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天使下凡
丁白缨摆手拒绝,语气里也暗含着不信的意思。“就不劳烦嫂嫂了。我还是自个儿去碰碰运气吧。”
“别急呀。”海柔很有自信地说道:“无非是锦衣卫的门路嘛。你师兄是锦衣卫,我爹也是呀。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那怎么好意思!”丁白缨更不干了。“我可还不起这么大的人情。”
“什么还不还的,说这种话就见外了。举手之劳而已,就当是回趟娘家,反正就在京里,也没几步路。”海柔笑得很真诚。
“真不行,没这种说法。”丁白缨一个扭身,挣开海柔的把扶,然后抱拳行礼道:“嫂嫂,就此别过。告辞。”
“有什么嘛。真是的!”海柔拦在门口,佯怒道:“这茶你才抿了一口就要走。师妹就这么讨厌我呀?”
丁白缨一怔,接着有些心虚地撇开眼神。“嫂嫂,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并不讨厌海柔,但也确实很难对海柔提起太多的好感。
“那你是什么意思?”海柔“余怒未消”地嗔怪道。
“师兄已经很照顾我了,他不欠我什么,嫂嫂就更不欠我什么了。”丁白缨打定主意,坚持拒绝道:“而且海大人是锦衣卫机要衙门的主官,公事繁巨,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叨扰。”
“呵繁巨?怕是不见得。”一股略带轻讽的气息,从海柔的齿间呼出。不过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她也没有多说老爹的不是。
“既然师妹不讨厌我,那就别急着走.”海柔轻轻牵住丁白缨的胳膊。“.陪姐姐聊几句,至少把这盏茶喝了。”
“那好吧。”丁白缨叹气道。
海柔拉着丁白缨坐回到先前的位置的上,说道:“师妹走南闯北,见识广博,想必去过不少名胜。就当是好心,跟我说说你的见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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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大人。过了这个马驿就是天津卫了。是今天进城,还是先歇一脚?”卢剑星遥望插在路边的“驿”字旗,稍稍拨马上前,凑到陆文昭身边,问道。
“马不乏,人也乏了。既然日沉天昏,那今天就先这样吧。”陆文昭没有怀表这样的金贵东西,只能靠天色来判断晨昏时辰。
“我们可以换马疾驰,今天就进城。”一个校尉插嘴建议道。
“又不是什么要命的急差。”陆文昭摆手摇头,两腿一夹,提高马速。“我可不想再在半夜把城门给叫开。然后像条夜行的野狗一样乱窜着找客栈住。”
一行人来到驿站的时候,老驿丞正领着驿卒们吃晚饭。
“得,又来人了。还真他妈的会挑时候。”老驿丞听见动静,放下碗筷,然后撅动屁股顶开条凳,站起身来。
“贺老,您坐着,我去吧。”一个已经吃好了的年轻驿卒也跟着站了起来。
“呵。驿符上的字儿你认得全吗?”姓贺的老驿丞睨了那个驿卒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嘿嘿。”年轻驿卒憨笑两声,还是跟了上去。
“嚯!这么多人!”光听动静贺驿丞便能够料想到这是来了不少人。但是看见乌泱泱的二十多号人马,他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二十四个人,二十四匹马。过夜。”这次行动,陆文昭一共调来了两个小旗,算上他自己和卢剑星拢共二十四个人。
贺驿丞老眼昏,等一众汉子走到近前下马,他才看清这帮人身上的衣着打扮。贺驿丞见领头的汉子戴着竹制的斗笠,披着防风抵沙的灰黑色麻布披风,披风里贴着一件磨损严重的粗布袍。心底不由得升起一阵鄙夷与排斥:他娘的!又是来蹭驿站的刁民恶奴。
