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方子业压住了心情,与兰天罗一起叫。
洛听竹也是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袁老师。
袁威宏进门后,先伸手揽着老婆低声安抚了几句,才道:“你先下去陪妈吧。”
“我来安排一下我们的方大主任。”袁威宏开了个玩笑。
师母看了袁威宏两眼,从袁威宏的怀中抽身而出,用拇指刮了刮眼角:“子业,谢谢两个字说多了也就不灵了!~”
“师母这边还有些忙,今天就不能陪你一起去吃饭了。”
方子业赶紧道:“没事儿,师母您忙。”
“只是。”
方子业注意到袁威宏瞪了自己一眼,便又收了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师母也意识到了什么,并未再多停留。
道谢主要是表心意,而不是让方子业内心处于为难中。
师母走后,袁威宏转身看了看洛听竹:“听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啊?”
“今天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借一下你的方主任,我们出去多少要搞一口。”
论及这样的人情世故场,洛听竹哪里可能是袁威宏的对手,赶紧双手横摆:“袁老师,你和方师兄两个人去喝酒,我就不打扰了。”
“那我就把人领走了啊?”
“你可不能回去再找他麻烦。”袁威宏带着方子业离开住院总办公室。
洛听竹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很久,才转头看向兰天罗,不解问道:“我平时很凶吗?”
“怎么袁老师要这般说话?”
兰天罗马上摇头:“当然不是。”
“但是,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据我所知道的,看起来乖乖的,可私下里非常暴力的女孩就不在少数。”
“且并不仅限于川渝地区,只是这两个地方占比更高。”
“而且,袁老师他们对姐你肯定不会如我和师兄这般了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洛听竹板着脸有些不开心,却也没有那么的不开心。
再帮着兰天罗稍微收拾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垃圾后,洛听竹就往回赶了去。
……
新院区新开放,地面停车位都还有空余,地下停车场里的车位几乎处于空闲状态。
袁威宏轻车熟路地带着方子业找到了自己的“爱马”,把钥匙一丢,没把方子业当外人。
方子业打开了车锁后,踌蹰一下,道:“师父,您等会儿还是替我给师母道个歉。”
“我之前不知道他是师母的父亲,否则的话,我不会那么早下台!~”
袁威宏本来都已经打开了车门,“嘭”一声又将其关上了。
“方子业你不要搞笑好不好?”
“且不提我老丈人现在还好好的,只是住进了icu,哪怕他真的有个什么意外?又能怎么的?”
“是不是只要你方子业接到的病人就不能死?是不是你值班期间就没有死过人啊?”
“那我去年看到的急诊科尸体从哪里来的?”袁威宏的嘴角咧了咧。
方子业的表情一僵。
莫说是他任住院总期间,接诊的病人死过,即便是在疗养院,方子业也参与过数次未能成功的“抢救”!
看着方子业缄默不语,袁威宏又缓和了语气:“做人在于尽力,医生是你的工作,也只能尽力。”
“我们都知道,你肯定是尽了全力,不然的话,以我老丈人在抢救室的状态,以新院区的医疗水平他压根活不下来!~”
“他运气好,正好遇到了你而已。”
“我在打电话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今天是你值班,所以我只要让人请全院大会诊,所以我知道你必会来。”
“所以我不需要私下里打你的电话给你压力。”
“你只不过是在手术台上,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关键的基础操作,然后把其他的手术交给别人,这是罪过啊?”
