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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真实的圣意
    第263章 真实的圣意
    小三刻钟之后,载着王承恩的马车抵达了锦衣卫东司房衙门。王承恩虽然不是常客,但守门校尉对他的印象很深,所以问也没问,直接就请他进去了。
    王承恩径直走进正堂,发现骆养性并不在那张多出来的书案后边儿。于是来到负责东司房庶务的正千户刘承禧的面前,用疲惫中带有一丝病态亢奋的声音问道:“骆养性他人呢?”
    听见王承恩直呼骆养性的大名,刘承禧的眼眉顿时一挑。
    “见过王司正。”刘承禧起身作揖行礼,并道:“稍早一些的时候,骆提督带走了本房所有的百户,还准备去千户所增调援兵。派差之后,骆提督自己也跟着去了。”
    “他要干什么!”王承恩没有还礼,直接追问道。
    “下官不知道。”王承恩不还礼,刘承禧就不直身。“刘承禧只说要包围后府诸勋戚的府邸。”
    “那他去哪儿了?”
    “应该是去了李府。”刘承禧正色回答。
    “好。我知道了。您忙吧。”王承恩拂袖转头。来去之间只待了几息。
    “您慢走。”刘承禧的眼睛向下一撇,脸上突然泛起一丝明悟。他突然想见,骆养性似乎很刻意地说了自己将要去哪儿,就好像料到有人要来找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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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清侯李伟是一个很喜欢给自己建豪宅的人。他的这项爱好,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资产。
    隆庆六年五月二十六日,穆宗皇帝驾崩,神宗践祚。当年,从一品带俸锦衣卫都督同知李伟,便以皇帝生母太后之父的身份受封武清伯。从那时起,李伟便在北京内外各风景秀美之处大兴土木,设宅建墅。其中最豪奢的一处,是位于北京城德胜门外,西北方向几十里开外的清华园。
    不过,被称为“京国第一名园”的清华园离都督府太远。上衙、下衙通勤不便,就更别说得卡着点儿来的朝会了。所以在神宗驾崩,泰昌即位之后,不得不改变起居习惯的李铭诚便屈居搬到了正阳门附近的小别墅。但就是这座位于山川坛以北,正阳门以南的小别墅,也是一座规模庞大,占地百亩的园林。跟它比起来,英国公这一脉住了上百年的张府只能算是小地方。
    王承恩来到李府门口的时候,骆养性正在李府对门儿不远处的一家三层酒楼上悠然地饮茶。当看清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时,骆养性不由得小松了一口气。
    “王司正!”为了不让小孩儿东走西问,骆养性贴心的呼唤道:“我在这儿。”
    王承恩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当他逆着光看清骆养性那个笑吟吟的样子,他那张本就缺少活人气儿的脸,更黑了。
    王承恩快步杀入这座已经被锦衣卫明着占领了的酒楼。他急着爬梯,两阶甚至三阶一跨,但苦于人矮腿短,心焦身疲,竟然连着打了两个趔趄,要不是忠诚的祁逢恩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王承恩肯定得摔个清醒或是晕厥。
    “骆千户!”王承恩来到骆养性的面前,先是忍了一手,没有直呼其名,接着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骆你把我摁住,让我不要擅生事端,先回去请示。我回去请示了,然后司礼监来人给你打招呼。你又不听!你能不能告诉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坐,喝茶。”骆养性摆手,指向对面的空位,悠然地说道:“这里的风景很好。不知道您口味的浓淡,所以就只放了盏。茶罐儿在那儿,喝多少自己添吧。”
    “喝什么茶啊!”王承恩完全没有领情落座的意思。
    “不想喝茶,那就吃糕点吧。这家的桃酥和桂饼都做得不错。”骆养性将摆在桌面中央的盘子推到茶盏的边上。“都是您的。”
    “我不吃!”王承恩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满脸不怠的质问骆养性道:“骆千户,你莫不是在戏耍我!?”
