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131真的是他?
“这怎么可能”
太乙真人的神情变换不休,时而狰狞,时而慈和,时而懊丧,时而激动。
内心激烈的挣扎牵扯着他的面庞,但好似失神的双眼却始终聚焦在李存孝的身上。
“张力士明明告诉我,他那一次是无功而返,可风轮如今却出现在他徒弟身上”
“他骗我?不,他不敢,也骗不了我”
“难道是有人设计我?李存孝是他们抛出来的诱饵!想要乱我的心境,想要在楼观道埋一颗钉子?”
“不对!身兼八魔心地澄澈,如此天骄,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拿出来当诱饵?”
“难道真的是巧合,还是说”
一个最希望看到,但又最不敢相信的可能浮现在心中,太乙一时间心乱如麻。
看着手握龙雀刀柄,仍旧一无所知的李存孝,一个声音出现在心底:
“抓来拷问一番,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的脸上刚浮现出几分狠厉,好像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糊涂!当年不就是这般我行我素逼死了儿子,如今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吗?!”
快到触碰到魁梧青年的五指好似触电般收回,犹豫和彷徨挤满了面颊。
一百多年的人生里,太乙真人久违地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时屋中产妇的叫声越发痛苦,净月师太的呐喊也越发紧张。
层层迭迭的声音入耳,心中越发烦躁压抑,逼迫着他做出决断。
太乙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身影消失在原地。
此时,张力士正在赶来的路上。
“幸好平顶山离州城不算远,否则自己跑也来不及。”
在宽大袈裟的遮掩下,一双肉腿早已变作靛蓝皮肤、指甲青黑的模样。
虬结的筋肉收缩伸展,真气加持下,一步便能飞出十丈。
这速度,却是比一般骏马的速度要快。
按照张力士心中对那位前辈的了解,对方喜怒无常,做事全看心情。
他生怕弟子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喜事变作祸事。
因此弃了马匹,自己狂奔疾行。
如此,半个时辰不到,便能赶回城中。
“你这速度可赶不上妻子生产啊。”
什么?已经生了?
张力士先是一惊,随后大骇,转头一看,却是太乙真人不知何时骑马出现在自己身旁。
“前辈说我夫人已经在生产了?她平安吗?”
话语有些急切,放在平日说不定算得上冒犯。
但太乙真人此时并不是平常的状态。
看着张力士眼中的忧切,心中莫名浮现出几分羡慕。
‘他这个爹当得比我好’
念头一闪而逝,太乙真人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放心吧,我给你夫人服了灵丹,母子必然无事。”
“多谢前辈”,张力士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反应过来。
“前辈已经去过.见过李存孝了吗?”
太乙真人忽然沉默了。
“能不能给我详细讲讲你和李存孝相遇的事?”
“现在?”
张力士脚下一蹬,又是飞出十丈,实在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但太乙真人的话并非征询。
他轻轻拍了拍青骢马的脖子,后者忽然发出一声低吼。
在张力士震惊的目光中,后者肢体膨胀伸展,四蹄长出爪子,脖颈上鬃毛疯长,马尾中间更是长出一段肉尾。
最后,长方形的马头左右变宽,血盆大口中长出利齿,露出狮子威严的面容。
而这样的狮头,足足有九个之多!
“前辈.”
张力士话音未落,便觉有一股风力将他身躯托起,除了嘴巴,一动也不能动。
两边景物好似扭曲拉长的彩线不断向后飞逝,他眼前唯一清晰的,只有太乙真人晦暗难明的目光。
无奈,只能开口。
“我和三郎,是在小女的生日宴上相遇的,那天戏班排了一出天王助阵的戏.”
张力士便从对方血勇的根骨说起,谈到自己的一时兴起,谈到二人的“与佛有缘”。
张力士陷入回忆,正要顺着讲到张雀儿的一时任性,但当他注意到太乙真人的神情,忽然闭紧了嘴巴,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双眼湿润,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他的小名也叫哪吒.”
天下间,真的会有这种巧合吗?
真的是他?
九头青狮的速度比马匹和某人的步行不知快了多少,几十息的时间,宋州城已经遥遥在望。
两丈高的青狮到了城门口,摇身一变,又化作青骢马。
张力士一个恍惚,却见一人一马已经踏入城门,他赶紧跟上。
两边的卫兵,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就那么放任二人一马走了进去。
走在前方的太乙真人忽然开口了。
“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出身吧?”
