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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灯市重逢
    第202章 灯市重逢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人问价,但因为开价过高,所以始终没人掏钱。因此朱由校就只能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雕刻工具跟手里的木头较劲。倒是中年儒生那里,卖了一幅价格一两五钱的画出去。
    午时二刻,几个穿着破麻布衣服,打扮得跟寻常小厮没什么两样的宦官,为朱由校以及随侍保护的随从们提来了几个食盒。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专门用来给食物保温的小号炭炉。
    随从的吃食发下去就没人管了,唯独朱由校的那份儿先由一位试膳的宦官挨个品过了之后,才摆出来。
    “你家还真讲究,吃个午饭还要下人当着你的面试毒。”卖画的中年儒生笑道。
    “先生也来点儿?”朱由校倒也不解释。而是从一只焗得恰到好处的鸡身上,扯下一条肉腿儿递给中年儒生。
    “不了,我自己带了。”中年儒生婉拒后,立刻就从自己的背囊里掏出一块被掰得坑坑洼洼的大饼。“吃这个就好。”
    “您就吃这个?”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朱由校想起了,孙师傅曾给他讲过的“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典故。
    “能省点儿就省点儿嘛。”中年儒生又从背囊里拿出一个被布包裹着的葫芦。“明年,啊不,今年就是秋闱乡试了,我还要读书应考呢。没有更多的精力作画挣钱了。”他奋力掰下一块又干又硬的饼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拧开葫芦的盖子,饮下半口只剩了些余温的水。他含了好一会儿,才嚼吧嚼吧将面饼咽下去。
    “能给我吃点儿吗?”朱由校突然说道。“我拿这个给你换。”朱由校又将鸡腿递给中年儒生。
    “你这是在做亏本生意。”中年儒生笑道。他知道这个小少爷就是质纯心善,要把鸡腿肉分给他吃。
    “不是交易。”朱由校说道:“就当是交个朋友嘛。”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中年儒生直接从背囊里摸出一整块儿完整的饼递给朱由校。“我觉得你应该是吃不惯的。”
    朱由校刚要伸手去拿,之前那位试膳的宦官便走上前来说道:“还是让奴婢先试试吧。”
    中年儒生倒也不以为忤,直接将饼递给了试膳的宦官。
    尽管宦官试吃之后没有中毒的症状,但他的表情依旧不是很好看。“少爷,这东西硬得跟石头一样,很硌嘴,您还是别给自己找这份儿罪来受比较好。”宦官直言不讳地说道。
    朱由校不以为意,向宦官招手道:“拿来。”
    “哎呀。”宦官没有办法,只能用力掰下一块半截拇指大小的饼团递给朱由校。“少爷您请。”
    另一个宦官很有眼力界儿,立刻从一个装着热汤的陶罐里稳稳当当地倒出一碗鲜香的鸡汤备着。
    朱由校接过那块饼,塞进嘴里,立刻体会到了“吃石头的感觉”。而且这东西还不是单纯的硬,它很吸水,朱由校还没能给它咬成两节,它就将朱由校嘴里的唾液吸收得一干二净了。
    朱由校从没吃过这种不甜不咸,又冷又硬的东西,但他可以肯定,这东西比他吃过的最糟糕的点心还要难吃得多。朱由校的本能反应是把面饼给吐了,但又觉得这样显得很无礼,于是便将面饼含在嘴里,并对端着鸡汤的宦官招手。“汤。”
    “少爷,您请。”宦官将汤碗递给朱由校。他的语气之恭敬,态度之殷切,就差,就差没喂朱由校喝了。
    “收起来,带回去。”就着鸡汤将面饼咽下去之后,朱由校没有对此做出过多的评价。而是问中年儒生道:“对了。晚生方才听先生说读书应考。先生是直隶地方的秀才公吗?”