    如果是那几个老太监到他面前这么吹胡子瞪眼,骆养性直接就下软蛋跪了,但面对王承恩,他甚至还能微笑着说话。“回答之前,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王承恩到底还是坐下了。
    “这个事情皇上知道吗?”骆养性抛出一个没有具体指向的模糊问题。
    “哪个事情?”
    王承恩的反问一出,骆养性的心里顿时有底了。他一改昨天的犹疑与谄佞,摆出一副浩然正色,将骆思恭的话整洁精炼一番,说道:“您离开之后我想了很多。百年前,世宗皇帝承天得命,入继大统。甫一即位,立刻就从五军都督府的俸禄册上裁汰冗员近十五万名,恩幸得官者皆被斥去,每年为国家节省米粮一百七十余万石。”为了给来人以合理的交代,骆养性显然是做了大功课的。
    “当年,骆家辅佐世宗皇帝,清理国家积弊,挽救大明危局。如今,圣上在宫里大刀阔斧地裁冗清滥,又旨令我锦衣卫内肃荡垢,显然又是一代雄主。不可能对后府的冗滥和弊病视而不见。”
    “前些日子,元宵政会事毕。朝野上下都在说户部财政吃紧,边疆粮饷逋欠。为了减少国用,圣上甚至以废陵为寝。圣主中兴国家的决心是显见的。锦衣卫不能撤案,要是这时候撤案,圣上就算有心,也只能另寻他由了!”
    骆养性的话说得太漂亮了,把王承恩说得愣住了。尽管昨天王安强行把他心里的那团火给压了下去,但王承恩并没有真正的服气。现在听见骆养性的慨然陈词,他不禁深点其头,像是找到了知己。
    “那接下来呢?您要怎么做?”王承恩的眼睛本就干涩,眨了两下之后甚至泛出了些许的泪。
    “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围着。”骆养性打开茶罐儿,插入茶匙,接着揭开王承恩面前的茶盏,将铲出的茶叶倾倒进去。“一匙够吗?”
    “围着能有什么用?”王承恩还是没有喝茶的意思,但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坚辞拒绝了。
    “我只能围着。锦衣卫抓人需要皇上用印,刑科佥签,这是规矩。”骆养性用程序问题搪塞,全然不提其他。“您看起来很累。他们这儿有带床的客房,要休息一会儿吗?”
    “不了。”王承恩微微摇头,拭去眼角的湿润,又问道:“您昨晚回去过了吗?”
    骆养性一愣,接着举起茶盏,吹掉水面的浮茶。饮下一口之后,才说道:“回去了。我到底还是有家的人,也不能总在外边儿晃荡。”“既然您回去过了,那您应该知骆卫帅遭到了弹劾。”王承恩主动给自己添了一匙茶,并拿起方桌旁的烧滚了水的壶子,给自己斟满。
    “知道。骂得很过分,父亲很愤怒。他老人家说要与那个姓赵的御史比试一场。”骆养性的眼眉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可能是因为之前东林党的案子而怀恨报复吧?”
    “有可能,我记得这个姓赵的御史也在廷杖的名单里。”王承恩点头附和。他还不知道,就这么几句话,骆养性就把好几个负面的猜测全给排除了。
    “茶解乏,不消疲。您还是歇会儿吧。”骆养性十指交合,不自觉的和骆思恭摆出了同一个姿势。“我相信,皇上会有决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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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南书房。稍早一些的时候。
    从外稽司到西厂提督再到司礼监,最后到或直达南书房,不是京师舆情上达天听的唯一汇报路线。差不多在王承恩离开西厂并命人向上通报此事的同时,锦衣卫派兵包围后府超品勋戚的重大消息,就被一个行色匆匆的御马监宦官飞奔着送到了南书房。接着,东厂、内阁,也和御马监一样,以特别提报的形式向皇帝传递了这个消息。
    之所以是提报而不是弹劾,是因为锦衣卫的行动虽然大胆,但并不违规。毕竟锦衣卫确实领了彻查后军都督府的差事,他们也没有闯进勋戚们的府邸抓人。
    这个消息像一记闷棍,直接把王安给打懵了。冷汗在一瞬间就袭遍了他的全身。
    锦衣卫此举表明,他们拒绝接受司礼监的命令。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不认为司礼监的命令是皇帝意志的具现,所以拒绝执行。
    如果王安已经获得了皇帝的首肯,那么就是锦衣卫会错了圣意,直接申饬就是了。但问题在于,王安还没来得及将“给锦衣卫打招呼要他们结案”这个事情,直接或者委婉地告诉皇帝。
    王安了陷入自我怀疑。王安很清楚,骆思恭不比王承恩,这是一个胆子并不大的老狐狸,他绝不会因为一时脑热冲动行事,就算热血冲头也会很快冷静下来。他敢这么做,必然有其缜密的理由。而这就意味着,会错了圣意的人确实有可能是王安自己。
    僭越!
