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男儿至死心如铁!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却说荆轲自墨钰口中得知信陵君可能有危险之后,心急如焚的他甚至忘却了公孙丽,全力催动气劲,一路疾驰。
昼夜兼程下,他总算于丑时抵达了信陵君的封地。
衣袖沾满尘土与落叶,还被夜间寒雾打湿,身形狼狈不堪。
长途奔袭与心中焦急让他面容憔悴,额角渗着细汗,双颊因寒风而微微泛红,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呼~”眼见信陵君府邸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他心头略松,长吐一口白气。
擦去额头汗水,他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缓行几步,让湍急的气息平静下来。
说实话,即便是拜见钜子六指黑侠,他也从未如此紧张过。
这并非他第一次造访信陵府,信陵君好客,卫魏距离又不算远,荆轲曾多次跑来府上饮酒,与这位战国名士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信陵君魏无忌,潇洒不羁,从不拘泥小节,可每个前来拜见他的人,都会诚心实意的注意好一些基本礼仪。
这不是畏惧,而是尊重!
对这个一生仗义行侠、窃符救赵、大破秦军之人的敬意。
他的风采如烈酒,醇厚而醉人,让人甘愿为其折腰。
走到府门前,荆轲却嗅不到那股熟悉的淡淡酒味,府中更是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他眼中神色沉了下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要知道,信陵君自从回到魏国后,便因魏王猜忌不得重用,失落之下每日于府中召开酒宴,昼夜不绝。
最热闹时,刚入封地便能闻到淡淡酒香。
那是信陵君在与他治下的子民一同饮酒作乐。
魏景湣王继位后,这种情况愈发严重。
许多人对他进行劝告,这样沉迷酒色对身体不好,他听了却只是笑笑,举杯邀饮。
信陵君就是这样一个放纵不羁之人。
他的府邸从未有如此死寂过,即便出游,府中侍从仍会招待慕名而来的游侠士子。
“砰砰砰!”在惴惴不安中,荆轲敲响了府门。
沉重的叩门声在夜色中回荡,如擂鼓般敲击着他的心弦。
他屏住呼吸,凝神倾听,试图捕捉门内的任何动静。
寒风卷过,吹动他湿透的衣襟,带来一阵刺骨凉意,可他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朱门。
片刻后,门缝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低沉而缓慢,仿佛刻意压抑。门缓缓开启,一名老仆探出头来,满脸皱纹在昏暗的灯火下更显沧桑。
他见到荆轲,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低声道:“荆少侠?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荆轲拱手一礼,尽量让语气平稳:“在下有急事求见君上,还请通报一声。”
老仆目光在他身上扫过,见他衣衫狼狈却眼神坚定,犹豫片刻,低声道:“少侠来得不是时候,君上今日身体不适,已歇下多时,不便见客。”
“身体不适?”荆轲眉头一皱,心中不安更甚。
信陵君虽好酒,却从不因此误事,即便醉卧,也会在府中设宴待客,怎会连他这熟人都拒之门外?
压下疑虑,沉声道:“事关重大,烦请老丈通融,在下只需片刻便走。”
老仆叹了口气,似有难言之隐,半晌才道:“既如此,少侠随我来,但莫要惊扰君上。”
转身引路,步伐蹒跚,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出一道微弱光影。
荆轲随他步入府内,穿过前院,目光扫过四周,却见庭院冷清,往日灯火通明的景象荡然无存。
廊下无人,酒肆空荡,连侍从都稀稀落落,只有几名仆人低头忙碌,似在掩饰什么。
他鼻尖微动,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寒风中,若有若无,心头猛地一沉。
老仆领他至主厅前停下,低声道:“少侠稍候,我去通报。”说完便转身入内,留下荆轲一人站在厅外。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一片枯叶,发出沙沙轻响。
荆轲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那股不祥预感愈发浓烈,仿佛一只无形大手攥住他的心跳。
片刻后,老仆返回,脸色愈发沉重,低声道:“君上允你入内,请随我来。”
荆轲点头,强压心中不安,快步迈入卧室。
室内光线昏暗,仅一盏孤灯摇曳,在屏风上映出一道魁梧身影——那绝非信陵君的轮廓!
荆轲瞳孔骤缩,手中长剑出鞘半寸,因并未感到杀气,更因忧心于信陵君的情况,他缓步上前,绕过屏风看清了那魁梧身影的面容。
“朱亥大哥,怎会是你?!”荆轲惊呼,声音中夹杂着错愕与疑惑,手中的剑却收了回去。
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便是这位猛人从袖中取出了四十斤重铁锤,一锤子囊死了晋鄙。
要知道晋鄙可是魏国老将,从沙场上一路拼杀上来的狠人,年纪虽老一身实力却未有多少衰退,是实打实的一流高手。
即便是现如今的荆轲,你别说一招杀死了,正面放对都不一定赢得过那当时的老将晋鄙。
此人堪称信陵君身边第一高手,有勇有谋,十余年如一日的守护着信陵君,不知为其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
谁都有可能背叛,唯独他不可能,否则信陵君早死多时。
然而,此刻的朱亥却判若两人。
那张从未流露懦弱、永远坚毅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似多日未眠。不周山般挺拔永不倒塌的脊梁,竟微微佝偻,似被无形重担压弯。
“是你啊,荆兄弟。”朱亥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目光扫过荆轲,似认出他后略微松弛,却难掩眼中深藏的悲怆。
荆轲上前一步,拱手道:“朱将军,君上何在?府中为何如此异样?”