张力士心里一惊,大人物的秘密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但是上下嘴唇就好似被粘住了一样,无法开口,显然是对方的手段。
“我俗名李药师,出身陇西李氏丹杨房,是家中的幼子。”
太乙真人自顾自地开口,神色中露出几分缅怀。
“我自幼天赋异禀,丹道才华也是早早显露,十五岁便拜入了楼观道。”
“我还记得,三十五岁那年,我便勘破玄关,被掌教师尊和大师兄誉为宗门古往今来,才情最高者”
“我那时志得意满,家族里却开始催婚”
“我讨厌被人安排,索性下山游历”
“年少荒唐,为了戏耍家族众人,干脆四处留情,好让他们给我到处擦屁股”
“武者境界越高,诞生子嗣越是艰难。那些女子大多是小家族出身,哪怕有近百个人,但我并不觉得会有哪怕一个孩子出生”
“一通发泄之后,我又回到了宗门,继续钻研丹道,锤炼武道。”
“直到,六十岁那年。”
太乙真人的声音开始低沉下去,张力士心中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他有些不敢再听下去,可对方的讲述却还在继续:
“那一年,我头一次在丹道上遇到了瓶颈。这让我新奇,也让我烦躁。”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家族那边忽然送来了一个少年”
“他们告诉我,这是我的儿子”
“我为那少年取名李青童,把他作为弟子收入门下。”
“可青童不是一个乖巧的徒弟,更不是一个听话的儿子。”
“他不承认我为他取的新名字,只喜欢那个早产而亡的母亲为他取的小名.”
“哪吒。”
脑海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张力士猛然回想起之前对方说过的话。
平顶山并非太乙的洞府,而是他弟子的坟冢
每年中元节,对方都风雨无阻地赶到此处
守墓的怪风,喷吐火焰的朱雀
虽然猜不到具体的经过,但同样身为人父,张力士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明悟:
不好,三郎成替身了!
如果李存孝是成为太乙的弟子,哪怕是记名,哪怕是杂役,他都会感到高兴。
因为那是靠着李存孝个人的才华和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没有半分虚假。
可如今的情况,显然对方是因为不知什么缘由,将不属于李存孝的那一份感情投射到了他身上。
这就好像那些“不通经典、不谙政务”的幸进之臣,哪怕能靠奇技淫巧一时获得上位者的欢心,可一旦后者心境变化,前者就要为超出自身承受的馈赠,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镖局租赁的院子门口。
这时候,张力士发现自己终于可以说话,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开口道:
“前辈,天下崇佛者何其之多,这.只怕是一个巧合。”
此话一出,太乙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天色似乎也被他的心绪牵动,转眼之间,天空之中忽然多出了片片阴云,笼罩在镖局的上空。
周围的光线似乎一下子暗了下去,张力士明明上一刻即将跨入夫人所在的内庭院子。但脚步落地,周围却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只有头顶隐隐闪烁的雷霆,照亮了太乙真人明晦不定的脸庞。
这个哪吒,和那个哪吒,不是一回事
张力士很想这样说,可是看着天灾一般似真似幻的景象,他却是无法开这个口。
短短的几个呼吸,张力士好像把整个前半生都重新过了一遍。
直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忽然从产房中传出——
“哇!!!!!!”
轰隆!
雷龙撕裂了漆黑的天幕,转眼间,张力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院子里。
“今天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老道的声音萦绕耳畔。目光扫视,女儿和徒弟们都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却找不到了太乙的身影。
“哇!哇!!!”
“生了!母子平安!”
“夫人,是个小公子!”
嘈杂入耳,心中对妻子的忧切瞬间盖过了所有,张力士飞奔冲进产房,张月鹭等人则是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时也顾不得对方“闪现”的事情。
‘黄庭境界,真气对武者的强化如此显著吗?’
‘师父方才的速度,比我都快了’
李存孝这样想着,又想起对方身上披着的深紫近乎褐色的布匹。
这又是什么怪衣服?
