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忍住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贾川当众作假,往日只有王府中人能指鹿为马,构陷他人,今日竟是被贾川就这么当众构陷,无一人上前阻拦,林圩倒是想,却是没勇气开口,他惹不起汉王,难道惹得起皇上的人?
尤其是贾川跟那人交代清楚后,转身跟林圩说了一句话,林圩差点噶在当场。
“快些走吧,一会儿汉王府的人就该等在半路了,我还得命人动手。”
……
可惜,这个时辰百姓都在睡梦中,不然便会看到衙门里的人健步如飞,尤其抬轿子的,也不管轿中人是否感觉太过颠簸,就是一个劲儿的猛往前奔。
王府被打伤的那些人连同领头的,都被装上了吴兵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只不过领头的待遇比较好,坐在了车夫旁边,车夫给了他一块儿饼子,他吃得津津有味。
好像只是瞬间,朱瞻圻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漆黑,唯独后院那四具白骨像是泛着渗人的绿光。
贾川知道明日之后,整个乐安城里便会有个新的传说……
既然是构陷,哪里还需要那么齐全的证据?汉王府的人即便挖走白骨也无妨,当然,他们会在挖的时候,被吴兵安排好的人抓个正着,倒是可以再添新的证据,不来的话,哪天得空再说吧。
这事儿让老郑头很郁闷,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能派上用场了,哪知竟是做伪证。
贾川在让他们带着朱瞻圻和玉砚回去的时候,对老郑头说:
“本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一开始预计的是要带着白骨回衙门,让你假模假样的验一验,但,现在看想要将白骨带回去比较麻烦,时间久了或许会被汉王府的人拦在半路,咱就换个法子,你是皇上钦点的仵作,你出具的供词,无人敢质疑,尸骨你也见了,怎么死的你也知道了,回去赶紧写一份报告出来,铁尺的部分都忽略掉,改成刀,王府那几名家奴带的刀不是也在坑里吗?你带回去一把……”
老郑头绷着脸没说话。
贾川叹了口气说:“你有没有听过,想要治服流氓,就要比流氓还流氓,手段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和结果是否是对的。”
“啥叫流氓?”
“我换个说法,想要收拾汉王,就要比汉王还汉王,我说的不是官职,是说做事的方法,对付汉王,若是照章办事,规规矩矩的,只会先被汉王收拾,能听懂吗?”
老郑头像是听懂了一点,这些话也是贾川跟自己说的。
所以高云朵回来的时候带着仵作验尸报告,贾川手里还有苦主朱瞻圻的状纸,还有‘凶犯’认罪的口供,只等明日上午升堂定案,汉王便又添一项罪名。
……
待一行人回到衙门,已是子时。
一众人犯被关押到最里面的牢房,为此还要将之前的住户挪走,又费了些时间,领头的倒是有特殊待遇,直接跟在贾川身边,先在签押房中吃了顿饱饭,而后坐椅子上便睡着了。
林圩需要写好卷宗在清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他想将同知叫过来一起商讨一下,被贾川拦住了,既然之前没通知,那么这个时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于王府中是否能将消息及时传到汉王耳朵里……贾川堵天亮了,卷宗出了城门,汉王才会知道。
理由很简单,这种事下面的人便做了,一开始王府中人收到的消息也仅仅是在朱瞻圻家中发现汉王府家奴尸体,自然会有人来看看到底咋回事,传消息这事儿,吴兵的手下便做了,要不是贾川需要汉王府的人跑一趟,这消息想要明日再到汉王府中,也不是一点可能没有。
来打探情况的人被贾川直接扣下了,可王府中人不会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等他们发现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回来,再派人去看看,发现不对了的时候,天也差不多快亮了,这个时候谁敢将睡得正香的汉王叫醒?
老虎霸占一个山林时间久了,不会觉着林中谁敢趁老虎睡着了摸老虎屁股去。
……
林圩写好汇报材料,陈默放入怀中,便直奔城门,他有锦衣卫腰牌,城门拦不住他,出城后到锦衣卫新建的联络点将卷宗给锦衣卫中的人,他们几人连夜奔向京城,中途不下马,后天天黑前便可到京城。
贾川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他主张天亮了城门开了再走,王府反应过来想追一样追不上,半夜开城门,消息一旦传到王府,贾川担心会让王府中人警觉。
陈默问:“今晚他们来闹和明日上午来闹,有什么区别?只要卷宗出去了,能安稳送到京城,其他的重要吗?”