“那要是这样的话,以后你方子业的亲戚,千万不要给我们本院的任何人打电话。”
“免得万一出了丁点意外,我的同事得被你搞死!~”袁威宏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方子业也赶紧进到驾驶位,一边一键启动,一边系安全带:“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如果早知道身份的话,我可以多做一些。”
“爷爷以后功能康复得可以更好一些。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
袁威宏对着方子业挑了挑眉:“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你还就是从没有把兰天罗当个人看。”
“自诩清高。”
“你只意识到你是我学生,是我徒弟,兰天罗是我捡来的。”
“你是亲生的,他就是野生的。”
“所以你虽然能力比较强,但毕竟思维面不够圆润成熟。在为人处世这方面,还得再学一学。”
方子业闻言,瞬间神色一凛。
正如袁威宏所说,如果自己真的打满了全程,兰天罗固然不会说什么,也会觉得这样更好。
可实际上,兰天罗的心里,会余留一些小遗憾。偶尔想起来,也会觉得自己没用。
可现在这情况,兰天罗就会觉得有一些小欢喜。
毕竟他也学有所成,多多少少地能用自己的临床功力,帮到自己的身边人。
这种专业上反哺的成就感,是写文章代替不了的。
“师父,我明白了。”方子业赶紧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道:“谢谢师父。”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真正的师父,不会不骂你,不骂你的师父,趁早离他远一点,要多余留一些戒备心。
当你的师父了,都还不骂你,必定有所图谋和忌惮。这就不是正常的关系。
当然,真正的老师,除了做到这些,还会多做一些,这是不会明着给你说的,就比如说夯实你的心境,指导你的人生。
至少是指导你,他觉得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你不知道患者的身份,都能全力而为。”
“他就是个普通的老头,你也全力以赴,你就是高尚的。”
“作为一个上级,只能抓大放小,抓关键,放细节。”
“哪里有什么事情都事事躬亲的主任?”
“这样子的后果,只能是你害怕你的下级成长起来,然后把你挤垮,你害怕教会徒弟,饿死你这个师父,所以你不愿意给他们信任和机会。”
“从我和你师母的角度,最想看到的是我爸活着,更进一步,才敢奢望他在时时刻刻都遇到好人,遇到最好的医生,交到最好的朋友。”
“但那是奢望。”
“而从我和你师母的角度,更希望看到的是你是一个好医生,对任何人都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后,一些小细节嘛,自是可以不必强迫症的。”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方子业只是一个骨科主任,他完全可以说我已经把双下肢的出血处理好了,其他的等相应的专科处理。
任何人都挑不出方子业的毛病。
即便是袁威宏夫妇二人,也不敢从道德、法律、人情等方面挑刺。
方子业的身份、工作性质,岗位要求,就没有要求他是全知全能的,能治疗腹腔内的复杂动脉急诊创伤。
方子业能做到,是幸运,去做了是人情,不会做、没有做是本分。
“师父,我们先不聊这个事情了吧,我要和您请教一个问题!~”方子业先掐断了这个话题。
其实方子业并不是特别愧疚,只是觉得自己的态度还是不够好,至少没有好到如同圣人的地步,对每个患者的治疗质量都追求到尽善尽美四字。
“嗯,你说。”袁威宏自然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方子业看到车的转速降了下去,一脚油门踩出去同时,又道:“我有一个老同学,是做医疗器械销售的。”
“他们公司的产品……”
方子业就把刘晓以及她所在公司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过,就在袁威宏以为方子业是想问这样合适不合适的时候,方子业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我已经把他们公司的器械送去了五家医疗器械功能鉴定检测中心。”
“如果检测的结果不达标,或者没有达到我的心理预期,甚至,如果检测出来,最后是他们公司的验收程序不合规的话。”
“会不会搞出来什么大麻烦?”
方子业的骚,真的差点闪断了袁威宏的腰:“你检测这个干嘛?”