过了片刻,张力士换了一身衣服走出产房,手里捏着几个红包,神色十分开怀地,给李存孝等人一人递了一个。
“辛苦你们了,这是为师的一点心意。”
“你们师娘刚生产完,受不得风,那小家伙也是,改日再抱出来让你们看。”
张月鹭好奇的问道,“爹,小弟有多少斤?”
“足足十二斤,把你娘折腾得够呛。”
张力士说起来还有些后怕,心里暗自感激太乙真人的灵丹。
对方说一不二,嘴上这么说,那就必然是做了。
“大哥,我出生的时候有多少斤?”
张夫人诞下小公子的消息此时已经在镖局传开,李木叉很快便闻讯赶来。
换成别人,在这张夫人刚生产后的敏感时刻,是进不了院子的。
“你?好像才四斤出头。”
李存孝闻言不禁想起当年饥寒交迫的日子。
瘦小的木叉体弱多病,却又每一次都顽强地活了下来。
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李存孝看着如今强壮的弟弟,忽然伸手将其举了起来。
木叉如今也是大孩子了,登时羞红了脸,众人哄堂大笑。
欢快的气氛当中,太乙真人站在院落的一角,静静地看着魁梧的青年。
后者面相成熟,十九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二十七八。
在这个十六岁就当爹的世界,李存孝举着木叉,不像兄弟,倒像是父子。
老道忽然发出几声低笑,里面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若是吒儿还活着,我那孙子也该.”
“天纵之才,又收服了风轮缘呐,既然已经遇上,试一试又何妨?”
“总之不过是给些绝学神功,灵丹宝药,魔宝灵器——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不过八个魔头,啧,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不提太乙真人如何头疼,镖局这边,总镖头喜得麟子,自然是好生操办了一番。
圆华更是十分殷勤,一得到消息,立刻带着徒弟来上门道贺。
礼单上一件件珍贵礼物不必多说,更是当场让明烛带人去开棚施粥,说是要为弟妹祈福。
张力士再怎么对这个势利眼的师兄有成见,对方做到这份上,心中要说没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他却不知道,后者是被德正再三催促,这几天肉痛地要死,借着张夫人生产,才下定决心。
顺便,多收一份人情。
圆华好歹是罗汉堂执事,在州城里多少算个名人。
如此大张旗鼓,城里的大小势力就都知道有飞虎镖局这么一号角色,有个天鼓寺的执事背景。
三天两头,倒是有人开始来送拜帖,张力士也终于接受圆华的好意,将镖局搬到了后者宅邸的附近。
等张夫人过了三五天情况稳定下来,便开始筹备重开镖局的事宜。
而李存孝和张月鹭、叶乘霄,虽然有圆华帮忙请的几天假,但三日倏忽已过,还是要按时回到寺中。
一众欢腾之中,或许就只有得知了镖局上下平安的圆觉暴跳如雷。
“失败了?”
“脏腑圆满杀一个筋肉,竟然失手?!!”
“那张力士甚至还得了一个儿子.阿匀吾弟,上天待你何其不公!待我何其残忍!!!”
深深宅院之中,圆觉几乎歇斯底里,身上的青色真气不受控制地飞出,将厅堂中桌椅全都炸成了粉碎。
房间外,仆人婢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发抖。
隔着两道墙壁,演武场中的魏彬更是大气不敢喘,他从没见过叔父如此暴怒的模样。
如此半晌,圆觉再度从院中走出时,脸色又和往常一样。
只是他看着畏畏缩缩的侄儿时,心里的恨意再度翻涌。
魏彬是弟弟魏匀的血脉,当年那个女香客的遗腹子。
但张力士虽然被驱逐,弟弟的名声却也是臭了。
不愿耽误侄儿的前途,他只能将其放到另一个堂兄弟家中寄养。
这件事,圆觉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如今张力士有圆华不遗余力地支持,他更是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
无论是圆华的帮助,还是那个李存孝天赋异禀隐瞒修为。刺杀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在侄儿拜入天鼓寺之前,他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除非他能顺利晋升真形,拥有更多话语权,那时才能缓缓图之。
可明知仇敌就在城中,却无法手刃,念头不通,心魔难道不会更加壮大?
晋升真形的希望难道不会更加渺茫?
“叔父.”
魏彬小心翼翼地开口,但圆觉却不敢看侄儿一言,骑马出了家门,向天鼓寺走去。
他无法再在这城中多呆一刻!
(本章完)