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别两宽
香案前,文衡帝君画像被挂在墙上,香炉中三炷明香烟升袅袅。
看起来有些苦兮兮的卑县土地带着赵以孚在案前三作揖,而后才站直身子没好气地说:“君信公子,既然得上神垂青怎能再随意收起?”
“当以香火供奉好生孝敬,否则便是请神不敬神,反而得罪了上神啊。”
这土地唠唠叨叨,却也给赵以孚带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至少让他知道了请神图也是需要‘保养’的。
没见那图中请下的文衡帝君正愉快地捋须,然后还兴致上来了开始舞大刀了么?
卑县土地连忙叫着赵以孚道:“造化啊,公子遇到大造化了!”
“这是帝君传法呢,快点叩拜谢恩吧。”
赵以孚没动弹。
腰杆子硬得跟焊了根铁条一样。
卑县土地见状奇怪地问:“你这是怎的……”
赵以孚叹道:“本门祖师亦是剑道祖师,若我跟着学了此刀道传承恐怕祖师会不高兴啊。”
卑县土地一副没好气的表情道:“公子啊公子,你怎的如此不晓事呢?”
“文衡帝君亦是武圣帝君,帝君传授刀道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你那祖师的剑道就算再厉害总不能强过帝君的刀道吧?”
看赵以孚还是一脸不情愿,他又劝道:“再说了,得帝君传承,想必你那祖师也不会介意的吧。”
赵以孚这时候面无表情地说:“不,他介意的。”
“嗯?什么?”
卑县土地疑惑地扭头,结果就被硬控当场。
没办法,那请神图里面打起来了啊。
两个小人,一个美髯大刀,一个道袍长剑,就这么在画里面打了起来!
那刀法厚重凌厉,剑法飘逸灵动各具千秋……真不愧是文昌帝君里面最能打的两位。
“这……这……这是……”
卑县土地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完整了。
赵以孚则是头皮发麻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只能拽着面前的土地神道:“那就是我家祖师孚佑帝君。”
“土地君,小子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卑县土地能有什么办法,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在自家土地庙后面亲手种一棵柠檬树。
但此时就算没有干嚼柠檬,他也是酸得口水从眼睛里流出。
他说:“公子,要不您让两位帝君不要打啦?”
赵以孚摇摇头说:“祂们也没真打啊,只是各自在通过对招的形式向我展示刀剑运用之理。”
“说起来我现在还挺困扰的,看起来刀剑都得要练一下了,但先练哪一个呢?”
酸……太酸了……
卑县土地内心已经酸水开闸,堵也堵不住了。
他忽然对这请神图没什么想法了,反而对赵以孚这个人有了想法。
于是他说:“公子,小神觉得咱们先前的协议可以改一改了。”
赵以孚皱眉,他不太喜欢这种定好的事情又发生更改。
然而卑县土地已经抱拳作揖,躬身道:“小神卑县黄林,愿为赵家世代赴汤蹈火!”
忽然就一本正经地表忠心了。
赵以孚懵逼了一下,随后大约明白了什么。
虽然他觉得这事对自己肯定有利,但有些话得要说到前头。
他说:“黄神君,在下可无法给你什么承诺。”
土地黄林道:“但求公子收留。”
这表情,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神终于找到了家一样。
赵以孚点点头道:“好,我只能承诺: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黄林立刻跪下叩首,定下了主仆基调。
那边打得热闹的两位帝君也停了下来,居然并排站着看向这边指指点点,似在交流什么。
赵以孚被这情形给整懵了,随后有种奇妙的感觉。
在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才是画中人,而两位帝君则是如同在看画中之戏一般。
不,或许用‘电视’这个概念更确切。
仿佛对于两位帝君来说自己就是电视中的主角,而这场剧迷人的地方在于他们能够一定程度地干涉剧中人物的命运进程。
这种身份错乱的感觉令赵以孚一阵恍惚,便觉得自己所在之世乃假真实虚的妄境。
他甩甩头清醒过来,看着那两位大佬在请神图中对他指指点点的,就觉得压力很大。
祖师忽然就来了,就如同先前其忽然就走了一样。
而文衡帝君似乎也不介意与之同蹲一图的样子,这两个竟然和谐相处了?
