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压不住的北镇抚司
徐光启进宫面圣却遇到了去司礼监的骆思恭,骆思恭压住了田尔耕,但田尔耕很不满。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田尔耕端坐在正堂主位上,聆听囚牢里传来的幽幽哀嚎。他喜欢这种声音,仿佛伴着惨叫品茶,茶香会更加浓郁。
最后一口下去杯子见底了,田尔耕将茶水裹挟着入嘴的茶叶吐回茶盏,然后轻敲桌面:“来人,掺水。”
审人审乏了的从五品副千户许显纯,刚迈进正堂便听见了田同知的呼唤。“给我。”他夺下衙役手里的热水壶,快步走到田尔耕身边。
“大人。”许显纯稳稳当当把杯子给注满了。
“你不去加紧审问,来这儿端茶倒水干什么。”田尔耕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几个乱党而已,哪里有伺候大人来的紧要啊。”许显纯极尽谄媚之能事。
“留着你这张蜜嘴儿去勾栏舔勺子吧。”田尔耕把茶盏拿回来。“审出什么来了。咱们的邹寺卿招了没?”
“邹寺卿嘴巴很硬。而且您也知道,他官儿大,也还没被革职,卑职怕给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许显纯整张脸上都写着“忠心耿耿”四个大字。
“找张帕子给他洗脸啊。”田尔耕说的“洗脸”是指水刑。也就是在犯人的脸上蒙一块布,然后再往布上洒水使之窒息。这种刑讯方式不仅非常有效,而且没有伤害虐待的痕迹。“你仔细点儿别弄把邹寺卿给弄死了就是。”
“遵命,属下这就去叫人往刑房里送盆炭。”许显纯会意,拱手领命。
“刑房里还上炭,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啊。”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掌卫大人!”许显纯还没来得及回头,田尔耕就站起来迎上去了。
“属下见过掌卫事大人。”许显纯比田尔耕还要恭敬得多。“属下给刑房上炭,是怕犯人在招供之前先冻死了。”
骆思恭理所应当地坐到田尔耕的主位上。“审得怎么样了?”骆思恭没接许显纯的话茬,而是看向田尔耕发问。
“大人放心。再硬的骨头也受不住诏狱的折磨。”田尔耕躬身回话道。
“就是说没审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骆思恭直接揭破田尔耕话语里的小招。
“还需要些时辰。”田尔耕低下头,他以为骆思恭是来催进度的。
“就这样了。别费太大劲,适可而止吧。”骆思恭抬手止住送茶过来的衙役。“不要株连太多。”
“这?”田尔耕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骆思恭。“大人,这是为何?”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骆思恭翻眼斜视田尔耕。
“大人,这不好吧。”田尔耕眉头紧皱,劝道:“小的们还等着这份儿功劳呢。”
“那就让他们继续等,这案子就这么着。把诏狱里的人办瓷实了就结案。”和内阁首辅密商的事情是不能拿说给下属听的。所以骆思恭只能用自己的权势强压。“你听清楚了吗?”
“属下听清楚了。”田尔耕不想答应,但却只能躬身应喏。
“很好。”骆思恭站起身。“就这事儿,你回来坐吧。”
“恭送掌卫大人。”骆思恭大踏步地离开北镇抚司衙门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沿途大大小小的锦衣卫军官无不行礼恭送。
“大人。还审吗?”等马车驶离,许显纯才开口问田尔耕。
“审!怎么不审。”田尔耕捏着拳头。“不能停下来。”
要是真停下来,退钱不说,还得罪人。
镇抚司各级将校都卯足了劲儿准备在东林党的案子上捞一份儿功劳。钱多的领差抓人,钱少的等审出结果,再去抓办被牵扯出来的新案犯。总之,吃得起肉的钱吃肉,吃不起肉的拿着锤子准备敲骨吸髓,肉骨都捞不到的还能分一碗汤喝。
许显纯没有说话,但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和田尔耕走得很近,但为了捞到好活儿,还是很自觉地掏了银子的。
“你也收了不少吧?”田尔耕冷笑一声。
“出血就得回血嘛。不然属下以后就没银子孝敬大人了。”许显纯嘿嘿一笑。转而摆出担忧的神色:“不过属下更担心您在骆掌卫那边儿不好交代啊。”
