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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南方官场的政治掮客
    第208章 南方官场的政治掮客
    “你知道龙虎山的天师张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朱常洛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在没有味精的年代,宫廷的厨子们能把汤弄得这么鲜香,属实让他有些意外。
    “什么东西.道教正一派的世袭宗家呀。”朱由校回答说。
    “事情没这么简单的。”朱常洛轻轻一吹,将浮在液面的油膜赶到了汤碗的另一边。
    “有什么问题吗?”朱由校停下筷子,问道。
    “等朕把这口汤喝完。”
    张天师,道教龙虎宗各代传人的称谓。正一道由张道陵创立,后世称张道陵为“祖天师”,其子张衡为“嗣师”,其孙张鲁为“系师”,曰“三师”或“三张”。其传人为其子孙世袭,后皆称为“天师”。
    道教诸派门中,只有张道陵一脉是坚守把职位传授给亲族的做法。所谓“职传亲族”,就是:唯男不女,先嫡后庶,先长后幼,有子不弟,有侄不叔.
    官方对“天师”这一称谓的承认,是从元世祖忽必烈开始的。至元十三年,帝敕授道教正一道龙虎宗第三十六代天师张宗演为冲和真人,掌江南道教事,制文中称张宗演为“嗣汉三十六代天师”。在此之前,“天师”这一称号,一直是张道陵及其子孙的自称,从未被官方正式承认过。
    自“嗣汉三十六代天师”张宗演开始,张家逐渐总领江南道教,并在元朝中后期结合各种“符箓系”道教流派,形成正一道。之后,民间仍活跃着数量近百的支派,但这些支派并不独立。所谓“不入于全真,便是附于正一”。这些小道派类似于总店之下有着独立决策权的分店。
    尽管元朝官方授张家以“天师”称号,但张家并不忠于元廷。洪武元年,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赴南京入贺即位。太祖曰:“天有师乎?”乃改授正一嗣教真人,赐银印,秩视二品。
    不过太祖之后,除礼部的封赠文书外,无论是民人还是官员,都习惯于沿袭元时的称谓,称张家的掌门人为“天师”或者“国师”。
    “说实话,一开始知道张显庸装病不朝的时候,朕还没想过要拿他怎么样。想着教训教训得了。可魏忠贤的人到南京去办事情的时候,顺便搂了一下张家的底。”朱常洛放下汤碗,说道:“他们发现,与其说张家是正一道的宗长,不如说是龙虎山是南方官场的掮客。”
    “官场掮客?”
    朱常洛点头道:“所谓求仙问道,其本质不过是三分真七分假政治游戏。如果你中了进士,被吏部放到南方去做官。你初到地方,诸事不顺,想找个上官做依靠,但你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该走谁的门路。这时候,带着银子去龙虎山走张家的门路肯定没错。从洪武年开始,天师张家一直屹立不倒,这是他家的本事,也是龙虎山的招牌。”
    世宗嘉靖时,由于皇帝酷爱修道炼丹,连带着整个道教的地位水涨船高。不过张家仍旧奉行所谓的“避世之策”。因此,在北京得到皇帝宠幸,常伴于皇帝身侧的人物,并不是张彦頨或是张永绪,而是曾寄居于龙虎山上清宫的邵元节。上清宫是张彦頨营建的,所以说邵元节与天师府渊源颇深也没什么不对。
