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盐业的滥觞和边镇的军费
尽管京师税出近乎一百二十五万两,但由户部直接拨给某个衙门的银子,却不一定是那个衙门的全部收入。
还是拿锦衣卫举例。锦衣卫在万历四十八年,提报了十一万五千两银子,六万石粮食,以及一万匹布作为兵饷。但在发给锦衣卫的货币以及实物中,只有在京的五大千户所,走的是户部账。综算下来以银两计,大概只有六万八千两银子。
而京师之外的百户所,则是从临近的其他卫所,或是州县支取钱粮以供使用的。至于那些在锦衣卫册子上的军官们,便与其他的武官一样,通算在官员俸禄一项,而不在锦衣卫兵饷一项。
司礼监在对户部报上来的数字进行核算的时候,同时引用了西厂稽查局早期查账的成果。以单个衙门的总收入账,与户部及其他衙门报上来的零散支出账,进行了比对。最后得出的结果是,账面上存在大量无法完全对应的收支。但是,收支之间的偏离程度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上报皇帝之后,皇帝也认可了这样的差额。所以司礼监也就没有在这些“细小”的问题上对户部发起诘问。
“扣除京师税出的一百二十四万九千三百五十二两。剩下的三百七十五万六百四十八两,将全部投用于北方军镇。至于具体如何分配,惯例由兵部自行安排。”李汝华总结道:“以上,就是去年田赋正税以及太仓收支的部分了。”
小四百万两是完全不够九边军镇使用的,更何况还有辽东那个三百二十万两起跳的吞金兽。但就像太仓收入只是国家税收中的一部分那样。由太仓供给边镇的军饷,也只是边镇收入的一部分。
实际上,边镇收入的构成非常复杂。除了太仓银,还有北京解运的粮食,北方省份解运的粮饷,边镇自己的屯垦收成。
以及,基于盐的收入。
————————
基于盐的收入实际上包括两部分,一是通过开中法召商支边,二则盐课折银。
所谓开中法,简单来讲就是解粮支边换取食盐。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复杂得不得了。先是户部授权边镇军官,允许他们接收商人的粮草,然后开出仓钞,仓钞一式两份,一份交给商人,另一份发给由户部管理的盐运司。这种仓钞并不能直接兑换成现金,也不能直接兑换成食盐。商人必须将之出示给盐运司核验,以换取盐引才有可能拿到食盐。
而之所以说是可能,是因为仓钞或者盐引常常被超发。而在盐课折银之后,盐产量的下降进一步恶化了这种显现。反正朝廷只要求盐户交银子,至于银子是不是来自产出的盐,朝廷是不管的。
尽管户部在理论上统管盐业,但实际上,大明朝从来没有一个主管盐业专卖的衙门或者官员,户部尚书只在名义上统管各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
朝廷在各地的盐业管理机构,包括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河东等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和灵州、广东、四川、云南等八个盐课提举司,其中广东两个,云南四个。
每个都转运盐使司都控制着一个主要的产区,每个盐课提举司则控制着一个略小的区域。这些管理机构通常并不跨越省界进行管理,唯一的例外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其管辖范围包括浙江和南直隶一部分地区。
万历三年,时任户部尚书王国光得到元辅张居正的支持,对盐业的管理进行了大明历史上首次改革。王国光要求各地盐衙门,将其下所有的账目提交给山东清吏司。而在此之前,各地盐务账目还归属本地对应的户部各司。
不过这种程序上的改变,仅仅影响到账册管理。虽然山东清吏司从那时开始处理所有的文书工作,但山东清吏司郎中并没有成为户部尚书之下的盐务总管。名义上的盐务总管仍旧是户部尚书,而这么一个盐务总管根本管不到地方上的盐业提举衙门。地方上产了多少盐,户部不知道,能产多少盐,户部还是不知道。
分散的管理,缺乏实权的领导部门,滋生了巨大的腐败空间。万历四十四年,李汝华派遣山东清吏司郎中袁世振,前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清查当地盐业。袁世振回复说,每纲盐商中通常会有几个大的操纵者。他们通过游说当地官员,制定利于他们的规定,而聚敛了大量的财富。相应的,当地官员也能获得相当丰厚的报酬。
次年,李汝华将袁世振提拔为两淮盐法道按察使。令其在一定的范围内打击不法商贩,足征收盐课支边。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计岁入九十万两整。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计岁入十六万两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计岁入十四万两整。山东都转运盐使司,计岁入六万两整,共计收入白银一百二十六万两。”李汝华报告道。
这四个都转运盐使司,由户部直辖,其盐课银由户部支配,户部也只给这几个司下达定额的征收命令。至于福建、河东的都转运盐使司,以及其他八个盐课提举司的盐课银收入,则直接解运给对应的军镇。
由于这笔钱是直接调给兵部使用,而没有进入北京仓库的,所以李汝华索性补充道:“一百二十六万两,已经全部调拨兵部充作边饷银。再之后,就是户部管理的其他杂项收支了。”