然而没过多久,这两位就又开始一个舞刀一个舞剑了。
更讨厌的是,他们每完成一个招法还会看看赵以孚,似乎在看他有没有在认真学。
这一刻赵以孚真是深刻地体会到了文盛师兄的苦楚。
被人摁着头修炼的感觉,真是不好啊。
“嗯,公子要修炼,小神就先告退了。”
说着这老黄一个闪身就钻入了地下。
他识趣地跑了,当然也是呆在这里压力太大,两位文昌帝君的‘劝学’着实令人遭不住。
赵以孚只能硬着头皮学了。
还不能选一样学,得两项都学。
还好他原本家传剑法,本身也喜欢剑道潇洒,故而剑法进境不错。
而他这一身肌肉也比较适合大开大合的刀法,尤其适合文衡帝君的刀法,故而刀法进境也不错。
可就是因此,两位帝君总要打在画卷里打架,非要争个高下,定出谁教的更好。
赵以孚的心啊,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就飞快地疲惫了。
跟着一个学不累,或者两个轮流教他也可以,但这样一起学真的很累。
穷则思变,赵以孚开始开动脑筋思考解决方案了。
他首先想起来,自己这倒霉的状况乃是因为这张请神图被挂墙上供奉起来以后才发生的。
那么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把这图收起来就行了?
当然,唯一的问题是这图现在供上了就不好随便收了。
所以要怎么把这图收起来呢……
“祖师、帝君,科举已完,小子准备收拾行装返家了。”
他说了一句,就上手把画给卷了起来。
哈,这不就行了?
“吴叔,给我收拾衣服,我们回家啦!”
他开心地喊道。
至少在路上,他是清静的。
吴忠意外地走来问:“二少爷,这就走了吗?我们不等放榜了?”
赵以孚道:“走了走了,家里百废待兴,哪有时间在这里浪费,反正放榜了以后会有小吏把消息、文书送到我广隆师兄这里的。”
“届时……”
赵以孚跺了跺脚。
下一刻就有个布衣中年转着圈儿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见过公子。”
老黄显得很恭敬,进入状态很快。
赵以孚说:“我要走了,等放榜之后会有官差将文书送过来,你给我带来就行。”
老黄很意外于赵以孚居然这么急着就要走了,但也并不多说,只是应道:“是,公子。”
吴忠在这一刻看着老黄露出了一个很是警惕的表情。
为何?
他知道自己人老力衰终究会被新人替代,他想过自己会被年轻貌美的女子替代,又或者被别的忠厚能干的赵氏族人替代。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挑战他‘首仆’地位的竟然会是一个土地神!
这可就要命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他觉得自己可以输给清音揉腰的美少女,却不能输给个老头啊!
于是,吴忠的竞争心起了。
“少爷,不如留下老仆在这里吧,毕竟若是有喜报还得要一些待人接物的事情,这些事总要有人处置。”
说着挑衅地看了看老黄,似乎在说:你有用,但用处不大。
赵以孚听了毫不在意地说:“没事,那些事情交给师兄替我处置就好,我现在就想回家。”
“喵~”
忽然,他衣袖里的依依也露头叫了一声。
它也想回家了。
毕竟在家里,还有他们的猫群呢!
