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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撤编之议
    第231章 撤编之议
    “张老太监义绝,他的儿子张鲸、张诚上位,但此二人狂妄至极,擅作威福,内外两廷都笼罩在他们的淫威之下。最后引得言官们群起而攻之。万历十八年,张鲸倒台,门人全部遭到清算。”
    “继任兼掌东厂的张诚本该吸取冯保、张鲸的教训,夹着尾巴做人,但他却变本加厉。张诚自以为查抄张文忠公的家产有功,竟胆敢在先帝爷的面前不知死活地拿腔拿调。更有甚者,张诚还希图通过外结勋戚以固位。令其弟张勋与武清嗣侯结为姻亲。”
    王安凝视刘若愚的眼睛,仿佛是要往里边儿刻点儿什么东西进去。“但奴婢终究是奴婢,手里捏着再多的东西都是万岁爷赏的。万岁爷要收回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万历二十四年,盛极一时的张诚倒台。张诚啊,堂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同时还兼着内官监的大印。一夜之间,一撸到底,高楼尽塌,宾客尽散!”
    “他本人被贬为奉御,发去南京给太祖爷守孝陵,他的门人也处死的处死,充军的充军。在那段时间,内廷的动荡甚至比现在还要凶诡持久,每天都有人被抓,每天都有人被杀。不过你没经历过,到你进宫的时候,宫里的动荡已经平息了。”
    王安脸上的哀然与追忆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莫名的钦羡。他展颜微笑,表露出兄长对幼弟的关怀。
    “干爹在世的时候,经常拿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对我耳提面命,要我好好地辅佐主子爷。令我不要学冯保恃宠而骄,更不要学两张贪得无厌。这些事情你没有切身体会过,我觉得干爹应该也没有教过你。”王安的脸上绽出少见但明显的骄傲。在同门的师兄弟里边儿,他是唯一一个被荐入皇长子幕下的。“但无论有还是没有,既然主子爷说长兄如父,那我就把这些教训说给你听。天意把你推进了司礼监,那你就要好好儿任事,夹着尾巴做人。要夹得比以前更紧,比以前更小心。”
    王安叹气道:“而且就算不说这些遥远的旧事,崔文升挨的那顿打你应该还是亲眼见证了的。”
    刘若愚默默地点头。
    “天不收他,让他活了下来,却也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永远消不掉的疤。这个疤贴在他的背上,我也希望贴在你的心上。”王安最后规劝道:“既然进了司礼监,那宫里就没几个人能让你磕头了。但你要记住,该磕的头一定要磕得响。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不要因为别人对你的巴结与吹捧而飘然自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奴婢谨记师兄的教诲。”刘若愚深有触动,泫然叩头。
    他在万历三十一年拜陈矩为干爹,但四年后陈矩就过世了。而两年前,也就是万历三十三年,一直包容他,给他找后路的父亲刘应祺,也在病痛的折磨中“寿终正寝”,享年四十六。那年,他才二十一岁,也还没有因为避讳“泰昌”的年号,将自己的大名从时泰改为若愚。
    “记不住倒也无妨,咱师兄弟一起完蛋就是。”王安一把将刘若愚从地上拽起来,紧接着便笑骂道:“臭小子,不愧是边将的儿子,身体这么结实。还有一个规矩,我先跟你讲讲清楚。”
    “请师兄训示。”刘若愚垂下头。
    “那就是别唤我为师兄。”王安说道:“南书房没有师兄师弟,只有掌印秉笔。你之前做得很好,现在也要继续这么做。在南书房以外的地方,你唤我为师兄,我还可以应着你。但在主子爷面前,你唤我师兄,我不仅不会搭理你,还要呵斥你。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别哭鼻子。”
    “是。”刘若愚又应道。
    “好了。坐下说正事儿吧。”王安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刘若愚之前坐的凳子,说道:“南书房的位置不能乱坐,次序是主子爷定好了的。那两个位置是崔文升和魏忠贤的,就算是空着也不能坐。等会儿去司礼监,我叫人给搬一套新的桌椅过来。现在先将就着坐吧。”
    “是。”刘若愚坐到凳子上,面对王安。
    “日常的事务我就不多说了,接触两天你自己就知道是个什么流程了。我只问你,你准备怎么确定裁撤人员的数额。或者说,你要怎么确定某职某缺要留多少人?”王安抽出纸,拿出笔,准备记录。
    刘若愚想了想,回答道:“这个好办。单以器物工造来举例。统计各宫每年折损的器物,然后总算出整个紫禁城的数字。并往上浮动一到两成,作为必要的冗留,以备不时之需。这个数字是之后一切安排的基本凭据,以此数为准,计算制造这些器物所需的工匠。”刘若愚正了正身子,又道:“食材、药材的采买,以及伺候主子们的奴婢的耗用,也都按这个法子算。”
    刘若愚想得很通透。虽然皇上只说了省钱的事情,但有一点是内固在其中的。那就是,内廷不能因为这次裁撤而瘫痪,紫禁城的用度水平不能因为裁撤而稍减,皇子皇女、先帝爷的太妃太嫔、各宫的娘娘们不能因此而感到不愉,进而找皇上抱怨。要是做不到这一点,就一定会吃挂落。
    “动用费开始,往工造采买算。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王安点头道:“你回去之后,写一个详细的条陈给我,等过一段时间,我再调拨人手给你,让你来操办这件事。”
    “过一段时间?不立刻进行吗?这可是万岁爷亲口交代的差事啊。”刘若愚问道。