    “不是。我是河南开封府的秀才。”中年儒生摇头叹气道:“我是万历三十六年过的院试。然后四举不第,今年是第五回了。”绝大多数读书人考一辈子也中不了举。
    “河南人跑到京师来过年?”朱由校有些惊讶。
    “我不是来过年的”尽管好几天都没有见过油荤了,但在啃鸡腿的时候,中年儒生还是保持着读书人应有的矜持。他指了指自己的画卷,说道:“.我是专程来卖画的。我每年这时候都来京师灯市。”
    “跑这么远?开封是八朝古都啊,难道没有灯市吗?”朱由校正在长身体,食量很大,胃口很好,但宦官们给他带来的食物明显是远超出了他的正常需求。“先生,请随意。”
    “那怎么好意思。”中年儒生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鸡腿,但出于矜持,他还是没好意思恬着脸从别人的食盒里拿东西吃。他撕下一块面饼,一边嚼一边说:“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是不想舍近求远的。”
    “为什么不可以呢?”提问之后,朱由校再次劝说中年儒生和他同进此餐:“先生还是吃吧,反正吃不完也是倒掉。”
    中年儒生闻言一愣,心想:这么好的肉菜,一顿吃不完直接倒掉?这孩子的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啊?
    愣归愣,想归想,中年儒生最后还是没有接受仆人递上来的筷子,而是接上前一句的话茬,回答问题道:“矿税太监鲁坤,和他的党羽在河南贴着地皮敲骨吸髓地搜刮了十几年,把富户的浮财都给刮完了。富人没钱,难道指望穷人买我的画吗?”
    有些地方名为开矿,实际却开不出什么东西,太监们强令富户承包或地方政府承包,不足之数则由富户赔偿,或者干脆就由地方财政抵充。这样一来,所谓的开矿只是徒有其名,其本质还是以开矿为幌子的一种法外摊派而已。
    “这年头儿,只有南北两京和广东、福建这些地方的人,有闲钱买画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广东、福建太远,就不考虑了。”中年儒生伸出两手,摆出权衡的手势,接着说道:“两京相较,我觉得还是京师好点。毕竟是天子脚下。只要不遇见穷凶极恶的盗匪,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朱由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看向身边的宦官,问道:“鲁坤,已经被抓了吧?”
    中年儒生还以为年轻人是在问自己,于是道:“可不是!不然我哪儿敢光天化日地当众跟你说这种事儿。”说着,他还朝着紫禁城的方向遥拜道:“皇上圣明!”
    中年儒生的话匣子被打开了:“拙荆还在的时候,我还能放心一个人来京里赶灯市的场。但前年,拙荆过世。家里的事情就全压在我女儿一个人的身上了。”
    “母亲过世了”朱由校没来由地同情起了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儿。他从宦官的手里拿过筷子,第三次邀请中年儒生与他共进此餐。
    这回,中年儒生没有再拒绝。
    “我要读书,要作画,要卖画。所以拙荆死后,就由长女一个人照看二妹和幼弟了。”中年儒生开始发愁起来。“要是今年能够考中举人就好了。这样,我也好带孩子们来京师看看。”——————
    未时过半,朱由校的木雕摊,迎来了两位并不十分熟悉的故人。
    丁白缨听从陆文昭的建议留在北京之后,又折回了位于南薰坊的张府,这倒不是因为她付不起或是舍不得旅店的房费,所以恬着脸回去蹭住。而是因为她觉得很需要陪伴与支持。但即使再见了她,张诗芮的脸上还是挂着一种交织着彷徨、焦虑与忧愁的疲态。为了让张诗芮放松下来,丁白缨天天拉着她出来逛灯市。
    灯市的热闹与喧嚣,能暂时驱散张诗芮心底的无助,但当她们一回到那座冰冷的府邸,那种仿佛来自九幽高天的压力便会卷土重来。
    祸不单行。她通过魏朝递到宫里去的请罪疏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与此同时,张诗芮却收到了来自南京的坏消息。那是道录司从通政使司接收并转递来的一封奏疏。
    奏疏的内容是:南京守备太监吕宪安,弹劾天师张显庸假病不朝,欺君罔上。
    在出龙虎山之前,张诗芮从不主动过问天师府与外界的交往。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知道吕宪安其人的。这个太监曾多次到鹰潭“求仙问道”,并先后得到了前代天师张国祥和当代天师张显庸的热情款待。一度成为天师府的堂上客、座上宾。
    这封弹章让她深刻地感受到了皇权的恐怖。皇帝只是让锦衣卫在她家门口守了一个多月,连公开的申饬都没有一句,天师府在南京构建的关系网就开始瓦解了。
    “哎!”丁白缨扯了扯张诗芮的袖子,将她从恍惚拉回现实。“你看那个男孩,是不是很面熟?”
