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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刘若愚
    第229章 刘若愚
    王安不想举荐,但皇上既然问了话,总还是得说点儿什么的。王安沉思片刻,巧妙地回答道:“主子。按现在这个规制,添一个人进来,每年就得多支三千两银子。现在内俸的预算已经非常高了,能省点就省点儿吧。”
    “你刚才不还说自己忙得很,添人进来能得空闲吗?”朱常洛从“照准”的那一摞抽出一本奏疏。他本就没什么收拾,摆得也不整齐,这一抽,直接把奏疏堆给弄塌掉了。
    “奴婢转念一想,还是觉得忙点儿好。反正闲下来也没事儿做。”王安一个跨步来到御案边上,一边收拾,一边说话。
    王安很利索地把奏疏排放整齐,他知道这一摞都是要发下去的,于是直接将之抱到了自己的桌面上摆着。伺候皇上歇息之后,他或者魏朝还要回到南书房,将奏疏上的批示整理成公开的旨意,在今天或是明天分发下去。
    “滑头。再省钱也不差这点儿。”朱常洛看向魏朝,问道:“魏朝。你认为呢?”
    魏朝没有王安那多的盘算和顾虑,他直说道:“老祖宗说的在理,但是最近的活儿确实多了点儿,再添一两人也好。”
    王安没有接话,而是低着头,赏似的盯着奏疏的封面。
    “有什么人选推荐吗?”朱常洛又问道。
    “如果非要奴婢推荐的话,奴婢倒是也有一个人选。”魏朝不着痕迹地瞥了王安一眼。不过王安的注意力都在皇上身上。
    “说说看。”朱常洛把刚才抽出来的那本奏疏递给王安。“今天就把这个发下去。”
    “是。”王安接过奏疏,还没拿稳,就让魏朝接下来的话给激得一抖。
    魏朝推荐道:“先监陈矩名下的刘若愚颇有文名,或可擢入司礼监听用。”宫里一般尊称已经过世的有名望的太监为“先监”。
    “陈矩名下.”朱常洛将目光投向王安。
    王安眼眉不自然地一抖,但旋即便恢复正常。“刘若愚是奴婢的小师弟,他在万历二十九年,也就是主子爷正位东宫那年进宫。当年拜入干爹名下,万历三十一年被干爹收为义子,是干爹收的最后一个干儿子。”
    王安在心底一叹:绕了一圈儿,结果还是绕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刘若愚?”朱常洛微微颔首,又问魏朝:“他是做什么的?”朱常洛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或是听过这个人名。
    “先监在时,刘若愚曾在司礼监文书房,司掌文书誊录之职。现于内直房,主笔札事务。”魏朝回答道。
    内直房设于午门内,左右掖门旁。内直房不是一个类似于文书房这样的专职机构,而是两直排分割开来的,一天十二时辰都有人值守办事的值班间。
    笔札事务、保管宫门钥匙、传递旨意、值防火灾、内操守卫,干什么的都有。
    所谓的笔札事务,也就是为南书房发下来的旨意润色。通常的流程是,皇帝口授掌印或秉笔等近侍太监以命令,近侍太监简记以跟上皇帝的语速。等皇帝停止说话,近侍太监再通过简记还原命令。皇帝的旨意当然都是必须执行的,但必要里边儿也分轻重缓急。其中紧急的,直接发,不润色。重要的,由大太监亲自润色。而大量“轻缓”的杂令,则交给内直房的笔札润色,润好色后,司掌笔札的宦官会直接将旨意带到到午门外的六科直房,交给值班外廷的官员。
    “唔”朱常洛的目光在魏朝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对王安道:“你去把他叫过来吧。”
    “现在吗?”虽然皇上半句怀疑的话都没说,但王安的心底还是升起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你还要看日子啊?”朱常洛淡笑一声。“内举不避亲嘛。让他来。”
    “是。”王安在心底又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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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乾清宫到内直房,需要经过三大殿和皇极门。为了不让皇上久等,王安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王安虽然年过半百,但身体康健,如果不是最近一直加班,弄得自己有些亚健康,跑这点儿路还是不会喘的。