一般来说,官员在衙门以外的地方,是不会随时把造价高昂的官服套在身上任由它随意磨损的,尤其是在长程远跨的路上。他们会在到地方之后,再把官服拿出来换上以表明身份,减少麻烦。虽然常例如此,但除了那些出身寒微的新任县官和低级武官,来驿站歇脚的官员们通常也是坐轿,而不会自己骑马,更不会穿着一身粗布烂麻。
“拿驿符来验。”贺驿丞毫不客气地摊手说道。
“拿去。”陆文昭把缰绳递给卢剑星,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用上等绢布制成的特制文书递给驿丞。
理论上,大明的驿站是只许官差使用,而不允许个人使用的。有鉴于元代驿站被大量私人滥用以至于耽误国家正事的情况,太祖制定了“驿符勘验”的制度。
所谓“驿符勘验制”也就是:符验皆用织锦文,具制词及船马之状,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及诸卫,有急则给之乘传以行。
但实际上,这玩意儿易伪造、难核验。而且没品级不入流的驿丞,也很难拒绝各级官吏乃至官吏的仆从、熟人的用驿需求。因此从明中开始,驿符就被大量盗用或者滥用了。驿站也就成了有钱有势者侵占国家资源的重灾区。
“嘁。”贺驿丞接过那块绢布,细细查验起来。
只见正面盖着兵部车驾清吏司的印,并写着:
皇帝圣旨,公差人员经过驿站,持此符验,方许应付马匹。如无此符,擅便给驿,各驿官吏不行执法徇情应付者,俱各治以重罪,宜令准此。泰昌元年,正月十一。
虽然写着“皇帝圣旨”,但这只是从太祖年间流传下来的标准制式,算是一个没什么用训令。
“还他妈挺新。”贺驿丞的心底升起了一点儿小小的疑惑。
他见过很多离谱的伪造驿符,也接待过不少没有驿符,单拿着一块儿腰牌,一张纸条就来用驿的刁民恶仆。印这么新,绢这么精的织锦反倒是很少见。
贺驿丞心想:能在兵部领到正儿八经的驿符的人,不应该穿成这个样子才对。贺驿丞将驿符翻过来,那里会载明办事衙门、所办差事、起点终点以及办差人员身份。
“锦衣卫东司房.”贺驿丞刚念完抬头的几个字,就差点没让自己刚吸进去的那口气给呛死。“咳,咳。咳!”贺驿丞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之后往身后的空地上吐出一口浓痰。
“原来是上差。快请进,快请进。”贺驿丞没往下看了,他避瘟似的把手里驿符递还给陆文昭,并大声招呼道:“都他妈出来,别吃了!”
“这是我的腰牌。你不验一下?”陆文昭还是按照规矩,将表明身份的腰牌解下来递交给老驿丞。
没有官秩,不入流的贺驿丞连官员豪绅的家人奴仆都惹不起,只能发发牢骚,就更别说凶名在外的锦衣卫了。他以为这位上差是阴阳怪气地责备自己先前的无礼,于是连忙摆手道:“不必验了,不必验了,方才是老朽眼昏聩,狗眼无珠。”他生怕这位上差假罪勒索。
“规矩就是规矩。你不验明身份就叫人出来招待。如果是诈称,那岂不是浪费国帑钱粮。”陆文昭没有收回腰牌,硬要贺驿丞看。
“啊?”贺驿丞心下震疑:锦衣卫里边儿还有这种人吗?
不过看见陆文昭稍显疲倦但仍不失肃正的脸,老而成精的贺驿丞敏锐地得出了结论:真他妈有。
贺驿丞心下松了口气,至少这队锦衣卫不是出京刮地皮的。贺驿丞是嘉靖年间生人,在这个驿站干了一辈子。接待过不少锦衣卫,其中绝大多数是“拿令箭当令箭”的狠人或者说恶人。尤其是万历皇帝重用矿监税使那十几年,领着皇差出京抓人的锦衣卫简直是走一路刮一路。
驿站不仅得违制给他们提供好酒好肉,甚至还得掏钱满足他们的贪欲。要是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打骂都是轻的。要是被抓到监狱去折磨死了,连个申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那老朽就冒昧了。”贺驿丞顺着陆文昭的心思接过腰牌。象征性地“仔细”端详了几下。他发现,就连腰牌也板正得可以,这不是那种上面刻着“出京不用”的京官儿牌,而是刻着“钦命皇差,事毕上缴”的差役牌。
“好了。”贺驿丞将腰牌递还给陆文昭。“千户大人,您里边儿请。”他当然不会缺心眼儿地把那个“副”字给加上去。
“好。”陆文昭收好腰牌,并问道:“马厩在哪儿?”