医疗器械的验收和检测结果嘛。懂的都懂。
肯定是存在浮差的,只要不过分,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父,是这样的,我是很想给他们公司一个机会的。”
“但我怕啊!~”
“邓老师包括师父您,态度非常果断,只选择国内最大的两家器械公司,其余器械全部都是进口的。”
“所以,我们使用起来根本不用担心,有那么大的数据量摆在那里,而且每个批次的产品检测也是非常严格的。”
“她所在的公司只是个小公司,而我们科室目前的手术,都有些不太常规,我怕出事,所以就只能在这些硬指标方面,再多做一些复核。”方子业道。
“我是自己出的钱。”方子业强调。
“检测报告不能作为检举的材料,但可以作为我个人评定是否可以让它们真正进入手术室的衡量标准。”
袁威宏的目光凌厉,而后慢慢收敛:“子业,你的师父们,自忖一直比较细心,可在做事的严谨程度上,其实还不如你。”
“你所做的这件事,是我和邓老师,包括宫教授的思维盲区,我们从没这么去想过。”
“不过,我们以后也应该注意这一点。”
袁威宏没给意见,先说明自己受教了。
人间处处都是坑,袁威宏根本没有考虑过器械质量的问题,而且一直用的都是大公司的器械,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方子业坦然道:“师父,您不觉得不合适,那我就这么选了啊。”
路本来是没有的,有人走了才有雏形,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虽然没有问到答案,可方子业知道,这些细节问题,需要自己去慢慢摸索。
每个人成长的过程,都要经历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但家里的老人不会拥有所有事情的应对经验。
“师父,等会儿还是不喝多了,我今天值三线班。”
“虽然说,三线班一天要必须出诊两次的几率几乎为零,但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袁威宏没好气地闪了闪眉毛:“你也把我当个正常人吧,我老丈人在住院,你让我喝高了去icu门口等着?”
“那要这样的话,你师母和我过不好。”
“今天就是我们两个的小酌局,顺便恭喜子业你升任病区主任,彻彻底底地走在了师父的前头。”
“不是喝过了么?”方子业愣了愣。
十二月,方子业拿着酒第一个拜访的就是袁威宏,这么大的喜事,如果都不给自己的师父分享,那方子业也太不会为人了。
这份喜悦,与自己的父母分享,他们只会觉得开心,不会有具体的概念,他们只知道方子业在外面混得很好,是健康的。
在他们看来,方子业只要能够找到一个安稳的体制内工作,那就是祖坟冒了烟。
方子业的这种想法并不是他嫌弃自己的父母“无能”、“无知”,他依旧很感谢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是方子业的来时路。
只是,遇到了喜事,就要找人分享,找一个更懂的人分享快乐,这就是所谓的知己。
父母是不可能成为知己的,再有文化、再开放的父母也不可能。
如果真有这样的存在,那么一定是父母、一定是孩子一方,拎不清身份定位了。
父母怎么可能是你的知己呢?
“喝过了不能再喝啊?”
“你师父已经很久没喝过了,小酌两杯,小酌两杯……”袁威宏没有酒瘾,并不嗜酒。
但是,好像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就越来越喜欢喝酒喝茶的感觉,袁威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归结于自己已经变老了。
学生都大了,孩子也慢慢大了,那他能不老么?
小烧烤,小酒局,师徒二人都觉得酣畅淋漓……
方子业如今算是年少有为,袁威宏也不差,升了副高之后,他已经可以摸一摸教授和主任医师门槛。
虽然上了病区主任又下了,但这是为了科室里的平衡,一个国手级的教授来了中南医院连个病区主任的位置都不给的话,骨科江湖的流言蜚语都能把邓勇一群人淹死。
家庭和睦,有一个小袄。
虽然现在老丈人罹患了“急诊”创伤,但他没有任何经济烦恼。
事业颇为顺遂,袁威宏的“优青”课题结束后,几乎是百分之百可以把‘杰青’的帽子接在手里的。
这已经是很多科研学者一辈子追逐的终点了……
“总结下来,你师父我拿起事业有成四个字,完全不过分。”
“更重要的是,你师父我眼光好啊。”
“在医院里,很多教授的头衔,其实都是徒有虚名,真正论及教学能力?”
“我们就不多提了!~”
“但我,袁威宏?”
袁威宏稍微有点飘,拍了拍胸膛:“放眼整个鄂省,谁tm敢说我的教学能力不够强?”