他语气急切,目光在厅内扫视,试图寻找信陵君的踪迹,却只见空荡荡的桌案与散落的酒杯,杯中残酒早已冷却。
朱亥沉默片刻,喉头滚动,似在压抑某种情绪,嘴巴张了好几次,却未发出声来,虎目通红无声落泪。
荆轲见他如此,心头一凉,如坠冰窟,那可怕的念头再也压抑不住,似洪水决堤般涌上脑海。
再也不顾得什么礼仪,他上前一把抓住朱亥的双臂,指节泛白,双手颤抖,急促慌乱的语气带有几分希冀:“朱亥大哥,你倒是说啊!信陵君何在?!君上何在口牙!!”
朱亥的横练早已臻至超一流境界,筋骨如铁,可此刻身躯瘫软,竟随着荆轲颤抖的手而晃动。他仍一言不发,豆大的泪珠从颓废的脸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敲碎了荆轲最后一丝希望。
荆轲僵硬地扭过头,看向桌案上那杯已冷的残酒,酒面映着孤灯微光,泛起一丝涟漪。
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软,竟跌坐在地,膝盖撞击地面发出闷响。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荆轲喃喃自语,声音颤抖而低沉:“他可是君上,无人可敌的信陵君,他怎会死的?”
眼中明亮的光芒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震惊与悲痛,似有一柄无形之剑刺穿他的胸膛,撕裂他的信念,让他喘不过气来。
信陵君魏无忌,窃符救赵,大破秦军,统五国之兵,战国四大君子之首,无数侠士心中的不败丰碑,竟会殒地?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将荆轲的世界轰然炸碎。
朱亥低头看着他,喉咙哽咽,粗糙的大手按在荆轲肩上,沉默半晌后终是挤出一句话:“君上在两个月前便.去了。”
“两个月前?”荆轲猛地一怔,身子僵硬如石,脑海中一片混乱,“两个月前……那为何无人知晓?为何府中还能掩饰至今?”
朱亥闭目深吸一口气,强压悲痛,缓缓道:“这是君上的安排,如今秦国大军压境,甫一开战,我魏国便接连丢失数座要城,秦军之所以没有继续进攻转而攻卫,不过是忌惮君上之威名罢了。”
“秦国也怕逼迫过紧,吓得当今魏王重新启用君上。只要他们一天没有确认信陵君身死的消息,秦军便不敢大举进攻魏国,这.”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这便是君上为这个国家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他至死都在惦记着这个有负于他的国家的未来啊!!”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却因信陵君的遗愿而不敢太大声,那压抑至极的声音反而更显悲凉。
“君上……”荆轲声音沙哑,同样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面上。
信陵君魏无忌。
生时放荡不羁,至死心忧社稷。
为了国家,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没有。
纵使为王所不容,也要燃烬自己最后一份力量,用自己的尸身支撑这将倾的大厦。
道一句,男儿至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君上临终前叮嘱我,务必守住府邸,掩饰真相。”
朱亥蹲下身,粗糙的大手再次按住荆轲肩头,低声道:“他知魏王无能,朝堂腐朽,若消息传出,秦军必趁势攻入,魏国危矣。他以身殒地,换来这片刻喘息,还请荆兄弟务必慎言,不要对外人透露府内的消息。”
荆轲强压心中悲痛,拍着胸口郑重道:“朱亥大哥放心,我纵死也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
可话音刚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迟疑片刻后沉声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因我墨家.‘六指琴魔’,测算到罗网杀手可能要行刺君上,所以派我前来查证。”
“六指琴魔?”朱亥声音中透出几分迷茫。
他也算是老江湖,行走江湖数十载,见识过无数英豪,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低声问道:“这是何人?”
“咳咳。”荆轲低头咳嗽一声,掩饰片刻尴尬。
墨钰因信任他而展露真实身份,他是信义之人,即便面对朱亥也不会轻易泄露。
“六指琴魔是我墨家钜子的弟子,前些日子魏墨原统领张兄弟被罗网刺杀,钜子便派他来收拾残局。”
朱亥眼中露出了然神色,长叹一声,声音中满是遗憾:“天下英杰何其多也,若这位钜子高徒能早些时日来到魏国,或许.”
“君上的事,真是罗网所为?”
“是的,罗网天字号杀手,越王八剑之一——惊鲵!”
“那是一个有着绝美容貌的女子,是君上近来最得宠的一位宠姬,谁也没想到她竟是罗网派来的杀手,因而她动手时我未能阻止。”
朱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与自责,“当我察觉到时,君上腹部已中了一剑,我本欲杀了那女人,可君上却拦下了我,说他早已身中奇毒,纵使没有这一剑也将命不久矣。”
“之后三日,君上拖着重伤之躯,一如既往的举办酒宴与众人痛饮,晚上又殚精竭虑的忍着剧痛布置”
他顿住,喉咙似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下去,低头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罗网才一直不能确定君上是否身死。”
“原来如此,不愧是君上啊!”
荆轲脑海中浮现信陵君纵使最后三日,依旧放荡不羁的与人痛饮,以铁血豪情为魏国撑起最后一片天。胸口如遭重击,酸涩与敬佩交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朱亥大哥,其他人我绝不会吐露,可派我来那人,我可以告诉他么?君上的牺牲瞒不了多久,或许那人,可以继承君上遗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