    这个恐怖的词语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桓。
    不等皇帝批示就行事并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和皇帝心贴心,那僭行就不是僭行,而是主动承担责任与骂名。可一旦会了错意,那就是无可争辩的僭越。
    王安极力管理表情,笑着请示道:“主子。锦衣卫是不是有些太超过了啊?是否给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收敛一点?”
    “咱们的骆卫帅不是做得挺好的吗?”朱常洛微眯起,说道:“后军都督府确实应该清一清了。先用查天津案的由头压他们一段时间。”
    “可沈采域的那具尸体怎么处理?”王安开始冒险了。
    “消息不是压下去了吗?叫锦衣卫好好儿收着就是。到时候,朕要他们自己去领。”朱常洛对趴在大明的身体上吸血的无用勋戚没有任何感情。但泰昌皇帝过往的人生,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所谓兔死狐悲,如果毫无顾忌地打压对夺嫡斗争有功的人,那是有可能把他自己给搞得离心离德的。名不正、言不顺、事不成。老朱家正儿八经的老祖宗朱元璋杀人也得讲基本法。
    这时候,朱常洛在奏疏堆里发现了骆思恭的疏辩。“骆卫帅这辩论写得跟战书一样。好!朕有点儿喜欢他了。王安。”朱常洛清脆的唤了一声,听上去心情很不错。
    “奴婢在!”王安完全麻了。他应激似的站起身,开始粗重地喘着气。他知道,自己彻底会错了圣意。
    “你这么激动什么?”朱常洛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而是说:“要不让这俩人打一架。说不定还挺有看头的。”
    “好啊。”王安下意识地附和道。
    “呵呵。”朱常洛轻笑道:“那就原章发给赵延庆。让他自己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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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散衙之后,黄华坊,暖香阁。
    “这位老爷有些面生。”骆养性的面庞很硬朗,没有半点白面书生的样子,所以跑堂的龟公迎上来,直接就称其为老爷了。“要小的帮您荐两个牌子陪着喝酒吗?”
    “不必。我找周妙彤。”骆养性在架子上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周妙彤的牌子。
    “妙彤姑娘的曲儿已经唱完了,您赶明儿再来吧。”龟公微微摇头。并没有解释太多。
    “你们这儿的老鸨是哪一个?”骆养性刚问完,他的视线便锁定了一个枝招展、四处招呼的半老徐娘。“是不是那个?”
    “那就是薛姑姑。”龟公还等着赏呢。但面前的人如此作态,他也只能答是。北京地面儿上得罪不起的人太多了。一般来说,面生的人越嚣张,来头越大。干他们这行的,要是不会见人下菜碟儿,还是趁早改行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骆养性不再搭理龟公。他径直走过去,在距离薛姑姑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开口便直入主题:“我要给周妙彤赎身。”
    “请问老爷贵姓啊?”薛姑姑见谁都是眼含桃、黛眉如春。
    “你甭管我姓什么。”骆养性的口气像是在逛鸟市场。“我要给周妙彤赎身,多少钱。你直接报价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