贾川一想也对,便同意了这般做。
可林圩想不通啊,即便送去京城能有何用?
他只能尽量详细的将卷宗写清楚,以往这些东西也不是他来写,要说写折子他倒是在行,好在贾川一直在边上指挥,与其说这是一份案情汇报材料,不如说是一份控诉汉王在藩地违法作恶的控诉书,只是多了几张案情文字说明材料罢了。
等卷宗送走,林圩才问:“为何不让我写折子上报?”
贾川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还可以这样,不过没事,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
林圩瘫坐在椅子上问:“皇上看到后会如何做?”
“嗯……老一套呗,骂两句,汉王上书解释两句。”
林圩坐直了身子,有些气急的问:“那你折腾这一趟有何用?”
“你说呢?”
林圩瞪大眼睛想了想,又重新靠到椅背上嘟囔道:“是有些以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
贾川说:“你不用愁,明日一早该愁的是汉王。”
……
林圩觉着天亮的很快,他还没困呢,天便亮了。
贾川说的很明白,上午升堂要拿出快刀斩乱麻的气势,不论谁来干扰都不要理,只需快速将人犯过堂,而后拍下惊堂木……
贾川作为乐安州判官,连正式入职手续都来不及办,便他主动陪着林圩升堂,王朝马汉,不是,高云天陈默立两旁。
衙役按照贾川的指示,真是敲锣打鼓的去宣传了一下。
衙门要审汉王府的案子,这在乐安等同于太阳从西边升起,在衙门口围观的人可说是人山人海……
林圩僵硬的坐在公堂之上,先看了一眼一侧的贾川,便开始了他日常工作,只不过这是唯一一次苦主没到堂,人犯积极认罪的一次。
贾川的紧张是发自十二指肠的,他等待着衙门口有人爆喝一声:我不同意!
然后他便要登场了,事态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发展成什么样?贾川知道都不是他可控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煽动舆情,表现出与汉王府的势不两立,当着无数如大喇叭一样的百姓面,正告汉王府的人:你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我会继续揭发你们的恶行,直到你们被绳之以法,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一定回来!
然后百姓欢呼……
贾川想想都激动。
但是,直到案子审完,百姓都欢呼了,但那个喊‘我不同意’的人还没有来。
贾川心中冷哼了一声,心说:我小看了你!但也无妨,没人陪我演,我便唱独角戏!
永远不要低估人民的力量!
贾川大步走到衙门口,高声喊道:
“我是新任判官,我来了,汉王府的人再敢为非作歹,你们敢告,我便敢抓!便如同今日一般!为官者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本官只知皇命,不知王府中人有特权!从今日起,汉王管不了他的家奴,我帮他管,总之,从今日起,再有汉王府的人出来为非作歹,便如同我脚下这跟树枝……”
贾川捡起树枝,狠狠撅成两段,衙门外顿时掌声雷动,欢呼声雀跃。
高云天在身后问:“你敢捡个粗点的吗?”
贾川没听到,他享受了几秒钟群众的欢呼之后,便开始自省自己这篇临时创作的小作文有些差火候,好像没有告诉大家他叫什么……
贾川还想补充的时候,被陈默拽走了,陈默气哼哼的问:“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通屁话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我不说就没了?我还怕他不来呢,只要他派人来,你们别管死活留下一个,我便敢安在汉王头上,别跟我讲实证,不需要!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这个王已与往昔不同,他得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万一……”
“有你们在,没有万一!我怕的是他不搭理我,但我堵他忍不住,他若是真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也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
朱高煦确实忍的很辛苦,卧房中能砸的都砸了,又转战书房,汉王府的领导班子成员各个胆颤心惊,却还是纷纷将忍的好处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朱高煦听。
难得这些人的意见如此统一。
原因很简单,前几日京中那位刚下旨重申不许汉王干预地方政务,乐安政务无需再向山东布政使司汇报,直接上报朝廷。
听话听音,京中那位这是盯上汉王府了,这就是敲打。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汉王翅膀还没硬,京中那位刚继位,暂时没空针对汉王如何,此刻最适宜静悄悄的,莫要给京中那位机会缩减王府兵力和开支,这些都是做大事的基础。
出席此次会议的领导班子成员有:王府太师王斌,王府军队全由他统领;枚青,朱高煦亲信,靖难之役时一直跟随在朱高煦身边,对老一辈儿的武将甚是熟悉;朱恒,朱高煦最信得过的谋士,早早被朱高煦封为尚书;韦达,汉王府护卫指挥,还有盛坚,侯海他们都是汉王府属官,最后这位便是张政提过找不到人的长史钱巽。
张政以为钱巽被软禁了,实则是钱巽不敢见,等过一过,说不准钱巽会主动找张政套套话,刚刚换了组织,他还是有点害羞的。
当然,作为世子,朱瞻坦也列席,只不过没有发言权罢了。
朱高煦好不容易将情绪安抚住,有人将贾川在衙门口的宣言带了回来,朱高煦又砸了书房中能砸的,然后厉声道:“明日本王不想再看到这个人还活着!”
