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先查蓟镇
“季晦。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叶向高疲惫地靠坐在内阁的第二把交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饱含倦意的浊气。站了一天,他这双老腿都快麻了。
“因为我觉得,如果削减军费只是为了阻止崔文升借机提出往边镇派遣监军太监,那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刘一燝直言不讳。而且也不对崔文升使用职位代称。
“本末倒置?”叶向高瞳孔微缩,眼眉间淡含了些稍纵即逝的愠意。
“军费过巨的问题只是边镇问题的表象。只是着眼于这个表象,就是治标不治本。如果只是因为卜失兔和虎墩兔的恭顺而削减军费,那么他们一旦不恭顺了呢?且不论崔文升尚未提出往边镇派遣监军,就算是提了,往边镇派遣风宪官清查军费高企不下的问题本身就是治标的一环。”刘一燝正襟危坐,将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内阁该做的,不是阻止往边镇派遣太监监军,而是想法子为皇上,为国家择几个合用的人才。”
“叶次辅也没说不择嘛,裁军减费和整饬边镇这两件事又不矛盾。”史继偕见气氛有些微妙,于是出来打圆场。“现在的问题是派谁去,往哪儿派。”
“九边三总督的缺上是有人的。”一直沉默着的沈突然插话,让所有人都怔了一会儿。整场御前会议开下来,沈是半个字都没说的,除了大清早拜见其他阁员和六位部堂,嘴巴基本闭了一天,算是个背景板。“内阁再派人过去,岂不是要把他们换下来?这恐怕不太好吧。”
目前,负责总督军务的封疆大吏一共四个,分别是两广总督,陕西三边总督,宣大、山西总督和蓟辽总督。除了两广总督外,其余三大总督均分布于九边。
“有什么不好的。总不能让他们自查吧?”韩爌立刻反问道。
“既然韩阁老这么说了。那我先提一个吧。”沈嘴角一翘,直接顺杆子往上爬。“辽镇以外,军费开支最大的就是蓟镇了吧?我想,蓟辽总督文球应该是难辞其咎的。刘阁老,您觉得呢?”
刘一燝没想到沈会反过来点自己的名。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问我干什么?”
沈环视一圈,视线在方从哲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不过最后还是定格在刘一燝的脸上。他轻轻一笑,说道:“现任蓟辽总督文球好像是刘阁老的同年吧。”
刘一燝的脸一下子就冷下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沈软软地靠在椅子背上。
“那我也陈述一个事实吧!你沈阁老还跟我是同年呢!”韩爌一下子就火了。
史继偕尴尬地往后边儿缩了缩,他和沈、韩爌都是万历二十年壬辰科的进士。而且史继偕还是他们三个人里名次最高的,壬辰科的一甲第二名,也就是榜眼。
就在史继偕准备用这个事情打个哈哈,再做一回和事佬的时候,沈又开腔了:“我和韩阁老可是淡若水的君子之交啊。”沈笑意不减。“但听说刘阁老和文右堂的关系不错?”
让沈来这么几下,刘一燝已经是怒发冲冠了。“我和孙景文的关系也不错!你干脆直接弹劾我好了!”
“铭缜!”方从哲高声招呼道。
“是,首辅。”沈缩回去的同时,还不忘再补一句:“我只是就事论事,刘阁老您甭往心里去。”
“好。就事论事是吧?那就咱们就论事。”刘一燝猛然起身,对方从哲拱手行礼。“首辅,如果皇上问策边镇整饬,我提议就从蓟镇开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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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驿递系统中,昼夜三百里的急递是最快的,但卢剑星比急递还要快。因为急递是靠人的腿跑,而卢剑星则是快马加鞭,完全不顾马儿久驰掉膘,一到驿站,不论时间,直接叫醒驿丞,用锦衣卫的腰牌换马,中途一点都不休息。
不过第二天巳时一刻进京之后,卢剑星还是老老实实地弃马走路,小跑着往指挥使司的方向奔去。天津卫的事情再大也只是地方上的事情,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冲撞到了哪个御史,挨上一本,说你违规跑马,那真是没地方儿说理去。
卢剑星气喘吁吁地来到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尽管离开天津卫的时候,他没有换下官服而是直接纵马赴京,但给指挥使司守门的校尉通常不认官服,只认脸和腰牌,所以就拦了他的驾。“站住,干什么的?”
“东司房的。”卢剑星出示自己的腰牌。
“原来是卢总旗。”校尉认清了腰牌上的字。“您怎么蓬头垢面的?还满身泥巴。”
“从外地回来,有点急事儿。”卢剑星冲问话的校尉微笑,随便答了一句。
“您去吧。”校尉也只是随口一问,查验过后便闪身让开了。
虽然卢剑星很少来指挥使司,却也认得去经历司的路。他三五拐走到经历司司务房的门口,敲门后推开,发现经历司的主桌后面并没有坐人。于是卢剑星便就近找了一个穿着绿袍海马补子的年轻令史,问道:“劳驾拨冗,请问骆经历呢?”