    邵元节死后,他的弟子陶仲文继之成为皇帝的宠臣,皇帝对陶仲文极为宠信,“见则与上同坐绣礅,君臣相迎送,必于门庭握手方别”。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诚伯,禄荫至兼支大学士俸
    在陶仲文的倡议下,皇帝甚至有毁佛之举:“刮正德所铸佛镀金一千三百两,晚年用真人陶仲文等议,至焚佛骨二万斤。”
    甚至有传言称,陶仲文教唆皇帝用童女初月经血做原料,制作“元性纯红丹”,这种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丹药。还有更离谱的。野史载,兵部尚书谭纶曾向陶仲文学习御女术,后来谭纶又将御女术传授给张居正,最后张居正因此“日以枯瘠,亦不及下寿而殁”。
    嘉靖皇帝驾崩之后,嗣皇帝隆庆立刻对在京方士展开了全面的清算。下旨,将宫中方士付法司治罪,褫夺邵元节、陶仲文等人的一切封赠,并以“方士误国”的罪名,将先帝信宠的道士王今、刘文斌等人下狱处死。但“掌天下道教事”的张家却因为“避世之策”什么事情都没有。
    张彦頨的封赠保留,龙虎山的香火依旧。
    “上到宫里的宦官”朱常洛先是伸出手指指天,随后又翻腕点地。“.下到七品的知县。只要不是海瑞这样的人物,多多少少都和张家或者说正一道的道士,有那么些往来。要是上纲上线,严查严办,弄个大案子出来把南方官场整个洗一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朱常洛语调平静,但朱由校却听得汗毛直竖。“洗一遍”这样的词说出来只是三个字,但真的落实下去,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他咀嚼着嘴里的白饭,却幻感出一种茹毛饮血的腥甜。“父皇要对张家动刀,砸掉这块招牌吗?”
    皇帝需要靠文官来治理天下,因此不可能与整个官僚系统为敌,但直到崇祯亡国,大明的皇帝对某个具体的官员,或者某一个局部的官员群体都有着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
    “今不比昔。现在大明朝内动外荡,暂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朕借题发挥,却引势不动,把事情放在那儿。这是为了给南方的官员们提提神,让他们知道泰昌朝和万历朝不一样。”朱常洛看朱由校也把筷子放下了,于是便朝王安摆摆手,示意他把席面撤了。“朕不想对张家动刀,至少现在不想,但有些人却等不及了。”
    “谁啊?”尽管一直是父皇在说话,但朱由校还是觉得嘴唇发干。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些通过张家这个政治掮客相互勾连的官员们咯。南京守备太监吕宪安是第一个。领后军都督府协守南京的魏国公徐弘基是第二个。”朱常洛说道:“吕宪安的弹章是年前到的,徐弘基的弹章是昨天到的。吕宪安的弹章已经转给张诗芮了。衙门复印办公之后,张诗芮就会收到徐弘基的那份儿。”通政使司一年到头都有人值班,但道录司封印之后却不会有人值守。
    “怪不得她会这么激动。”朱由校喃喃道。“这两封弹章的内容还是很温柔的。只说张显庸欺君罔上,没说要怎么处置张家。当然,他们的这个级别也不需要多说什么,有个态度就行了。处置方案有人会替他们说的。恐怕年后要不了多久,就有人要嚷着动刀子了。对他们来说,张家其实也没这么重要,有这个掮客自然最好,但少了这个掮客他们也还有别的办法往来。”
    朱常洛站起身,走到朱由校身边把住他的肩膀,问道:“如果你没见过张诗芮,也不知道朕之前说的事情。这时候,南方的文官们众口一词对张显庸一家发起群攻。你怎么办?”