在座的几位都觉着这事儿并不难办,杀了就行了,尤其是朱恒,他又不是没设计对朝廷里的人下过手,之前锦衣卫十几人,全是死在他的设计中,朝廷没有实证,又能如何?
而州衙上午过的堂,他们所有人当真是信了那个领头的为了些钱财杀了自己人,前因后果他们没兴趣知道,贾川提供的证据是真是假,他们根本没想过过问,但这次的事顶多算是王府治下不严,不足为虑,不仅如此,他们还觉得贾川想因此事想如何,如同跳梁小丑,他们相继发言,对贾川一通埋汰。
朱高煦的情绪再次稳定了下来。
而后再绕回来向朱高煦讲明,此时若是派人去衙门里闹,便算是将把柄交出去了,治下不严和纵容违法可是有差距的,眼下乐安事事都是直达京城的,可王府现下还不到能跟皇上抗衡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高煦或许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今日与往日的不同究竟在何处?但是身边人知道啊,这件事若是发生在永乐朝,甚至去年,他们自然敢去要人,甚至威胁衙门不敢升堂……不对,那时候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可见,皇上之前被截杀的事,并未翻篇,汉王自然是要忍住,但与此同时他们的步子也该大一些了,将贾川杀了容易,皇上或许还会派下一个来,来一个杀一个便是了,这些横长出来的枝丫斩断便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争取尽快准备妥当才行。
朱高煦眼下还是能听得进去建议的,尤其是讲到谋反的细节,他的情绪便自动平稳了,加快兵器制造,尽快想出法子策反张辅,商议定下由谁进京,联络地方势力和旧部,舆论造势,囤积粮草……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谋定,要做到朱高煦振臂一挥,各地纷纷响应的火候上。
这是个需要耐心的工作,可朱高煦压根没有这个东西。
若是几个月前的截杀成功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朱高煦想到此处,心中刚刚熄灭的火苗又窜了起来,他的记忆像是被篡改了一般,竟是觉得正是因为贾川一路护送,才使得朱瞻基躲过一关又一关,他的计划才会失败,如今此人便在城中,不杀了他怎能解他心头之恨!
……
林圩像是真病了,从堂上下来后便晕倒了,被下人急急送到后宅,请来坐堂医师看诊,后宅自此弥漫着药香。
同知郝文急匆匆跑去后宅看望林圩,他带着七分怒气,三分幸灾乐祸出现在林圩的病榻旁,林圩这时已经醒来,只说:“你代为掌管衙内事务。”便不在与郝文多言一句。
郝文的气愤即刻转化成兴奋,快速回到前衙,他要好好训斥一下新任的判官!