吴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丝毫没有沮丧的心情,反倒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然也,离家多日,是得要回去看看了。”
他比较担心家里他养的那只狗子,也不知道那可怜狗娃子是不是被猫咪们欺负得不要不要的了。
这么一想吴忠心里就好受很多了。
这投靠过来的土地神也就是让赵以孚某些时候方便一些,哪有他已经融入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果然,能够在业务上打败他的只有美少女了……
吴忠立刻心满意足,而后动作麻利地收拾起了东西。
在离开时,文盛依依惜别。
“师弟,你怎的这么快就走了,为兄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这话赵以孚听着也就听着了,这段时间他为了督促文盛修行可谓是朝夕相处,也没见他有多少屁话要说。
不过既然是惜别……
赵以孚便叮嘱了起来:“师兄,小弟虽然是走了,但你的修行可一定不能放下啊。”
“还有,师兄虽然近来信心受挫,但一定不要放下了艺术领域的练习,毕竟那也是我们精进修为的重要手段。”
“对了,听说上次文会门中长辈都还挺满意的,故而正在讨论以后将这事做成定例……师兄,你要为下次文会做好准备啊。”
文盛瞬间脸黑,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他的心里就有种战栗的感觉。
然而还没等他回应,赵以孚已经又说道:“师兄下一阶段要开始往十二正经以及奇经八脉方向走了,不过想来这应该难不倒师兄,毕竟师兄阳和灵气不缺。”
“等到周身经脉俱通,就能体会人与自然交互和谐之美感了。”
“相信到那时师兄的艺术水准一定也能够……”
赵以孚开始不断地叮嘱,就好像即将出差的老母亲舍不得家中顽劣的瓜儿子一样。
文盛这回彻底绷不住了,他不耐地说:“是是是,为兄知道了,时候不早了,师弟还是快点上路吧,免得错过了时辰。”
这就不装了啊。
赵以孚斜眼看了这师兄一眼,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行,那就告辞了师兄。”
“有缘下次再会,希望那时我们依然各自安好。”
说着他洒脱地转身走了。
这个告辞就有些修道之人的出尘之意了。
这一别就不知何时能再会,而文盛若是按照师门叮嘱好好修炼自然健康长寿还有再会之时。若是文盛终究管不住自己,那么下次再见时恐怕只能阴阳两隔了。
沉默地上路,但渐渐赵以孚的心情就开朗了起来。
无他,自由的空气是如此地芬芳,没有大佬逼他修炼的安宁是如此地愉悦。
就如同一脸伤感背对着家门的文盛,在大门缓缓关上,听到那最后一下触碰声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渐渐地露出了松快的笑容……没有师弟在那当爹的日子,真好。
……
“公子,那赵以孚出城了!”
省城郊外某处庄园,那个年轻的公子正在吹笛,忽然就有手下前来打扰了他的雅兴。
公子放下翠玉的笛子负手而立道:“总算是出来了,可是去游玩?”
手下道:“不,直接往渡口去了。”
公子愕然,随后匆匆拉起一件披风给自己盖上道:“备马,随我追!”
他就没想到赵以孚居然准备走了,正常人不是应该留着等到下月初放榜的吗?
直至此刻这公子才意识到自己真是从未料准过赵以孚的举动,每次的筹算都被他一个超出常理的决定所打破。
现在他意识到了,这是个他拿捏不了的人,只能去追了啊。
虽然追人看起来有些狼狈,至少能站在其面前不是?
做幕后黑手虽然帅气,但人家自始至终都没进你那幕戏里,那不就白搭了么。
于是他策马狂奔,紧赶慢赶的,终于在黄昏的时候于渡口处看到了已经上传的赵以孚。
他高声喊道:“赵公子留步!”
赵以孚茫然。
他看到面前策马奔来的那个唇红齿白的青年,竟然也觉得风韵犹存……
啊呸,这娘们他认识的?
于是他站定了,等对方翻身下马,才抱拳问:“这位姑娘,你找我何事?”
那‘公子’落地就破防,稍稍有些慌乱地说:“你在胡说什么?!”
赵以孚挠挠头:“哦,不是找我的啊,抱歉了。”
说着就示意吴忠起航了。
‘公子’再次破防。
她说:“是找你,赵二公子!”
赵以孚这才回身道:“你好,请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公子’就很茫然,随后咬牙切齿道:“小生柳英,赵公子莫要搞错了!”
赵以孚立刻敷衍地说:“好吧,柳公子,请问你找在下何事?”
这柳英深吸一口气平定了情绪,才说:“小生来寻赵公子,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赵以孚挑眉问:“何事?”
柳英道:“你可会与我为敌?”
赵以孚闻言哈哈一笑,随后脚下真气一吐,船就已经离岸驶出。
他说:“请这位柳公子放心,这墨州江湖必会如你所愿的那般,乱起来的!”
柳英站在岸上平静地看着赵以孚远去,旁边的手下都没搞明白自家主人何苦来这一遭。
谁知柳英忽然浮现一抹笑容,转身淡淡地轻语一声:“不是他,很好。”
二章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