    司笔札事务的直房有两间,分别靠近左掖门和右掖门,靠近左掖门的直房与吏、刑、礼相对应,而靠近右掖门的直房则与户、兵、工相对应。刘若愚是负责润色礼部事的笔札官,因此在左侧的直房里当值办差。
    随行的宦官跟着王安跑了一路,到直房门口的时候喘得比王安还厉害。不过他顾不得气喘,一到门口立刻为老祖宗开了门。
    开门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见到王安的身影,直房里边儿的人立刻丢下手里的差事,呼啦啦地跪了一片。
    “拜见老祖宗!”刘若愚没有唤王安为师兄,而是像其他人那样称呼王安为老祖宗。
    虽然同为陈矩的干儿子,但王安和刘若愚并不太熟。王安在万历六年入选内书堂读书,而刘若愚万历十二年才出生。王安因从龙之功一步登天之后,刘若愚也没有恬着脸找王安叙旧求进步。
    “嗯。”王安对刘若愚并不亲近的态度感到满意。王安没有进门,而是隔着人群招手说:“刘若愚出来,跟我走。”
    “是。奴婢这就来。”刘若愚磕了个头,然后才起身来到王安身边。
    “恭送老祖宗。”王安没有说去哪儿,所以在场的其他笔札官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找到人之后,王安没有立刻带着刘若愚折回乾清宫,而是先去了对面的另外一间笔札直房,将皇上之前交给他的奏疏送去。之所以将之送到左侧的直房,是因为这是一封有关辽东熊廷弼的弹章。朱常洛不仅照准了,还亲自在上面写了朱批。
    “老祖宗。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陪着王安走了一段路之后,刘若愚小心翼翼地问道。
    “乾清宫。”王安的表情看不出阴晴。“万岁爷要见你。”
    “啊?”一瞬间,刘若愚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为为什么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王安微微偏头,嘱咐道:“万岁爷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别隐瞒,别撒谎,别迟疑,脑子里蹦出什么直接说。”“好奴婢知道了。”刘若愚只觉心跳加速,手脚发凉。
    “还有,说话别结巴。”王安又嘱咐道。
    “是。”
    ——————
    “奴婢王安叩见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般来说,王安只会在当天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下跪磕头。但为了表示恭谦与顺从,王安在领着刘若愚走到大殿正中的时候,又规规矩矩地再次下跪,向皇上行五拜三叩的大礼。
    “奴婢刘若愚叩见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刘若愚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当今圣上。他有些紧张,声音也跟身体一样在颤抖,但好歹没有结巴。
    “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过来吗?”朱常洛挥手,示意王安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回主子万岁爷的话。奴婢不知道。”刘若愚伏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王安没告诉你?”朱常洛问道。
    “奴婢问了,但老祖宗没有告诉奴婢。说到到地方就知道了。”刘若愚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老祖宗.他不是你的师兄吗,怎么叫得这么生分?”朱常洛又问道。
    “老祖宗掌着的司礼监大印是主子爷赐的,掌印太监的名分是主子爷封的,而师兄、师弟的情分是干爹给的。凡事有先有后,在宫里,名分永远大于情分,不能乱了次序。”刘若愚的回答体面而周全,让王安大松了一口气。
    “你还真会说话。”朱常洛微微点头,然后拍了拍桌面上的簿册,问道:“你进没进过内书堂?里边儿怎么没有你的记录?”这是一本登记着内书堂学生信息的记录册。时间是万历二十五年到万历三十年。
