考绩。虽然上面还没有榜示内官考核的具体标准,但完不成总是不好的。
    “大人!大人!小老儿求您了,小老儿求您了呀。”老阉官的讨好立刻转变为了满含着绝望的大哭。
    老宦官弄出的动静吸引了西厂执行的注意。还不等人打招呼,负责维持堂内秩序的小旗官,便很自觉地带着两个人架住老宦官两臂将他往外拖。
    “银子!”承运库出纳避瘟似的将那个装着遣散费的布袋扔给西厂小旗官。小旗官会意,立即将之拴到老宦官的腰带上。
    遣散费发放的规矩非常严格。除了“审计不能碰银子,出纳不能碰账本”的规矩以外。刘若愚还额外规定,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每个人,在差事结束之后,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才能离开。一旦发现有人手脚不干净,不问情节,直接拖出去吊死。统治只有恐怖是不行的,还得有美德。银子就是美德。领了这个差事的低级宦官,将在差事结束之后,领到一笔相当于他们半年俸禄的赏银。
    有了西厂的弹压,这场小小的骚动很快平息。发放遣散费的工作,又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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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得多少钱啊。就这么白白地散出去了?”看着又一口大箱子被人搬了出去,魏忠贤的心里不免地生出了惋惜的情绪。
    “不给银子光遣散。这大几万人出去,还不得把北京给闹翻天了呀。”刘若愚记录完毕,便将毛笔搁回笔架山。
    “闹呗。真闹起来,不就有动刀子的由头了吗。你不会真以为他们能翻天啊?”魏忠贤捏了捏拳头,轻笑道:“要我说,你还是太年轻,太仁慈了。内库再有钱也不是你这么个法。这么多银子拿去给皇极殿的修缮收尾不好吗?那可是大明朝的体面。”
    魏忠贤觉得这差事就该交给他来做,他保准把这一百几十万两银子给皇上省下来。
    听见魏忠贤的话,刘若愚的眼角不由得一抽。“我怎么敢妄自仁慈。是皇上圣仁。”
    “.”刘若愚既然搬出皇上,那魏忠贤就没话可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