“你谁啊?”年轻的正九品武官抬起头,但手里仍旧捏着笔,脸上颇挂了些不悦的神色。“没见我正在干活儿吗?这几天忙得要死,喘气儿都累。”
经历司经历之下设令史六人,典吏十七人,都是九品芝麻官,通常由考不上进士的文举人来充任。锦衣卫本部的文书出入、档案誊写及归类封存等庶务,就靠他们来操持。如果他们在任上考中了进士,一般也会被吏部分配到锦衣卫系统里,继续干文职。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少见,当年在陆炳的任上被严嵩整死的经历司经历沈青霞,就是正科出身的文进士。
“我没有打搅你意思。”陆文昭从怀里摸出腰牌,想放到年轻令史的桌面上,却几乎找不到空着的地方,于是只好举着。
那令史有些近视,写字都是趴在桌面上的,因此没看清腰牌上具体写着什么。但他的小情绪到底还是散了。“骆经历有事情出去了。”令史抽出一张白纸,准备做个备忘。“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跟先跟我说吧。等他老人家回来,我帮你转达。放心,我的记性还是不错的。”“这事儿机要,而且是急事。我只能给骆经历一个人看。”卢剑星摇摇头。
“那就没法子了。他老人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经历司经常收到这种需要由骆养性亲自接手并归档的文书。他们也不会多问,反正大概率是送给骆掌卫看的。
“那您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卢剑星的微笑道。“我可以自己去找他。”
“具体干什么去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先去东司房碰碰吧。”令史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他老人家高升了,现在兼着东司房的提督。说不定骆家又要出一个卫帅了。”
“东司房提督!?”卢剑星瞪大了眼睛,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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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剑星很快来到了东司房,但他并没有在这里找到骆养性。卢剑星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骆养性几乎把整个东司房的人手都拉去查案子了,只保留了有特殊任务的暗差。而骆养性自己也亲自去了后军都督府查案。
后军都督府和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在一条街的两头儿上。只不过一个靠近长安右门,一个靠近大明门。换言之,他得折回去。
来到后军都督府的时候,卢剑星还是那个蓬头垢面,官服爬泥的样子。但这回他却没有被拦下问话,因为守门的人已经从后军都督府的兵丁,变成了东司房的校尉了。东司房衙门小,军官少,大家相互之间都认识。守门的校尉看见他这张脸,问也不问,直接就放他进去了。
五军都督府虽然占地面积不同,但本部衙门的结构基本是一样。卢剑星绕过照壁来到正堂门口。只见大红一片,全是高级武勋。
正堂中央坐着的当然是英国公、少傅兼太子太保张维贤。他冷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显然是很不高兴。
除了英国公张维贤,在堂里坐着的,还有恭顺侯吴惟英,武清侯李铭诚,怀柔伯施壮猷和永宁伯王天瑞等人。
恭顺侯吴惟英是个小孩儿,今年十五,有蒙古血统,最早能追溯到成祖年间追赠的邠国公吴允诚那儿去。
武清侯李铭诚是第一代武清侯李伟的孙子。他爹,也就是第二代武清侯李文全于万历三十六年卒,他本人在万历三十七年袭伯,八年后进侯。也就是说,他的伯爵世袭,但侯爵没有世券。
怀柔伯施壮猷是色目人施聚的后代。施聚曾备御辽东,北京保卫战时,奉命引兵西援。英宗复辟后,施聚得封怀柔伯,传到今天已经是第九代了。
至于永宁伯王天瑞,他是今上生母孝靖皇太后的侄子,也就是说,他今上的亲表弟。如果说,与今上最不对付的外戚是贵妃郑家,那么和今上最亲近的外戚就是太后王家了。当初,皇帝以崔文升的弹章展开对郑家的政治清算时。王天瑞是很想跟上去狠狠地踩一脚的。但事态发展得太快了,当他反应过来,并且有资格踩上去的时候,崔文升自己都下狱了。
包括张维贤,这些勋戚分别在名义上提领在京属卫,北直隶,大宁都司,万全都司,山西都司及山西行都司。尽管这些勋戚可能这辈子都没去过自己的“辖地”。
除开这些勋戚,后军都督府里还有不少挂着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的非世武官。
骆养性完全按照骆思恭给他定下的调子办事,真的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直接指挥着陆文昭留下来的人手,将后军都督府给封锁了。接着就是遣散卫兵,封库查册,并明着给每个在册的高级武官都安排了严密监视,无论是散衙还是上衙,都有锦衣卫全程接送。
骆思恭带着王承恩摆出了一副完全不怕得罪人的架势,真倒是把这些平日里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勋戚给镇住了。
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只有王天瑞的表情和姿势轻松得有些过分。他完全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就差没笑出来了。
但王天瑞如此轻松倒不是因为他是皇帝的表弟。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这个永宁伯是去年追尊太后的时候新封的,他自己才来后军都督府没几天。锦衣卫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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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剑星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甚至没几个人往他这边看。只有和他同属于东司房中百户所的几个低级锦衣军官注意到了他。卢剑星没有上去攀谈以回应他们的好奇,而是四下走动,寻找骆养性。
他和骆养性来往不多,只有过相视无言的几面之缘。但卢剑星对骆养性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毕竟骆养性是本卫一把手的嫡长子。很快,他就在正堂左侧的一个开放式会客厅里找到了骆养性。
卢剑星发现,骆养性的身旁坐着一个套着大红色袄的陌生小孩,他没太在意,只以为又是一个幼年丧父或者丧兄的勋戚。他径直往两人的方向走,却在半路上被一个身着七品武官服的壮汉给拦了下来。
“等等,你是谁?干什么的?”壮汉左手止人,右手按刀。
壮汉的举动吸引了骆养性和王承恩的注意。可卢剑星认识骆养性,骆养性却对卢剑星这张脸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因此他也就没有开腔插话。
“你又是谁?”卢剑星警惕地反问道。他虽然没有在东司房细打听,但也不难猜出骆养性调查后府的原因。
“哼。”七品武官笑了,他显然也没有和卢剑星废话的意思。“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别过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