“方子业你在外面杀得越嗨,想说这种话的人,就必须得闭嘴。”
“当然,除了你之外,还有揭翰,还有兰天罗。”
“虽然你后面的师弟,不如你们三个,却也算不上差,以后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作为老师的体验,我可称得上完美了。”
袁威宏没醉,也没有喝高,但情致肯定是到位了的。
方子业细声说:“师父,我这个学生,也是当得比较幸福的。”
“基本没有操心过多少事情。”
袁威宏扫了方子业一眼,他知道方子业的暗示,但并没有明说。
那件事,可能是起因。
但起始不是终点,后面的一切也都是方子业自己闯出来的。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可以是等价交换。”
“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是等价交换。”
“如果养儿只是为了防老,如此般有所求,有所执念,也就不要谈什么父母的爱,总是强调父母的付出。”
“我们一开始,从来没有想那么多!”
“而且那时候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我也想不了那么多。”
袁威宏说。
方子业不再继续纠结……
有一方风景,至少是此刻,有一缕独属于二人的春风拂过,哪怕春天还没来。
方子业二人喊了代驾,将他们送回了中南医院新院区。
方子业陪着袁威宏到了icu门口,把师父交给了师母以及师母的母亲二人后,方子业又打听到,老爷子虽然还没有醒,但目前没有生命体征的剧烈波动。
这代表没有太波折的风险。
问候一阵后,师母道:“子业,你先回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方子业抬了抬手腕,看到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便才回道:“那行,师母,明天我来查房的时候,顺便给你们送早餐过来。”
“不用,我们自己下去买。”师母婉拒。
袁威宏却没管这么多:“两份热干面,牛肉码子就行,再带一碗汤粉。”
袁威宏说完,又道:“妈,你要不先回去吧,我们出来的时候,只是喊了我妈回家陪小七。”
“我们三个都在这里熬着,也不是个事儿,你明天再过来!”
“爸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老人却没有同意:“我不回去,你明天还要上班,你回去休息。”
“你们自己的孩子自己带……”老人一句玲珑的‘道德鞭’,让袁威宏完全拒绝不了。
……
方子业迈步走开,听着袁威宏几人的‘争论’,嘴角泛笑。
这样的家庭氛围,即便是在icu外面等着家人,其实也是幸福的。
只是,这样的‘幸福’,估计方子业自己是很难觊觎了。
并不是自己的父母不够爱自己,也不是洛听竹的父母不够爱洛听竹。
自己的父母,文化水平不够,谈吐、世界观肯定不如师父的父母、岳父岳母那么通融。
……
时间如水,很快就到了周日。
洛听竹没有等到方子业陪她出去玩,反而是她被拉着做了两天的‘送饭牛马’!
再一次从新院区的肝胆外科出门,洛听竹道:“师兄,袁老师和师母的感情真好。”
洛听竹也对方子业的师母改了口,以方子业的口吻称呼。
“我们难道不好吗?”方子业牵着洛听竹的手,对着手机回复。
“兰天罗,住院手续,严格按照排队顺序来。谁打电话过来都不好使。”
“如果真有人对你说这说那的,你就直接对他说你录音,让对方再说一遍!~”
“出了事情,我来负责。”方子业松开了语音键,发送了过去。
“我相信啊,以后我们肯定可以处得更好。”
方子业偏头解释:“我不是编排我的师父师母,但他们不是一个专业的,好处就是没有太多的争端。”
“可也有弊端,就是不特别理解对方的工作性质。”
“所以是在体谅这两个字身上下了功夫的。”
“我们都是业内的,而且路线都很像,因此是在体会二字上,更有深度。”
洛听竹的目光闪了闪,低声道:“师兄,我能理解为,你在偷偷地开车么?”