“骆大人多半是受了谁的蛊惑。”田尔耕用右手指节撑着额头。他闭着眼睛,一边说话一边权衡着利弊。“这么多想要上进的兄弟就指着这事儿分点儿功劳,可不能让骆大人因为一时的迷糊而寒了兄弟们的心。”
“而且从成祖文皇帝开始,宫里便定了规矩。说我北镇抚司可以在掌卫事大人犯迷糊的时候直奏皇上。”田尔耕抬起头,看向许显纯,恶狠狠地说道:“审!连夜审!只要不弄死人,你干什么我都不管。就这几天,你给我拿一个结果出来。”
“遵命!”许显纯心下一凛:田同知要和骆掌卫唱反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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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西六宫之一,曰储秀。
一夜辛勤的耕耘之后,两开径的朱常洛睡了个好觉。由于提前嘱咐过,所以没有人过来唤他,朱常洛也就错过了皇极殿的早课和一堆吵来吵去的奏章。
“姐姐,你醒了么?”朴媝微微撑起身,越过皇帝,小声地用朝鲜语呼唤道。
“别说话。皇上还在睡觉。”朴媋早就醒了,但她既不敢动,也不敢叫醒睡在身侧的皇帝,只能忍着下腹的轻微胀痛感赤条条地仰躺那儿。
“哦~~”朴媝努努嘴。
尽管她俩动静很小,但还是搅扰了皇帝的浅睡。
“唔”朱常洛感觉浑身通泰,就是有点儿口渴。“水,来个人给朕倒杯水。”
“嗯。”靠近床沿的朴媝,听见皇帝说话,赶忙腾挪着下床。
一双好看的赤脚落地之后,朴媝又转过身来,轻轻地为皇帝塞了塞被子。她弓下腰,随手捡起被皇帝粗暴地扔到地上的女式亵衣,也不分辨是谁的就穿在身上。
炕里的炭已经烧尽,没了热源的屋子再次被寒意侵袭,连带着茶壶里水也结了一层薄冰。没有办法,她只好再多穿几件衣服走到门口,用蹩脚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道:“皇上,要,喝水,热水。”
回到炕边儿上,朴媝发现皇帝已经完全醒了,正侧着头看自己。
“皇上。”朴媝汉语说得不利索,但行礼还是很规矩的。
“你要么躺回来,要么把衣服穿好。”白汽在朱常洛的嘴角翻涌起灭。“这屋子也太冷了。”朴媋心想:这不得怪您吗?如果按正常的时辰起床,炕里的炭还会有剩呢
“呀!”一只攀到她身上的大手打断了朴媋的胡思乱想。
“你们不错。”朱常洛看着朴媋羞红的两颊,轻声说:“不过今晚朕要去别的宫苑,就不来了。”
“蒙皇上幸,恩承君露,贱妾已足矣,不敢奢求常幸。”朴媋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朱常洛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门儿关着,没必要这么规规矩矩的说话,朕喜欢你活泼的样子。”
“皇上,该进午膳了!”朴媋以为皇上又来了兴致。赶忙委婉地劝道。
“别紧张。朕有正事要做,现在不办你。”朱常洛把不老实的手收回来。“更衣。”
午膳过后,朱常洛摆驾乾清宫。由于天上正飘着雪,所以一路上都能见到扫雪和铲雪的小黄门。他们要保证路上没有明显的积雪,所以只要雪不停他们就得一直干下去,直到换班或者入夜。
“奴婢叩见主子万岁。”听见唱名的宦官高呼“皇上驾到”,在南书房当值的两位司礼太监便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门口迎驾。
“起来。”朱常洛笑着摆手。
“主子爷。骆思恭一大早就来求见。不过您在歇息,奴婢就把他打发回去了。”朱常洛越过王安之后,王安才站起身跟着进殿。
“他说了什么呀?”朱常洛问道。人走事留,这是规矩。
“他讲了两件事儿。头一件是方首辅私下去骆府找他。”王安说道。
朱常洛警惕起来:“内阁首辅去找锦衣卫的头头,他想干嘛?让锦衣卫扩大株连?”朱常洛的第一反应和骆思恭是一样的。
王安看皇上面色不善,就知道皇上这是起疑了。他赶忙说道:“不是的。方首辅是劝骆思恭不要扩大株连,到此为止。”
“嚯!”朱常洛非常意外。“你现在就去找方从哲,问他在想什么。”
“奴婢遵旨。”王安领命转身。
“等等!”朱常洛叫住王安。“暗问,不要让内阁里的其他人知道。”朱常洛很清楚,无论方从哲的答案是什么,这时候只要当众揭破内阁首辅和锦衣卫掌卫事有过私底下的往来,方从哲就可以告老了。
等王安走后,朱常洛又问魏朝:“另外一件事呢?”