    “儿臣.儿臣”朱由校抬头仰视父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常洛看见朱由校的瞳孔闪烁着犹疑。“朕帮你说吧。你会顺应‘公议’,以欺君罔上的罪名,下旨处置或是调查张显庸一家。如果你选择从重从快,直接下旨对这家人处以极刑,可能判张显庸凌迟都没人会反对,无非是从旁支扶一个新的掌门起来而已。牵涉其中的文官们,会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戳戳地说你暴虐。但如果你下旨严查张家,不搞从重从快那一套,恐怕就有人要亲自动手了。”
    “他们会杀人灭口吗”
    “替代品总是有的。事发之后,死得干净不攀咬,到此为止才最重要。不过他们现在想动手也不能了。魏忠贤的人已经取代南京锦衣卫控制了天妃宫,天妃宫的衣食也皆由西厂一手采办。”朱常洛放开朱由校,颇有些玩味地笑道:“呵。如果西厂不抢南京锦衣卫的活儿,恐怕吕宪安和徐弘基也不会上这道疏。”
    “父皇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朱由校站起身,问道。
    “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拖着。”朱常洛走到城楼门口,王安立刻跟上来为他披上加绒的披风。“杀掉他,遂了那帮人意,朕不干。放掉张显庸,也是不可能的,朝廷下不来台,张显庸也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借此事兴起大狱,却又不到时候。就这么不查不问地软禁着,还能给那帮人提提神。靴子不落地,他们的心就会一直悬着。”
    “北京这边儿呢?”朱由校问道。
    “你是说张诗芮.既然张诗芮被卷进了这件事,那她就不仅是她自己了。这就是一个姿态问题。当初禁锢她,就是禁给天下人看的。目的是为了让天下知道,对朝廷阳奉阴违会落得什么下场。让南京锦衣卫去天妃宫禁锢张显庸父子也是这个道理。朕原本想的是关他个一年半载,然后再把张应京的婚事否了,让他们父子长长记性。张显庸服软朕也不接受。”
    朱常洛不着痕迹地睨了朱由校一眼,又说道:“不过你放心,朕不会杀张诗芮。名不正,言不顺,事不成。要杀也是先杀张显庸。至于什么‘替父受过,死全孝道’,她的命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
    “既然父皇您也不想杀她,就放她回去吧。”朱由校舔了舔嘴唇。他觉得再这么拖下去张诗芮迟早要上吊。
    张家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是一系列事件综合作用的结果。张显庸以嘉靖、隆庆期间的事情为鉴,学张彦頨和张永绪行“避世之策”。但新皇帝不走寻常道,不仅不吃他这一套,还想借他这只鸡,儆一儆天下的猴子。直接把他全家给圈禁了,想服软都不给机会。
    而且张显庸自己作孽,选哪个地方停下不好,非得选南京。崔文升再起之后,发疯似的到处杀人。魏忠贤没事找事儿做,派人去南京调查崔元的同时,吩咐过去的人搂草打兔子,看看能不能弄出什么大案子。
    这种广撒式的调查一般不会有太大的收获。但西厂的执行却意外地发现,道理上应该被南京锦衣卫守得严严实实的天妃宫,每天都有不少人进出往来。这和北京张府冷冷清清,张诗芮一天到晚战战兢兢、失眠脱发的状况简直大相径庭。
    事情报到魏忠贤这里之后,魏忠贤立刻向南京加派了人手,并按规矩请求皇帝暂时赋予外派的西厂执行,以节制南京锦衣卫的权限,以便全面彻查此事。多番考量之后,朱常洛决定控制事态,引而不发,只是叫西厂的执行代替南京锦衣卫去天妃宫禁锢张显庸。
    再然后,吕宪安和徐弘基就上疏弹劾张显庸了。
    在此过程中,张诗芮都处在一个懵懂无知的状态。她所遭受的,也是类似于连坐的无妄之祸。
    对朱常洛来说,张诗芮本人其实并不重要。于公,张诗芮是张显庸的女儿,是可以用来表示朝廷对张家态度的风向标。于私,朱常洛和张诗芮无私可言。张诗芮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讲礼有节,非常矜持,一面之缘后,朱常洛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能想得起来。
    从始至终,朱常洛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无所谓,连恻隐都没多少。和力保米梦裳的态度相比可以说是判若云泥。放她出来过年,也是自陆文昭立功晋升起,然后联想到丁白缨,最后才落实到张府那里的。
    但朱常洛可以不关心张诗芮的心情,却不能不顾及朱由校的情绪。
    “你心有恻隐,这是好事,明君不能没有恻隐。”朱常洛微蹲下来,平时朱由校。“你如果执意要放她走,朕可以立刻让王安给她一笔路费,让她明天就启程离开北京。但儿子,她想要的,或者说能断掉她愁念的事情,只是离开北京吗?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你真的要朕给她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