方子业闻言语塞,瞪了瞪眼睛。
“嘻嘻!~”洛听竹像是打了胜仗地摇来摇去,还鼓了鼓眼神,满脸的无辜。
大姨妈来了的女人果然不好惹。
到了医院的门口,方子业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科室里一趟。”
“我等会儿早点回来,送你去火车站。”
这一句话,就让洛听竹的情绪瞬间焉了,表情收敛:“嗯,好的师兄。”
不管怎么样,洛听竹来汉市已经一周多,将近第九天。
又是一个周日,洛听竹就没有不回恩市的理由了。
闲置了这么久,虽然洛听竹依旧在做骨肿瘤化疗的课题数据搜集,毕竟独属于她的小课题短期搁置了。
忙里偷闲的时间够了,就是回程时期。
方子业抱了抱洛听竹,道:“想去看看香蔡就约她一起吃个饭吧,对以前自己的选择做一个交代。”
“多一个朋友也挺好的。”
“毕竟,如果摘去廖镓的因素,香蔡的确是一个比较可怜的女孩,你也是女孩子,有共情之心非常正常。”
“做了选择就不必患得患失,因为你有给这件事兜底的能力。”
“廖镓教授那边,目前也有了定数,不过只是他大概率不会再入职我们中南医院,而是可能直接落户进疗养院或者去协和医院。”
方子业这般说,只是为了安抚洛听竹。
廖镓是个自由人,他怎么选都没错。
况且,他只要不出国,以后就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洛听竹则道:“师兄,吴轩奇大哥找来的那个做动物试验模型的尚昆鹏,在技术和思维上,好像还是差了一点意思。”
“那是自然!~”
方子业点头:“廖镓教授,凭自己能力,可以在他这样的年纪达到财富相对自由,在不依托高校的情况下还能闯出来副教授的职称。”
“这已经是行内最顶级的天板了。”
“如果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可以替代他,那廖哥就不值钱了好吧?”
“也轮不到他挣这么多钱。”
“先用着吧,也不算与团队完全脱节,目前凑合着还能用。”
“再则,他也比较年轻,今年才三十二岁,还有可塑空间。”
“目前就是不知道人品有没有问题。”方子业略有些担忧。
据洛听竹说,这个尚坤鹏一到恩市疗养院,就开始对方子业的科研助理起了心思。
如果他是本着猎艳的心态来课题组的话,方子业也是不会惯着他的。
“据我所知,目前看起来不太像是那种人,但不能完全排除道貌岸然的可能性。”
“师兄,你这就不用担心了,有吴轩奇大哥在,韩静宜不会吃亏的。”
“而且,韩静宜现在的眼界也跟着我们团队涨了很多,对了,她去年也写了两篇文章,影响因子还不低呢,一篇6分,一篇4分……”
“都已经超过很多硕士了。”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随贤良品自高。
这就是团队和履历优质的好处。
资质不是固定的,只有天赋是固定不变的。
“那就还不错,至少是努力过、在努力的人。”方子业点头,认可了韩静宜的努力。
……
别过洛听竹后,方子业的手机上,收到了加急的检测数据。
之所以可以加急,是因为方子业与对方提前打过了招呼,而且还让疗养院的宋立波主任帮了个忙。
几份报告点开之后,方子业的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
方子业握住手机的四指在用力挤压之下变得苍白、青紫交接。
认真地看了几眼后,方子业才松开了紧压手机边框的手,加快了步速。
方子业走进科室里后,发现方子业到来的胡青元是要问方子业几个问题的,但胡青元才打开了笔记本,还没开口。
方子业先开口道:“等一会儿再来找我,我要先去打一个电话。”
“哦,好的,师父。”胡青元早就等着方子业准备问问题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观察方子业的神色。
“师父,我帮您烧好了水。”
“茶叶在右手边的抽屉里,是我一个朋友送的。”胡青元说。
“你跟我一起来吧。”方子业听到这里,就不打算避开胡青元。
方子业再次攥紧手机边框,避免误会,方子业再次查看了检测报告,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喉结重重滚动两下后,突然将手机倒扣在办公桌上。
胡青元递来的茶盏在桌面震出清脆声响,袅袅热气被骤然搅散。
方子业重新拿起了手机,找到了通讯录中刘晓的电话拨通过去。
「嘟——」
拨号音未响完第二声,方子业对着接通的电话劈出冷刃:“刘晓,你们公司在材料检测方面都能造假啊?”