    记名造册是每个宦官都会经历的事情。不过绝大多数宦官只会在入宫的时候被内官监登记一次,只有极少数机灵且幸运的小宦官,会在选入司礼监下辖的内书堂时,被登记第二次。
    两次记录详略大不同。内官监只会粗记宦官的姓名、生辰、入宫时间、老家所在地,等信息。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不会更新。
    而内书堂的记录则要详细得多,不仅会记载以上信息,还会登记推荐人,推荐理由,出堂后的分配地点,职司变动情况等。在宦官到岁数取表字时,还会录入表字。比如王安二十岁的时候,陈矩为他取表字为允逸,这个信息就登录在了内书堂登记册上。
    司礼监的内书堂就像是内廷系统里的翰林院,除魏忠贤这种极个别的特例外,机要的高级宦官和诸皇子的侍读太监都从这儿出来。
    “回主子万岁爷的话,奴婢是万历十二年生人,在万历二十六年自宫。万历二十九年入宫时,奴婢已经十七岁了。”刘若愚回答道。
    “内书堂只收冲龄之下的小家伙。”魏朝在提醒的时候也不免腹诽:像魏忠贤这种该死的老帮菜也能凭着旨意特进。
    “自宫?你家里很穷吗?”朱常洛又问道。
    “回主子万岁爷的话。奴婢家里不穷。”刘若愚解释道:“先父讳应祺,是世袭的延庆左卫指挥佥事。在万历三十一年时,先父得推任辽阳协镇副总兵。”
    刘若愚算是出身自武将世家,他这一支最早能追溯到元朝的刘大海。元至正十四年,刘大海随反元起义领袖缪大亨屯守横涧山。太祖朱元璋通过夜袭击破横涧山之后,缪大亨率复拢之残部投降。大明开国后,太祖授刘大海为延庆左卫正千户。靖难时,刘大海的儿子刘观随,跟从成祖征战,在白沟河战死。为表彰其功绩,成祖追封刘观随为世袭的指挥佥事。到刘若愚的父亲刘应祺这一辈的时候,已经是第八代的世袭指挥佥事了。
    “刘应祺犯罪了?”朱常洛疑惑道。
    父亲获罪连坐儿女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陈矩就是受到其父陈虎的牵连而被送入宫中阉割为宦官。
    “家父于卒于正寝。未有获罪。”刘若愚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要自宫?”朱常洛的脸上浮现出不解的表情。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不得。刘若愚在父亲健在,且家道未落的情况下毅然自宫,着实让他很是意外。
    “奴婢悖父兄之教,因感异梦自宫。”刘若愚自宫之后,还是他爹刘应祺托关系想法子给他送到宫里来的。
    “异梦.好吧。”朱常洛轻声叹道:“你还真有意思”
    “.”刘若愚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如今距他自宫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如果皇上非要刨根问底,问他梦见了什么,那他也就只能现编了。
    朱常洛撑着扶手调正坐姿,看向王安说:“赐座。”
    “奴婢叩谢主子万岁。”刘若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他已经听说了,皇上在一天之内召见了不少老人,他不知道谈话的内容,但晓得谈话的结果。
    这些受到召见的老人有的退了,有的升了。他今年三十七岁未满,肩上又没有挑着重要的担子,显然不是什么需要皇上亲自召见,并温言劝退的老人。所以,刘若愚猜测自己大概率要升职补缺了。
    “司礼监现在有一个掌印,三个秉笔”朱常洛的话还没说完,刘若愚就感觉自己不会呼吸了。他双目圆瞪,瞳孔微缩,脸上满是震惊。屁股也差点儿从凳子上滑下来。
    “.但在朕的身边协理枢密事务的人,就只有王安和魏朝两个。有人向朕推荐,说你素有文名,可堪大任。所以朕让王安把你带到南书房来。”
    “奴婢惶恐!”皇上话音刚落,刘若愚便跪倒在地,趴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朕还没说要让你进司礼监呢。虽说举贤不避亲,但与贤不贤,朕还得亲眼看看。”朱常洛轻拍桌面,命令道:“回去坐着。抬起你的头,看着朕的眼睛说话。”
    “奴婢遵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