    “嗐。司礼监经手的差事,哪件不是万岁爷交代的啊。但这件事跟其他事情比起来,也并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急差。”王安淡笑一声,并道:“当然了,这要真是急差,也就轮不到你来拿这个主意了。司礼监现在有一堆事情要做,很缺人手,得分个一二三四,轻重缓急出来。”
    “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能搞得司礼监缺人手?”刘若愚感到不解。司礼监是一个极度庞大的机构。在司礼监供职的文职人员的数量仅次于统管天下赋税钱粮的两京户部。
    “首先是核查东厂抄没的银子。”王安托着下巴想了想,决定借着这个事情,顺便跟刘若愚说说各衙门的分工与相互关系。“在这个事情上有三个账本,分别来自负责执行命令查抄赃款的东厂,负责全过程监督东厂行动的西厂,以及负责接收与贮藏银两的内承运库。”“这三个账本每个账本都要审,而且还要对比着审。如果数字对不上,就要把这三个衙门的负责人,全部叫到司礼监乃至御前对峙。如果只是记载有误还好,无非是扯补子贬官,教训教训。但如果是贪赃枉法,乃至串联贪污。那就要上家法了。”
    宫宦都是皇家的奴仆,因此通常会把宫里的刑罚称为“上家法”。而宫里家法往往比宫外的王法,要严肃也严重得多。除非行刑的人没有收到死命令,而且愿意收钱放一马。
    “除了对账本,司礼监还要派人去承运库里数银子,看成色。像杂银碎金,金银器皿之类的东西,还要重新熔铸成官锭。也就是说,东厂或者崔文升闹得再凶也有司礼监在背后牵着绳子。”王安顿了一下,接着道:
    “其次,司礼监要核验外廷呈送到宫里的来的账目。并将之做成数字账。这是一顶一的大活儿和急活儿,御前财政会议上要用的哦!对了,说到这个,你最近得加班,更没空闲了。”
    “加班?”虽然刘若愚是负责给旨意润色的内直房笔札官,但到底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到了时间就要轮岗换班,几乎是从不加班的。所谓“按部就班”如是而已。
    “咱们这些近侍太监白天得这儿帮着万岁爷处理枢机要务。回司礼监还得过问这些个事情的进度,那可不就得加班吗。”王安点头道:
    “所有有资格参加御前会议的太监,都至少要对外廷呈进宫里来的账目做到心中有数。你现在是秉笔太监了,御前会议是肯定要来的。到时候问到你的头上,你总不能干楞楞地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吧。这让外廷的文官们看见了,不得笑话我内廷无人啊。等回到司礼监,我让淳儿把事情给你交代一遍,然后你再把账本上的数字背一背。”
    “就这样。你手里的事情往后缓一缓,没事儿的。”王安收起那张写着简笔记的纸张,然后从奏疏堆上摸下一本已然经了皇帝之手的奏疏。
    决定只能由皇帝来做,在皇帝不在情况下,即便是近侍太监也是无权对外臣的提奏置以肯否的。王安他们留在南书房,只是为那些已经由皇帝授过权的奏疏做一个分类与收尾。弄完了之后,再让人抱到内直房去,走分发流程。因为现在的皇帝不是嘉靖爷那样的谜语人,做出的批示都很清晰明了,他们只需要按着意思扩写转录,所以收尾的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
    不过王安还没开始,便听见刘若愚在旁边说道:“关于人手的事情,奴婢有个想法。”
    “说。”王安把奏疏搁到一边,又抽出一张空白的纸。
    “奴婢以为,查账收银的大事,当然得由司礼监统抓统管。不过一些基础的调查,却可以从别的衙门抽调人手来做。”刘若愚说道。
    “你想从别的衙门调人?”王安挑眉问。
    “是。”刘若愚肯定道。
    “哪个?”明代宦官群体的规模虽然庞大,但绝大多数都是没文化、不识字的基本劳动力。虽然每个衙门都有受过教育的宦官,但那都是零星分布的太监或者少监。很少能像司礼监这样,一把抓下去几乎全是文化人。
    “内官监”刘若愚刚准备解释自己的想法,就被王安给打断了。
    “昏招!内官监下辖的人员数以万计,本就是这次清裁的重点对象。让内官监的人协助你清查冗员,岂不是自己查自己。”王安放下笔,一个字也没写。
    顾名思义,内官监就是管理内官的衙门。明初,内官监是内廷系统中最机要的衙门,它不仅直接掌握一众工造机构,还掌管宦官的选拔与考核。拿外廷衙门来作比,内官监就相当于是吏部与工部的集合。大明历史上最著名的宦官,三保太监郑和,就是内官监太监。
    但后来因为祖龙废相,内阁制度确立,原本只负责主管皇帝文书、印玺及宫内礼仪稽查的司礼监,获得了参与枢机要务的职能,而只负责内官事宜的内官监便逐渐衰落了。到后来,司礼监甚至侵夺了内官监选考宦官的职能,只给内官监保留名义上的“通掌内官名籍”之职能。这就使得内官监彻底沦为了内廷的工部。“内官”二字也变得名不副实。
    刘若愚没有立刻缩回去,而是道:“请老祖宗听我解释。”刘若愚很听话地改口了。
    “你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让待查的衙门自己查自己,没有这种搞法。”王安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摆手允许刘若愚发言。
    “奴婢不是要让内官监自查。而是把内官监的那些已经不再有其实际作用的人手给彻底抽离出来。”刘若愚先把重点摆出来,见王安没有插嘴发问的意思,又继续说了下去:
    “内官监虽是今不如昔。不再管理内官的选拔与考核。但是国初设立的官缺却是继续保留了下来的。据奴婢所知,在这些官缺上的老人都是从内书堂出去的。虽然长期赋闲不得实用,但应该也是能用的。”
    “你的意思是,不借调,而是抽调?把那些人从内官监抽调到司礼监来?”王安问道。
    “不仅是单纯的抽调人手。更是要借此机会把这些没用的官缺给砍掉。”刘若愚神采奕奕地回答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