方子业的声带绷得很紧,听起来平和,但电话那一头的刘晓和胡青元都知道这是方子业强压住的平和。
还有一种被欺骗后的愤怒。
方子业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死死扣住桌沿,檀木纹路深深硌进掌心。
“啊?方子业?”
“你什么意思?”刘晓直接懵了。
“我把你们公司的三十几块钢板送去了五家检测机构,它的抗张力都在国标线附近。”
“你们给我的检测报告明确说明它在国标线以上百分之十!”
“竟然还有低于国标线的产品。”
“你给你的负责人打电话吧,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就这样!~”方子业快速讲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胡青元听到这些话,表情立刻闪烁了几下,身子都处于微微蜷缩状,有些小害怕。
刘晓的电话很快再次打来,方子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这回是刘晓说话的:“方子业,你别误会啊,其实我也不是搞技术的,我只是搞销售的。”
“你拿了我们公司的产品出去检测了?并没有达到我们给你的那些标准吗?”
“对!~”方子业点头认可。
“那这不可能啊?我们的检测报告、质量注册报告上?”刘晓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地默然了下去。
方子业松开了左手:“刘晓,你也只是个传话的,我也不是对你发火,你既然是这个联络人,你就把我的意思传过去。”
“以后不要联系我了!”
“你也别找我打听是哪些检测机构做的,你们这时候再去解决检测机构是没有意义的。”
“我本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想要给你们公司一些机会。”方子业道。
刘晓赶紧回道:“我知道的,方主任。”
“只是,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相反,如果方子业你所说的是实情,那我都得考虑要不要离职了。”
“毕竟我做销售也是为了业绩,是为了挣钱。”
“可不是?”
“就这样。”方子业干脆利落。
今天早上,12床小女孩攥着他白大褂问“叔叔我过年能穿溜冰鞋吗”时眼底的光,仿佛在这一刻穿过了时间,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工于利其事,必先利其器。
方子业挂断电话后,没有任何心理压力,所有的丑话都说在了前面,现在方子业撕破脸,并不是毫无解释。
就算对方觉得方子业是不是蛋疼要送检他们公司的样品,可事实都摆在了面前。
“师父,您消消气!~”
“还没用,不用就行了。”胡青元也听出了大概,开口安慰。
“我没有气,我只是觉得有些失落,良莠不齐四个字真的总结得太过于精辟了。”
方子业看着胡青元摩挲着刻了他名字的茶具,颇为兴奋,瞬间觉得自己老师的“收买人心”方法真好用:“喜欢啊?喜欢我送你一套。”
胡青元闻言,摇了摇头:“不是。”
“师父,以前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他就给了我一个水杯,上面刻了一个元字,他一直都叫我小元。”
“不过前年,他就去世了,我好久没有用过刻自己名字的杯子喝过水了。”
方子业:“……”
好吧,老师的‘收买人心’方法,也有可能翻车、踩雷。
“让你想老人家了?”方子业又问。
胡青元坦然点头:“是有些想了,但也还好,我爷爷老了之后也没怎么吃过苦,他自己说自己挺开心快乐的。”
“就是年轻的时候苦了点。但看到我爸我妈还有我生活得挺好,他就觉得年轻时候吃的苦都值得了。”
“听他说,他年轻的时候真的特别特别苦。”
方子业则道:“老了没有受苦,看到你们都过得挺好,也是一种幸福,并不是所有人出生就含着金钥匙。”
“我爷爷奶奶也挺苦的,不过现在他们都挺开心,我觉得就挺好。”
“自己没有觉得愧疚。”
胡青元说道:“当然,如果不是遇到了豆腐渣工程的话,我回家还能看到我爷爷。”
方子业一愣,胡青元这不是随便举例拉远话题啊:“豆腐渣工程?”