“回皇上的话,还是方首辅的事情。”魏朝走到离御案最近的火炉边儿上,他掀开盖子,往里面添了几块儿上好的檀香木炭:“骆思恭说,因为方首辅并未因此而变得张狂,所以他想请皇上恩饶方世鸿。”
“方世鸿现在已经被抓了吗?”朱常洛坐到位置上。
“没有,方世鸿现在还在黄华坊的勾栏里醉生梦死呢。最近,他留宿在一家名叫.叫.暖什么阁的地方。”
“也就是说,方从哲不是因为他儿子的事情才去找骆思恭的咯。”朱常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有意思。”
“就这样吧,先听听方从哲怎么解释。”朱常洛不再想这件事情。“通政使司的题本呈过来了吗?”
“递了好几次呢。到现在积了两百多封了,各科各道,各司各衙,凡是能有点儿品级的官儿都上疏了。”魏朝轻叹一口气。“老祖宗和奴婢一直在看,但看得不如送得快。”
“大概都写些什么东西?”朱常洛注意到了魏朝的疲态。
“回主子爷的话。”魏朝想了想,说道:“就目前整理出的题本来说,保奏罪官的较多,弹劾罪官的较少。但无论是保奏还是弹劾,基本都是围着邹元标立论的。”
“东林党还是势大啊。”朱常洛眉头微皱。
“奴婢觉得可以让锦衣卫再抓几个,有些人的措辞很不客气。”魏朝没说的是,叫得凶的都开始把皇帝往桀纣上靠了。“上廷杖打死几个出头的,他们就规矩了。”
“喊打喊杀,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朱常洛看向仍在拨弄炭火的魏朝。
“有些人真的是太过分了。简直是无君无父!奴婢气不过。”魏朝对詈骂君父的所谓清流再没了好感。
“过段时间让崔文升去吧。你就别出面了。”朱常洛也觉得该杀几只鸡来儆儆猴了。“他不是很会打屁股么。”朱常洛冷笑一声,继续问:“内阁的票拟送来了没?”
“内阁倒是比奴婢们快多了。”魏朝给火炉盖上盖子,又转身去倒腾水壶。“主子爷,您愿意喝水还是愿意喝茶呀?”
“来杯茶。不要太浓。”朱常洛说道:“端茶倒水的事情还是让其他人来做吧。”
“秉了笔奴婢也还是要伺候主子的。”魏朝微笑说:“而且打打杀杀的事情容易吓着那些小崽子,奴婢就没让他们进来。”级别不够的人,听了不该听的事情是要死的。
“你倒是有心,也不枉他们叫你一声祖宗。”朱常洛继续问票拟的事情:“说内阁。”
“票拟的意见多是没有意见。”所谓“没有意见”就是留待皇帝自行裁决。
“呵。”朱常洛敲敲御案,说道:“这些人凑在一块儿当然没意见了,等他们私底下勾兑好了才会来这儿表达意见。”
“对了。孙传庭进京了吗?”朱常洛突兀地问道。
“奴婢这就派人去通政使司那里问。”魏朝一时间竟没想起这人是谁。可想起来之后,他却更疑惑了:这人就是个刚及第的七品官儿,主子爷为什么独独关注他?
“算了。现在没必要太让他显眼,留意一下就行。等他在辽东历练一阵儿,朕再见他。”朱常洛说道。
还要见?魏朝记住了“孙传庭”这三个字。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大殿的门。
“什么事儿?”魏朝走过去,隔着木门问道。
“魏祖宗。孙师傅想要求见主子万岁爷。”传信儿的宦官说道。
在宫里能被冠以“师傅”而不称官职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等会儿。”魏朝又跑回去。“主子,孙师傅求见。”
魏朝的脑子里本能地冒出一个联想:孙传庭该不是孙承宗的儿子吧?
“嗯?孙师傅怎么来这儿?”孙承宗没有教师以外的任何实职,所以从未主动求见过皇帝。“他该不是来这儿问旷课的事情吧?这可不好回答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