“上差们颠簸劳苦,歇着就是,牵马喂料这种小事交给我们来做就好。”贺驿丞恭敬道。
“就算一个人牵两匹马,你这也不够啊。找人带路吧。”陆文昭说道。
“好好。”贺驿丞活了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和善的锦衣卫。他一面招呼人带路去马厩,一面对候在一边儿的驿卒们说道。“灶房生火煮饭。马房备料煮豆。还有你们几个去把床铺好。记得用最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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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六刻。挂在陆文昭脑子里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没多久,一众官校也都醒了过来。陆文昭昨晚便吩咐贺驿丞为他们准备了面饼和烧过的井水作为早餐,所以换好衣服之后,他们招呼也不打,便骑着马继续向天津卫开进了。
“站住,干什么的。”白天人穿马行,往来频繁,所以守门的官兵通常是不会把人拦下来盘问的。但陆文昭一行二十多个人,还都骑着马,确实有些过于扎眼了。“城里不准跑马,下来。”值守这个时段的天津卫百户,对领头的陆文昭喊道。
陆文昭俯视望向军官胸前的衣补,愣是没看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因此没法确定这是个几品官。不过陆文昭只思考了一瞬就没兴趣再想了。反正锦衣卫出京,见谁都是上官。“你是管事儿的?”
“我是。”当官儿的都是见人下菜碟的人精。因此那百户一对上陆文昭眼神里的淡漠,就立刻放低了姿态,嘴角也做好了上扬谄笑的准备。“请问您是?”
“锦衣卫办差。”陆文昭没有下马。而是解下腰牌扔给那百户。“这是我的腰牌。”
“天津卫百户胡安,拜见千户大人!”胡百户没有多看,只瞟了两眼就踮着脚把腰牌给递了回去。“敢问千户大人所办何差?”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陆文昭没有和他多说废话的心思。
“是卑职多嘴了,请这边儿走。”胡百户伸出手,想帮陆文昭牵马缰,但陆文昭却没有让胡百户做临时马弁的心思。
“走哪儿去?”陆文昭利索地把腰牌系回原来的位置。
“这不是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吗。就请千户大人赏卑职一个脸,让卑职尽一尽地主之谊。”胡百户一脸谄笑地说。
请客吃饭是卫、所、州、县乃至三司的等各级地方官应付天使钦差的固定程式。一顿大酒喝下去,就算没法子巴结讨好,也能尽量避祸。
“不必了,你让开,别挡我的路就是尽地主之谊了。”陆文昭冷着脸,一点儿面子不给。
“您要去哪儿?卑职给您带路。”即使贴到了冷屁股上,胡百户的热情仍旧不减,脸上也保持着那副假堆出来的谄笑。
“让开!我认识路。”陆文昭加重语调,厉声道。
“是,是。”胡百户心下一凛,菊一紧,赶忙闪身到一边去。他敏锐地察觉到,今天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啪!
陆文昭挥动马鞭,在半空中打出一声爆响,并大喊开道。人群左右闪开之后,便带着一个小旗拨马直奔天津卫指挥使司。而卢剑星则指挥另一个的小旗九个人,令他们分作三波,朝着天津卫的另外三座城门开去。
“从现在开始。天津卫由锦衣卫东司房接管。”卢剑星自己没有离开,而是踩镫下马,正对胡百户说道:“关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胡百户瞪大眼睛,脸上的谄笑也转变成了惊骇。“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要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现在给我找个地方,我要换官服。”卢剑星取下披风,递给胡百户,并道:“别担心,东司房只抓大鱼,你级别不够。只要你听话,我保你无事。”
“是。卑职谨听上差军令。”只一句话,卢剑星就将胡百户心中的惶恐与本能的抵抗意志给瓦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