“去朋友家遛弯,防盗窗掉下来了。”胡青元翻了翻手。
“我爷爷和宫爷爷两个人经常相互串门。”
方子业抿了抿嘴。
要是这样的关系?似乎胡青元他家怪也怪不了,怒也不能怒。
方子业道:“你小子开始学着围魏救赵啊?”
“师父,我只是实话实说,这是我的真实经历。挺遗憾的。”胡青元道。
方子业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来自唐经理。
方子业也没有选择挂断,拿起就接,内心已定:“唐经理,你说。”
胡青元所说的宫爷爷家的防盗窗,应该不是自己装的。
“方主任,你听我解释啊?每个公司的产品,出厂时质量,都会有浮动空间。”唐经理解释道。
方子业声音如刀斩:“人体内植物的抗张力浮动空间不得超过千分之三,否则就是你们的生产线有问题!~”
“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个,我目前科研的项目,就有内植物耗材版块。”
“你继续说!”方子业直接用最专业的语气将他的话给掐灭了。
唐经理声音哆嗦了一阵:“方主任…是…您肯定是专业的,我们都知道。”
“但是,毕竟我们公司的产品是达到了国标线的,用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其实也能用的…对吧?”唐经理的声音有些讨好:
“方主任,我可以保证,如果?”
方子业干脆道:“唐经理,你的保证?能兑现几次?”
“就我们这样的关系,你觉得你的保证能值几次?”
“就一次的机会!~”
“这样的钢板,普通的骨折患者能用,是不是就代表所有的患者都能用!”
“我之前就给你们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
“如果达不到标准,就不要浪费这个时间,超过国标线百分之十,是我对手术预后质量评定的最底线。”
“你想说继续说。”方子业的声音已经是咄咄逼人了。
唐经理说道:“方主任,这不也是您的猜测么?并没有客观数据,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猜测真假?”
方子业反问:“那我为什么不直接用质量更好的,要给你们公司产品一个试一试的机会呢?”
“如果是国产这个情怀,我大可以直接用广白集团的国产产品!~”
“我为什么要试你的?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公司在临床中作检测?它有其他方面的专利优势?”
“唐经理,我们好聚好散!”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贵公司的电话骚扰,不然的话,我就直接报警了。”
唐经理则开始了他的手段:“可方主任你毕竟是签字了的。”
“对,我签字了。”
“但我签字只是代表你们公司的产品可以进到手术室被使用,不代表就能有销售业绩!”
“不代表我必须要在患者体内用你们公司的产品。”
“你如果可以说服我们医院的其他主任用,那是你们的本事。”
“我们医院是教授负责制。”
“如果你们确定自己可以做得到这一点的话?我也很乐意看到。”
“但是,在我这里,你们没有机会了,不用再费什么心思,多留着经费去跑其他地方的市场吧,免得增加你们的宣传成本。”方子业干脆回道。
华国,毕竟还是华国。
资本的能量很大,但目前而言,资本是动不了体制内的。
方子业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体制内小员工,只要自己不犯错,对方就拿方子业没办法,也没有任何人会撕开这样的口子。
否则的话,今天资本对小职员的下场,就是明天大资本对大职员可以做的事情映照。
更何况,方子业现在就不再是个普通的小职员。
“方主任,我还是希望您能够给我们公司一个机会,毕竟差了也不是很多。”唐经理道。
“那为什么就不是高了百分之十呢?”方子业翘着桌子反问。
“你如果是高了百分之十,我如果不给你们机会,那我方子业就是言而无信的那个!”
方子业气得好笑,连那个的指代词都用出来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