“杂项就不必说了。您先歇着吧。”王安看着那厚厚的一本册子,知道李汝华的所谓的杂项还不少。因为这些项目司礼监没有在这些庞杂的小项目上查出什么大的问题。所以干脆跳过:“崔兵部,到你了。”
——————
召开御前会议最大的目的,是为了了解国家的财政现状,皇帝甚至都没有立刻改革现行体制的想法。按理说,如果只是要了解财政现状,单召户部官员叙述即足矣。但实际上,其他五个部都在某些方面卷入了财政管理,都有各自的财政利益和并独属于自己的账本。单靠户部,是根本没法子全面了解国家的财政状况的。比如,吏部有开纳的收入,刑部有赃罚的收入,礼部有来自外国朝贡使团的赏赐收入和僧侣、道士的度牒纳银开纳。各部的收入,一部分用来维持本部门的运转,另一部分则按皇帝的要求进行调拨。也就是说,这些项目的收支,户部是不会也无权管理的。如果其他衙门不报给户部,那户部都不知道有多少流水。
一般来说,户部很少就收支的问题,与吏、刑、礼等部发生矛盾。但是在以洪武制度为基础的明代体制之下,户部往往会与兵部及工部产生激烈的矛盾冲突。而这些冲突则多根因于历次的改革。
比如,明初实行马户养马交马,就可以免除部分田赋的制度。因为御马监以外的马政,是由兵部下辖的太仆寺负责的。所以当马户马差的制度被废止,并改为田赋乃至折为银两的时候,这笔多出来的税粮或者税银,就不是户部而是兵部下辖的太仆寺的收入。这就意味着,某些地区的正税收入竟是由兵部而非户部来征收的。
“去年,太仆寺常盈库实收白银四十一万七千六百二十二两。已经全部消耗。”崔景荣汇报道。
“什么叫全部消耗?”王安问道。
“呃”崔景荣尴尬地愣了一会儿。“反正常盈库是没有银子的。我亲自去看了。至于怎么用的,我还真不好说。”
“兵部尚书说不清兵部的收入银子往哪里流了?”王安面前的簿册上也没有载明太仆寺常盈库库银的流向。
“我是去年才从山西回京师接掌部印的。兵部一堆窟窿,好多记录都找不到了。但里边儿至少有十万两是用来买马的。其他的应该都拨给边镇了吧。”崔景荣确实找不到相关的记录了。
“好了好了。报预算吧。”朱常洛揉了自己的太阳穴,他有些乏了,繁杂的数字让他觉得有些乏了。
“是。”崔景荣原本是打算像李汝华那样先报消耗再报预算的。但既然皇上让他直接报预算他也就先跳过了。
崔景荣并不打算上报南方数省的军事预算,因为根本没有这个账。南方的供给从来不由兵部或者户部管理,南方军队所有的开支都是由地方自行筹措的。朝廷的惯例,是允许各省督抚自行安排当地税收,甚至授权督抚根据地方的实际情况自行征税。一旦兵事消弭,督抚就要解散这些军队,以减少当地的开支。如果某地的供应不足,户部也不会从北京的仓库里调银子或是粮食去支援南方,而是会下令让临近的布政使司就近支援。
“包括辽东,北部边镇共有在册军士八十六万七千九百四十六人。马十一万三千六百二十四匹,其中甘肃镇有在册军士六万二千四百一十一人,马八千五百七十六匹.”
崔景荣报完各镇兵马的数量之后,停了一下。等确定无人问话,便又道:
“根据各边镇上报的数字进行计算,今年预计消耗粮食三百一十二万石,折银二百四十九万六千两。饲草二千二百三十三万一千一百二十二束,折银六十七万两。饲料一百七十六万石,折银六十二万两。及饷银九百二十一万九千六百两银。以银两计,边军预计消耗一千三百万又五千六百两。算上加派的辽饷和两次天恩开帑,去年的销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一千三百万”朱常洛眼皮一跳,问道:“算上户部移交的太仓银,和盐课银,边军还缺多少?说总数,直接折银。”
其实不必皇帝说,兵部也会自动将户部的太仓银视作即将拨给边军的军费。这个惯例从宁夏之役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崔景荣翻页道:“回皇上的话。算上北方省份直接供给边镇的税银、粮食、草料,盐课的折银,边镇军屯,户部太仓银等,预计边镇能够收入九百一十二万四千余两。也就是说,边军还需要三百八十八万两银子。其中最大的缺口还是辽东。”
王安的眉头拧了起来。“也就是说,把整个北方的供给和户部太仓的库银都算上。边军还缺小四百万两银子?”
崔景荣不着痕迹地往御座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皇上的脸色有些难看,于是连忙补充道:
“当然,这个数字是以辽东糜烂,仍需朝廷大力支持为前提进行计算的,如果辽东能够恢复生产,大概还能再少个二百六七十万。”辽东能不能恢复生产,恢复生产之后能弥补多少军需,崔景荣自己心里也没数。
这时候,崔文升突然开口说道:“崔兵部,您这预算都是按着顶格儿来算的吧?据我所知,北方边镇除了辽东并没有哪个地方有大的战事。按照通行的惯例,边镇在承平时间通常不会足额发放军饷、军粮。您这一千三百万两足额扔出去,有多少会进地方军官的腰包,而他们又会给您老分多少呢?”
“崔秉笔!您不要凭空臆测,污人清白!”崔景荣一愣,脸色旋即涨的通红。
“呵!我可不是臆测。咱们先不说那笔不知去向常盈库银”崔文升过来之前是做了功课的。“据我所知。万历二十年,也就是镇压宁夏哱拜叛乱的那年。北方边镇报上来的总消耗也不过才九百万余两,这还是大战的时候。咱们再往前面倒,隆庆至万历初年,边镇的消耗顶破了天也不过才八百五十多万。去年用掉一千二百四十万两,真是不知道用在哪儿了。”
“既然你这么会查账,那我建议你再仔细看看当时在册的边军到底有多少人。”崔景荣针锋相对地说道。
“如果是那段时间,边镇在册的军士大概长期维持在五十五万到六十万之间。”徐光启不咸不淡的声音从文官队列的末尾飘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