    “哪个?”灯市热闹至极,到处是嬉笑打闹、追逐奔跑的小孩儿。
    “那个坐在摊子后边烤火的男孩。”丁白缨抬手指引。
    “哦!那个呀。”张诗芮的还记得那对儿奇怪的父子。尤其是那个男人,她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但就是想不起来了。有一晚,她还梦见了那个男人。
    梦里下着遮天蔽日的大雪,她和男人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她逆着落雪仰视着男人,却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清楚地知道,男人下俯的视线并不在专在她的身上,却包括了她。
    “小公子,你的父亲呢?”丁白缨拉着张诗芮来到朱由校的木雕摊前,问道。
    朱由校放下刻刀,抬起脑袋,皱着眉头说道:“你是哪位?打听家尊想干什么?”话音刚落,朱由校便对面前的两人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你不认识我们了?”丁白缨很确定,面前这人就是她们在临台酒肆遇见的男孩。
    “这位姐姐是”朱由校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人。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噢!原来是那位姐姐。”
    “那位是哪位啊?”丁白缨突然想逗一逗这个矮自己半个脑袋的小孩儿。
    朱由校一愣,一时想不到那家酒肆的店名,于是不着痕迹地看向她的腰间,一般来说,需要表明身份的人都会在那里挂一个腰牌。“晚生见过丁姐姐。”
    “还挺机灵的。”丁白缨解开腰牌,递给朱由校。“丁白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说罢,丁白缨又把那个问题捡了回来:“你的父亲呢?”
    “原来是镖师。”朱由校点点头,把腰牌还给丁白缨,并回答说:“家尊自然是在家里。”
    “家里?你们不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吗?”丁白缨疑惑道。
    朱由校只想着模糊回答糊弄过去,没想到弄巧成拙让丁白缨抓住了前后的矛盾。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回答道:“在北京有一间宅子。”
    中年书生听见了这番对话,心里猛地一惊,但并没有插话进来。
    “嘶”丁白缨感叹道:“有钱人。”
    丁白缨拿起一个爬着腾云纹案的木雕水壶,问道:“这是你做的?”
    “都是我做的。”朱由校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
    “还挺能干,就照顾照顾你的生意。”丁白缨看了一眼男孩儿手上的茧子,问道:“就这个了,怎么卖啊?”
    “十两银子,哪个都是。”朱由校说道。
    “多少?”丁白缨掏银子的手一滞。
    “十两银子。很多吗?”朱由校问道。这是父皇让他定的价钱,在定这个价钱的时候,父皇还特地说明,十两银子基本和慈庆宫每日的开支用度相当。
    “你做的这壶子好看是好看,但绝对卖不上十两银子,就算它是紫檀木雕的,也卖不出这个价。”丁白缨说道:“你如果要雇我把你送到某个地方去,一天一两银子,如果遇上歹人劫持,我一定比你先死。”
    “呸呸呸!”旁边的侍从宦官不干了。“大过年的,说什么呢!”
    “你闭嘴。”朱由校只轻轻地瞥了这宦官一眼,这宦官就被吓住了。
    “是。”宦官赶紧低头。
    “丁姐姐但说无妨,不必在意措辞。我确实从来没挣过钱,也没过钱。”朱由校说道。“刻木头只是我用来打发时间的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