今日清晨,他才得知昨晚的事,气得他将林圩祖宗骂了个遍,这么大的事竟是没有叫上他一起,可当他听说要升堂的时候,三魂六魄丢了一半,这等重要的消息,他又是临时被告知,他气得连连跺脚,等他赶到衙门,哪里还能进得去,好不容易进了衙门,堂升完了,知州都已躺倒床上了。
郝文沉着脸命衙役将新任判官带到二堂来,而后便摆出官威等着贾川来。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郝文又命人去问,说是找遍整个州衙没见判官人影。
……
此时的贾川正在牢狱中与众位牢犯唠嗑。
陈默和高云天捂着鼻子等在牢房门口,狱卒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领头的也在这里,今日堂上他表现不错,认罪认的很是及时,减少了升堂的时间,贾川自然要来表扬一下,然后便开始跟其他囚犯聊了起来。
直到高云天进来催促:“再不走,天黑了你死的更容易。”
他们现在住的宅子相对偏了点,宅子里的一应设施确实到位,但离衙门可不近,每日一来一回的,对贾川的性命确实威胁很大。
贾川是个听劝的,他本想在判官这个位置上好好实习一下子,但他也知道,想要为这里的人洗脱冤屈,可不像他诬陷汉王府那么容易,就算朱瞻基不说什么,刑部,按察使司,大理寺一堆人等着告他僭越,所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先得让林圩全面配合才行。
贾川走出牢房,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便有衙役跑过来告诉他郝同知在二堂等着他呢。
好同志?贾川一下没听懂,怎的这地方也兴这么夸奖领导干部?
问了才知道是姓郝的同知。
贾川低声问陈默:“判官和同知谁官大?”
陈默哼了一声说:“他命你去见他,你说呢?他分管粮储、水利、屯田等事务,你分管刑名诉讼、户籍管理、徭役分配……”
“知道了,这么着急见我,应是知道林知州眼下不中用了,找我商议衙门里的事,快着点,别让好同志等急了。”
……
郝文是等急了,他认为贾川就是成心的!
贾川被调到乐安做判官这事儿,他最先是在汉王府的人口中知晓的,当时便被告知,定要给贾川一些厉害瞧瞧,可没人告诉他贾川因何被调到乐安,上面是否有人?
郝文以为自己得到的是一手消息,这时候的林圩虽是知州但却未必知情,这若是放在之前,确实如此,可他不知道看黄历,便错过了向林圩打听贾川来路的机会。
郝文此刻想的是赶紧做出点政绩来,杀杀贾川的威风,而后软禁起来,也算是将功补过,想来王府便不会计较他没有及时通报昨晚的情况了。
林圩为官多年,又在乐安待了一年多,怎会看不出郝文有问题?他认为病倒这事乃是一举两得,一方面躲过两方争斗,另一方面,贾川既然那般的胸有成竹,那便让他先将郝文识破而后收拾了,若是贾川没这个本事,此次大张旗鼓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或许是因为身体真的不适,林圩感觉昨晚曾有过的兴奋与期待,像是都留在了昨晚,他现下除了胆颤心惊便是心惊胆颤,刚刚堂上自己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他自然是忠心皇上的,但皇上远汉王近啊。
若是贾川能揭穿郝文,不管来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得罪人的都是贾川,想到这个结果,林圩舒了一口气,他静静地感受着心悸,竟是让下人偷偷将熬好的药倒掉,他怕王府派药师前来问诊,若是已有好转可就前功尽弃了。
但林圩怎么都不会想到,贾川跟着一名衙役去二堂的时候,这名衙役犹豫了一下便将郝文不太正常的事说了。
这名衙役是昨晚跟去朱瞻圻家中的众多衙役中的一个,他亲眼看到贾川做了什么,高云朵是如何将进院那三人击倒的,他根本没看清,但陈默上前动手他可是看得清楚,等他们带着王府几人回衙的时候,又看到了外面四人无法动弹的双臂……
这名衙役当时的心情是澎湃的,那种激动无法用言语表达,他爹当年只因挡了王府家奴的路,便被一脚踹在腰上,整个人摔到路边摊位的木桌上,桌上刚上了一壶热茶,他爹别烫到倒地哀嚎,那王府家奴竟是觉得聒噪,都走过去了又返回来踹了两脚……好心人将他爹抬回家中,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了,他是州衙的衙役,也只能生吞这口恶气。
昨晚见到那个场面,他怎能不激动?
林圩能看出来郝文的问题,衙门里其他人也不瞎,加上郝文从不刻意遮掩自己与王府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甚至会表现出以此为荣。
这名衙役对贾川已是心存感激,便有心提醒一下,便说了郝同知与王府常有走动的事。
贾川挑了挑双眉,他本就觉着衙门里势必要有汉王府的人,昨晚他试探了一下知州,他知道不是,眼下听了衙役的话,他不禁呵呵了两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